不做采花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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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晚。”他试图安抚她,试图微笑,试图把这一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那些都不重要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或目的来到这儿,都改变不了我爱你,还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事实。”
“你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她低喃一声,“善良的让我自惭形秽……但是你错了,这世上没有改变不了的人与事。”
“不,别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惧意。
她缓缓抬起头,口齿清晰地道:“我来‘一品回春院’的目的,是毁掉你爹罗一品多年的心血,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仙童……”他的神情悲痛,像是狠狠被她甩了一巴掌。
“那就是我的目的。”她慢慢退开他变得僵冷的怀抱,故意火上加油的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好伤心啊,那表示我成功了一半,对吧?”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那个意思……”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连忙甩甩头,极力稳住自己即将崩溃的悲哀与不敢置信。“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和你的目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你一定是弄错人了,我爹从未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
“你怎么对我,还有对你爹都这么有信心呢?”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也知道自己正在亲手扼杀她的爱情,伤害她最心爱的人……
但是命运早已注定他们是仇人、是死对头,她这些日子来拼命反抗,挣扎,却也逃脱不了这个悲惨的宿命。
事实就是,他爹重创了她爹的人生,也间接毁掉了她的人生。
所以他们只能是仇人,不能是爱人。
仙童,你真傻,怎么现在才真正领悟这一点呢?
“你在骗我,你只是想要逼我对你绝望。”他在巨大的痛楚中依然努力维持一丝理智。
“我干嘛要做那种事?”她冷笑。“怎么事到如今都摊牌了,你还跟个傻瓜一样?我坦白告诉你,你爹早年偷了我爹家传的医书,害得我一家凄惨落魄,所以现在我也要毁掉你们全家!”
“不可能!”苍术始终充满爱意的双眸头一次燃起了怒火。“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你污蔑他!”
她抬起手抚顺了凌乱的长发,不屑地撇唇笑笑,“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你不知道你爹私底下原来是什么样的人吧?你可以去问他,我爹姓甄,甄傅郡,是不是他以前的同学?他是不是曾经做过对不起我爹的事?”
“我会问清楚。”他紧紧盯着她,语气痛楚地说:“但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是一回事,可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
“纯粹虚情假意。”仙童心如刀割,却仍旧做出讽刺的神情。“真是的,你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你爹对不起我爹,你家是我家的仇人,我怎么还会爱上你呢?根本是天大的笑话。”
他苍白的脸庞仿佛她刚刚不是讥笑他,而是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里。
仙童死命地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里。
她的心痛得快死掉了,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宁可他恨她,也不要他像她一样,在心爱的人与家族仇恨之间痛苦徘徊。
恨她,他就会很快逼自己忘记她,这样他就不会伤心太久。
至少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心爱的男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我爹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爹的事,那么你让我爱上了你,又狠狠地将我的真心踩碎在脚底……”苍术的声音破碎得几不可闻。“你就觉得快乐了吗?”
“对,我非常快乐。”她心痛得快无法喘息了,却依旧硬着心肠道,“但是我只报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还会找你爹全部讨回来。”
她的话让他犹如再度捱了一记闷棍,英俊的脸庞毫无血色,只剩下悲恸。
“如果我爹真的伤害了你们全家,你可以杀了我,讨回公道。”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为什么他不反击?不说些恶毒的、报复她、让她也痛彻心扉的话?!
不应该是这样的。
“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她闭上双眼,绝望地给予他最后一击。
“你真的太残忍?”苍术深邃的黑眸首度浮现一抹沉痛的恨意。“我终于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你没有心,没有感情,因为你已经让盲目的仇恨毁了你自己……”
仙童霎时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完全听不到任何一丝声音,她整个人化为无生命的石像。
“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他轻声地道。
心死了,一切都会静止了……不是吗?
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掉了,死在他鄙视轻蔑怜悯的眼神和话语之中,可是为什么可怕的痛苦还在胸口持续着,不断扩大荡漾开来?
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当苍术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时,仙童只觉眼前一黑,宛若整个世界在此刻也跟着倾覆消失了。
但是她强自支挣着不要哭,不要晕过去,慢慢地下了床,慢慢整理包袱。
她也该走了,回到过去,回到爹的身边。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束吧?
她最后还是没能把医书拿回来,但是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来报复罗一品的儿子……这样也算足够了吧?
第九章
两天后,弱水江。
明明是夏末的凉爽天,江上却弥漫着沁寒的蒙蒙大雾,天空灰得仿佛就快滴出泪来。
一艘行驶在江上逐渐远离岸边的船上,有人拉起了缠绵又苍凉的二胡。
抱着包袱蜷坐在船板上的仙童红肿着双眸,倾听着声声摧心裂肺,如泣如诉的弦音,心里无声地淌着血。
近两个月来,在开封的一切就像个美丽的梦境一般,但梦就只是梦而已,现实就像这场凄迷寒冷的大雾,不管她逃到哪里都躲不了也抛不开。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她“逃走”的事了吧?
是松了口气?还是怒火中烧地诅咒她?抑或是拚了命要把她追回去碎尸万段杀人灭口?
