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非-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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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理会樵夫,径自往密林深处走。
“喂!孩子!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樵夫扛着柴追上他。“孩子,你怎会独自一人上山,你的爹娘呢?”樵夫的手往他肩上一抓,迫使他不得不回过头来。
博西勒抬起眸,冷冷瞟了樵夫一眼。
樵夫一见他晶莹碧绿的双瞳,立刻骇得面色大变,惊恐地踉跄后退。他一边将扛在肩上的大捆干柴向博西勒劈面击去,一边失声狂喊着──
“妖怪呀!有妖怪呀──”
博西勒挥手挡开那捆击向他的干柴,怒不可遏。
“滚!滚远一点!否则我吃了你!”他愤然大吼,故意装出狰狞的表情。
“救命啊──救命啊──”樵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
博西勒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继续往深山里去。
他那双绿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如此,并不是他的错,但是这双绿眸却给他的人生带来了悲惨的命运。
人人都说他是妖怪,甚至说他是妖狐所生。
爹娘不敢带他出门,但他是妖狐的传闻并没有因为爹娘将他藏起来就止住。人人都说害人的妖狐必须除掉,除妖是无量功德,否则一旦妖狐成了气候,将会祸及子孙。
爹娘为了他受尽辱骂,为了保护他不惜与人为敌,最后被逼得抑郁而终,临死前,将他托付给亲舅舅,岂料在他爹娘死后,亲舅舅和姨妈无人敢收养他,任由着他被众人驱逐上山。
才十二岁的他,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人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唯独他是绿眸?为什么人人见了他都要说他是妖狐?难道妖狐都是绿眸子吗?
这些问题他永远想不明白,也不会有人愿意告诉他答案。
因为所有的人都不把他当人看,只想杀了他。
他好恨,恨那些想杀他的人。他更恨,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妖狐这种东西,害自己莫名其妙遭受误解和屈辱,害惨了他的人生。
人人想杀他,他想杀妖狐。他想替自己证明,他跟妖狐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密林间走了一阵,博西勒忽然听见诡异的嗖嗖声,他环视周围的草丛,愕然看见一条巨大的黑背蛇蜿蜒地游来。
他吓得汗毛竖立,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地看着黑蛇游到了他脚边,下一个瞬间,他看见那黑蛇忽然幻变成赤发獠牙的恶鬼,张口朝他攻击。
博西勒惊骇地避开扑咬上来的獠牙,急躁而恐惧地奔逃!
怎么回事?他遇上山中恶鬼了?
恶鬼追上来的速度飞快,恐怖的感觉在他胸腔中膨胀开来,他窜逃的速度更快了,灵敏地闪过恶鬼一次又一次的扑咬攻击。
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肢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盈灵巧了?为何恶鬼每一次的攻击,在他眼中都会变成一段段静止的画面?
猛然间,他看见了恶鬼那一双碧绿阴森的眼睛,整个人如遭电击,像一瞬之间掉进了极北之地的寒冰里。
他的绿眸,是不是也和恶鬼一样,闪着阴森的、幽幽的绿光?当人们看着他的眼睛时,是不是也像他看着恶鬼时那般惊惧惶恐?
难怪人人视他为妖物,原来……他的眼睛果真如恶鬼般令人感到可怕!他竟然和狰狞邪恶的恶鬼有着相同颜色的眼珠!
他的双眼因惊骇愤怒而发出撕裂般的痛楚。他不要!他不要和恶鬼有一样颜色的眼睛!他不要──
一颗大石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中,他看见自己抓住石头拚命砸向恶鬼,恶鬼嘶声痛叫,变回了黑蛇的模样,博西勒发了狂般地砸打那黑蛇,黑蛇的血激喷而出,溅湿了他一身,颀长的身躯痛苦地扭曲着,不一会儿,便动也不动了。
博西勒丢开大石,背靠着树干不住地喘气。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杀了不知是恶鬼还是黑蛇的可怕东西?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忽然发出的声音,让博西勒吃了一惊。他回头,看见一个光头大汉站在树干旁,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你是人吗?”博西勒咬咬牙,冷漠地低哼。
光头大汉哈哈大笑。“我自然是人。”
“是人为什么不怕我?”博西勒忍不住朝光头大汉多看两眼,发现他脸上纹路深刻,看起来并不年轻。
“我为何要怕你?”
