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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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也甚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
义,我但盼能见他一面,死亦甘心。”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孤零零的在冰火岛受苦,极是难
过,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到冰火岛去,好不好?我在岛上过的日子何
等快活,但一回中土,所见所受,不是凶杀流血,便是担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
你很想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张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
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长龄一家身冒奇险,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那便葬
身于洪波巨涛之中。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务请
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已极。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
心的险恶,极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生更无他求。
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
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
走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姚清泉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
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便在靴底拂拭。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
来已经泄露,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里,转过两座山
峰,进了一个山谷,来到一棵大树旁的四五间小屋前。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张
无忌见屋中放的都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龄为防强仇,
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和草
鞋、包头,给各人换上。霎时之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虽然言谈举止不
像,但只要不走近细看,也不致露出马脚。在农舍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云南伤药,服
后痊愈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
张无忌闲中静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然
有远行之计。他知朱长龄为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这一
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终于到了冰火岛,终生得和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
在岛上厮守,不禁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面之后,三人
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
攻暗袭,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在世已为日无
多,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张无忌微感诧异,鼻中闻到一阵
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朱九真
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张无忌不敢回答,双眼紧闭,假装睡
熟,过了一会,忽有几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张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
瞧她几眼,便已心满意足,心中固然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从
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
甚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神
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哪想得到朱九真深夜里竟来点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
“啊,真姊定是试探我睡着之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如
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嘴。”只见她轻轻推开窗子,飞身
而出,张无忌心道:“我快些解开穴道,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当即以谢逊
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但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甚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个时
辰,方始解开被点诸穴,这尚因朱九真功力未够,又不欲令他知觉,因而使力极轻,否则他
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解不开。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衣服,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
静,哪里还有朱九真的影踪?他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忽尔转念:“真姊明儿要笑我无
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
她,只怕她反而要着恼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放出清
香,他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
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九真的声音,张无忌微微一惊,
心道:“真姊瞧见我了么?”却听得她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
你。”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卫璧。
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
点我穴道,哪里是跟我闹着玩?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
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
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
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后一
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忽然叫道:“爹!你……你……”声音颤抖,似乎
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朱长龄。朱长龄见女儿夜中和外甥私会,似乎甚为恼
怒,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朱九真强作漫不在乎,笑道:“爹,表哥跟我这
么久没见面了,今日难得到来,我们随便谈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
给无忌知觉了……”朱九真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睡得正香呢,待会去解
开他穴道,管教他绝不知觉。”张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恩
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太好
了。”
只听朱长龄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破绽。”朱九真
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舅父,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
对他甚是依恋,说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跟你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
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万事齐备,不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张无忌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
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漏风
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
瞧出破绽。”破绽,破绽,有甚么破绽?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
糊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德图”中,为甚么人人相貌
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方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
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脸作长方。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
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
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
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枝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形,瞧
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
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一枝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甚么都可画错,怎能将
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不敢明
明白白的去想它,只是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
这就回去睡罢,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他想到“性命之
忧”四字,登时全身一震,自己也不知为甚么无端端的会这般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朝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原来
树丛中另有房屋。他心中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而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
探头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和人说话。有两人背向张无
忌,见不到面目,但其中一个少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
倾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的听着,不住点头。张无忌心
想:“我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便是武庄主武烈,朱伯伯跟他交好,邀他同去冰
火岛,原也是人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咱们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岛,回又回不来,那可怎生是
好?”张无忌心想:“这位果然是武庄主。”只听武烈道:“你若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
事,不经艰难困苦,那有安乐时光?”武青婴娇嗔道:“我不过问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
家。”武烈一笑,说道:“这一下原来孤注一掷。要是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
逊武功再高,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不是咱们的敌手……”张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
气从背脊上直冲下来,不由得全身打战,只听武烈继续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
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
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又有谁是不死的?”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
绝,王盘山岛上一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一齐震成了白痴。依弟子见,咱们到得岛上,不用
跟他明枪交战,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别说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
也决不会疑心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
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是咱们朱武两家,上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
不碰毒药,便是暗器之上也从不喂毒。到底要用甚么毒药,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