她都无所谓了。
虽然她浑身虚弱得像行尸走肉,但起码她再也不用面对是不是该报仇这件事,拆穿了一切,果然让她解脱了。
也许早就该解脱的,在她爱上他之前。
“但是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也没有这两个月幸福快乐的回忆了。”她喃喃自语,笑得温情又凄凉。
做人好难,对不对?
“小姑娘,要不要吃一块糕?”一名坐在她身边的老婆婆亲切地递了块糕给她。
“婆婆,谢谢你,我不饿。”她摇摇头,勉强一笑。
“人是铁,饭是钢,怎么会下饿?我瞧你瘦得风吹会倒的模样,是生过一场大病吧?你看起来好虚弱呢。”老婆婆好心地关怀着。
仙童鼻头一酸,急忙忍住。“婆婆,没的事,你别担心了。我真的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老婆婆让她想起了小豆和姥姥……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想念她?还是当她们从苍术口中知道原来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时,也会同样的唾弃厌恨她?
“唉,小姑娘,你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这样愁眉深锁的呀。”老婆婆倾身过去,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人哪,要是活到像我这把年纪了就知道,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茫然地抬起头,那为什么失去了心爱的苍术,她会连呼吸都感觉到痛?
“人生就是这样,豁达点,看开点。”老婆婆边说边吃起糕来。“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的姥姥同我说,人要饿了才吃,累了才睡,喜欢的就去追求,讨厌的就把它忘掉,是自己的就要好好收着,不是自己的就别拿,有时候原谅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施比受更有福……”
原谅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施比受更有福……
“可是……可是公道呢?正义呢”。“她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急急地追问。”难道有人明明遭受到不平,也不能讨回公道吗?“
“公道自在人心哪。”老婆婆笑了起来,温和地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冥冥之中是有神祇的。”
“我不懂,难道有人做错事,伤害了别人,就只等着老天爷来收拾他吗?不是我对老天不敬,但这未免也太消极了吧?”她忿忿然抗议。
“傻丫头,婆婆说个小故事给你听吧。”老婆婆吃完了糕,舔干净了手上的糕屑,笑吟吟地道:“我家那个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县宫,你别看婆婆我不起眼,当年我好歹也是个县官夫人,可是有一年呀,师爷瞒着他收受贿赂,老爷子心好,耳朵又软,抓到一次就轻纵他……”
“那糟了。”
“是啊,真糟了。老爷子自以为用善心感化了师爷,便不当一回事,后来师爷变本加厉,终有一天东窗事发,师爷被前来巡视的巡按大人给逮着了,我家老爷子也落了个监督不周纵容属下的罪名,幸亏是平时还算清廉能干,乡亲父老们联名保住了,这才只被贬为平民百姓,永不叙用。”
“婆婆,他也是被陷害的呀!”仙童深感同情,为他们抱不平地道:“都是那师爷害的。”
“我那老头子起先也是怨天尤人,恨师爷陷他于不仁不义,后来倒也看开了,他说这一切不能怪别人,因为是他自己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没有做任何抵抗和补救,所以最后被罢官也算活该。”老婆婆笑了起来,“我呢,倒也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虽然不做县太爷夫人以后,再无佣仆可使唤,可日子却过得安安乐乐好生自在,这个呀,就叫做塞翁失马,焉之非福。”
“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是不怨吗?”她看着老婆婆知足惬意的笑容,心头深深被撼动了。
一样遭逢变故,可是婆婆他们非但没有失志落魄,反而豁达地过着知足常乐的生活。
可爹呢?爹选择的是最糟的一种方法,就是喝酒喝到毁掉自己接下来的大半人生,甚至波及她……
“怨什么?喜怒哀乐都在心念之间,别人都伤害你了,你自个儿还拿人家的过错来惩罚自己,那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老婆婆边说边又摸出一块糕,愉快地咬了一大口。“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大片田地,一个人就是一颗萝卜的话,在大风大雨过后,为什么有的萝卜会烂?有的萝卜反而长得又大又好呢?”
仙童瞬间呆住了。
老婆婆的话就像是暮鼓晨钟般,重重敲开了她让悲愤哀伤与迷茫笼罩住的心,让她所有纠缠在一块的痛苦与盲点刹那间全部清明透彻了起来。
背负在身上的沉重包袱,紧捆在心头绝望的情伤,在转瞬间仿佛日出蒸散了乌云般,逐渐烟消云散……她惨白忧伤的小脸慢慢恢复一丝血色,心头一松。
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罗一品偷了爹的医书,这么多年来心中想必也是日日被良心吞噬、痛苦不堪……不管怎么说,他这些年来也医治了那么多病人,救了无数条性命,功过就算不能相抵,起码也是造福而不是造孽人群。
坦白说,以爹烂漫不羁的性子,那本医书就算留在家里也只是拿来垫桌脚吧?
虽说当时娘病重,若有医书在手上,也许可以救她一命,但是那么多大夫都努力过了,而且“也许”就只是“也许”而已,有医书也许有用,也许没用,谁能预言未来呢?
既无法预知未来,也无法改变过去……
仙童整个人如大梦初醒,眉宇间的愁郁登时烟消云散,一朵小小的笑容跃上了唇边,“婆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