“你没看见我的眼睛吗?”他刻意用绿眸盯住他。
“看见了,绿色的,这很少见啊!”光头大汉不以为然地笑道。
博西勒怔住了。这人与常人不同,竟然不觉得他的眼睛有何奇怪。
“你是谁?”他缓缓站起身。
“我的名字叫孤镜,猎妖人,以猎妖为生。”
博西勒一惊,不禁退后两步,戒备地看著名叫孤镜的光头大汉。
“莫非你是来杀我的?”
“你又不是妖,我为何要杀你?”孤镜大笑。
博西勒深吸一口气,胸腔突突地乱跳。有人说他不是妖,竟让他大为感动,对这自称猎妖人的光头大汉不禁有了好感。
“我叫博西勒。”
“好,博西勒。”孤镜点头微笑。“你今年多大?”
“十二。”
“刚才看你杀掉妖物的身手十分快疾俐落,看得出你有成为猎妖人的潜质,想不想拜我为师呢?”孤镜环胸笑问。
博西勒呆了呆。“妖物?”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孤镜朝黑蛇的尸体一指。“这蛇妖不是任何人可以看得见的,而你却看见他了,所以他才会变成恶鬼出手攻击你呀!”
博西勒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你能看得见妖物?”孤镜大奇。
“不知。”博西勒更加茫然。
孤镜深深地看着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他耳垂上那一滴血珠般的红痣,心中大感讶异。
“也许……你正是天生的猎妖手。”孤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博西勒低头看了看已被他砸打得血肉模糊的黑蛇,看着黑蛇那一双已失去光泽的黝绿眼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怎么样?想不想拜我为师?”孤镜锲而不舍地问。
猎妖人。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好。”他点头。“我愿意拜你为师。”
第二章
天大旱,人间战事灾祸不断,时间缓缓流过了十年。
时为大清乾隆朝末年,国运日渐衰颓,饥饿的灾民、干涸的土地、战死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诱惑着暗夜中的妖魔邪鬼,吃吃的、得意的狂笑声在风中翻卷过绝望的大地。
佛教有四大神将,守护世间之主,各坐镇一方世界,守护三十三天,九山八海,祈求茫茫红尘,千秋万世风调雨顺。
东方持国天王,名多罗咤,手持琵琶。因其有听觉之毒,凡是被祂听闻到声音者,必受伤害,为不伤人故,手弹琵琶避听音声也。所持琵琶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调”。
南方增长天王,名毗琉璃,横眉怒目,神态冰冷,百鬼见之皆惊,其威力在触觉,故手持出鞘宝剑,使人不能近身。所持宝剑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风”。
西方广目天王,名毗留博叉,手缠一赤龙,为诸龙之王,由于前额有一目,故称广目天,能以净天眼观察世界,护持閰浮提众生。因其能镇伏龙王,故手绕赤笼为风调雨顺中之“顺”。
北方多闻天王,名毗沙门,手持宝幡,用以制伏魔众,统治诸夜叉。手持宝幡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雨”。
多闻天王毗沙门法力最为强大,曾蒙受佛陀咐嘱,也曾在佛陀前发起誓愿,要护佑人间善良百姓免于痛苦磨难。当他看见邪魔鬼怪肆掠人间,黑暗邪气笼罩大地,便放出宝幡一百零八颗明珠,镇守在皇城周围的百年古剎中,让可怕的浩劫不至于太快来临。
嘉庆二年腊月隆冬,北京城在一夜之间冻死了近万名灾民,当京城内外寺庙与道观忙着收埋尸首、超度亡魂时,某天深夜里,大小寺庙内的“天王殿”,被盗了多闻天王宝幡上的一百零八颗天界明珠!
镇守皇城的明珠被盗走了,广目天尊像手中的恶龙察觉到镇守的力量消失,率先脱逃,持国天尊像怀抱内的琵琶见赤龙脱走,也不甘寂寞,顽皮地化成人形,溜到人间玩乐去。
“天王殿”内熠熠宝光顿失,惊动了暗夜中的邪鬼们,东方一股强烈的黑气冲出湖心,窜入城中,夺走握在增长天尊像手中的宝剑。
整座皇城顿时黑气弥漫,遮盖了日月星辰。
次日,所有大小的寺庙中,由四大天王尊像手持的护国法器全部凭空消失的异象迅速传遍了京城,造成百姓极度恐慌。
如今,持国天手持的琵琶、增长天手握的宝剑、广目天手绕的龙和多闻天手持的宝幡都消失不见了,是否意味着护世四天王不再护持国家“风调雨顺”?
百姓奔相走告此一异象,议论纷纷,恐怖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流窜在北京城里,挑起满城百姓畏怯的颤抖。
全城寺庙中数以千计的法器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消失的?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得不到答案。
因此人们都相信这是“天谴”,是不祥的灾兆。
清晨,天将亮时。
一股腥臭的妖气在林间窜逃。
“是妖狐!”孤镜把贴了符咒的弓箭抛给博西勒。“快!莫让牠逃了!”
博西勒搭箭上弓,瞄准了妖狐,一箭射出!
充满杀气的箭尖破开林间薄雾,正中妖狐背心。
惨叫声在雾气中闷闷地响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了。
“好极了。”孤镜轻轻拍了拍博西勒的肩头。
博西勒缓缓放下弓箭,微偏过头,低垂下视线看了孤镜一眼。
“走,咱们看看去。”收博西勒为徒十年了,如今博西勒的个头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现在,他只能仰着头看他。
两人来到中箭倒地的赤狐身旁,博西勒蹲下来,正准备拔下箭时,听见孤镜对他说道:“箭要小心拔下来,别坏了这张漂亮的狐皮。”
博西勒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拔箭,他看见赤狐绿黝黝的眼珠悲哀地看着他,似乎在落泪。
“师父,这狐哭了。”他微讶地触了触赤狐湿濡的眼眶。
“你这心软的毛病怎么就改不掉?牠是妖狐,妖就是妖,不必同情。”孤镜毫不动容,径自提起赤狐的四只脚,转身便走。
博西勒心中一阵迷茫。刚开始,师父教他如何猎杀妖物时,他对任何妖物并无一丝一毫的同情,心中唯有一念,就是要杀光与他有着相同眸色的异类,他不容许任何妖物与自己有牵连。
当时的他还年少,愤恨到了一个极限,残酷的杀意就变得如此纯粹,他把自己化成冰冷的利箭,释放着体内极度的恨。
但是,再浓重的恨也有淡去的一天。不知从何时起,猎妖不再能带给他报复的满足感,甚至渐渐地,他开始感受到被猎者的痛苦。看着妖物死在自己箭下,他开始心生不忍,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为。
“博西勒,不许胡思乱想!”孤镜用严厉的眼神瞪着他。“这几年天下乱得很,妖魔邪鬼正伺机出来作怪,倘若你心软了,只会给妖鬼可乘之机,你明不明白?”
“徒儿明白。”博西勒脸色木然。
“近来皇城弥漫着一股妖气,我有预感,天下就要大乱了。这天下一乱,百姓的日子可就要苦了。”孤镜遥望着北方,重重一叹。
博西勒并没有那份忧国忧民的情怀,天下乱不乱他半点也不关心,他更不像师父那样,一生以除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