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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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凌厉之极。卫璧、武青婴、张无忌只看得挢舌不下。朱长龄将张无忌横抱在臂弯之中,送
到自己房中养伤。不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齐过来照料汤药。张无忌被群犬咬伤后失血过多,
身子本已衰弱,这一次受伤不轻,又昏迷了数日,稍待清醒,便自己开了张疗伤调养的药
方,命人煮药服食,这才好得快了。朱长龄见他用药如神,更是惊喜交集。在这二十余日的
养伤期间,朱九真常自伴在张无忌床边,唱歌猜谜、讲故事说笑,像大姊姊服侍生病的弟弟
一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张无忌伤愈起床,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她跟父
亲学武之时,对张无忌也毫不避忌,总是叫他在一旁观看。朱长龄曾两次露出口风,有收他
为徒之意,愿将一身武功相传,但见他并不接口,此后也就不再提了,但待他极尽亲厚,与
自己家人弟子丝毫无异。朱家武功与书法有关,朱九真每日都须习字,也要张无忌伴她一起
学书。张无忌自从离冰火岛来到中土后,一直颠沛流离、忧伤困苦,那里有过这等安乐快活
的日子?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日张无忌和朱九真在小书房中相对临帖。丫鬟小凤进来禀
报:“小姐,姚二爷从中原回来了。”朱九真大喜,掷笔叫道:“好啊,我等了他大半年
啦,到这时候才来。”牵着张无忌的手,说道:“无忌弟,咱们瞧瞧去,不知姚二叔有没给
我买齐了东西。”
两人携手走向大厅。张无忌问道:“姚二叔是谁?”朱九真道:“他是我爹爹的结义兄
弟,叫做千里追风姚清泉。去年我爹爹请他到中原去送礼,我托他到杭州买胭脂水粉和绸
缎,到苏州买绣花的针线和图样,又要买湖笔徽墨、碑帖书籍,不知他买齐了没有。”跟着
解说,朱家庄僻处西域昆仑山中,精致些的物事数千里内都无买处。昆仑山和中土相隔万
里,来回一次动辄两三年,有人前赴中原,朱九真自要托他购买大批用品了。两人走进厅
门,只听得一阵呜咽哭泣之声,不禁都吃了一惊,进得厅来,更是惊诧,只见朱长龄和一个
身材高瘦的中年汉子都跪在地下,相拥而泣。那汉子身穿白色丧服,腰上系了一根草绳。朱
九真走近身去,叫道:“姚二叔!”朱长龄放声大哭,叫道:“真儿,真儿!咱们的大恩人
张五爷,张……张五爷……他……他……已死了!”朱九真惊道:“那怎么会?张恩公……
失踪了十年,不是已安然归来么?”姚清泉呜咽着道:“咱们住得偏僻,讯息不灵,原来张
恩公在四年多以前,便已和夫人一齐自刎身亡。我还没上武当山,在陕西途中就已听到消
息。上山后见到宋大侠和俞二侠,才知实情,唉……”张无忌越听越惊,到后来更无疑惑,
他们所说的“大恩人张五爷”,自是自己的生父张翠山,眼见朱长龄和姚清泉哭得悲伤,朱
九真也是泫然落泪,忍不住便要上前吐露自己的身分,但转念一想:“我一直不说自己身
世,这时说明真相,朱伯父和真姊多半不信,定要疑我冒充沽恩,不免给他们瞧得小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院内哭声大作,朱夫人扶着丫鬟,走出厅来,连连向姚清泉追问。姚清泉
悲愤之下,也忘了向义嫂见礼,当即述说张翠山自刎身亡的经过。张无忌虽然强忍,不致号
哭出声,但泪珠已滚滚而下。大厅上人人均在哭泣流泪,谁也没留心到他。朱长龄突然手起
一掌,喀喇喇一声响,将身边一张八仙桌打塌了半边,说道:“二弟,你明明白白说给我
听,上武当山逼死恩公恩嫂的,到底是哪些人?”姚清泉道:“我一得到讯息,本来早该回
来急报大哥,但想须得查明仇人的姓名要紧。原来上武当山逼死恩公的,自少林派三大神僧
以下,人数着实不少,小弟暗中到处打听,这才耽搁了日子。”当下将少林、崆峒、峨嵋各
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帮会中,凡是曾上武当山去勒逼张翠山的,诸如空闻方丈、
空智大师、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等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
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惹不起的。可是张五爷待我们恩重如
山,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此深仇。”姚清泉拭泪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
性命,都是张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再交还给张五爷,也就是了。小弟最感抱
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可转达大哥之意,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
尽其所有,好好的侍奉他一辈子。”朱夫人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只道他受了
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似乎今年还只有八九岁年纪,料想张三丰张真人定要传以绝世武
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的掌门人。朱长龄夫妇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姚清泉道:
“大哥叫我带去送给张恩公的千年人参王、天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
小弟都留在武当山上,请宋大侠转交给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转
头向女儿道:“我家如何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弟说一说。”朱九真携着张无忌的手,走到
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字:“张公翠山恩德图”。张无
忌从未到过朱长龄的书房,此时见到父亲的名讳,已是泪眼模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
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无忌知
道这人便是自己父亲了,虽然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
躺着两人,一个是朱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绘着一个青
年妇人,满脸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个女婴。张无忌凝目细看,见女婴嘴边有一
颗小黑痣,那自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上。朱九真指着
图画,向他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
给对手追上了。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敌人正要痛下毒手,适逢张翠
山路过,仗义出手,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家的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
岛前所为。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说道:“我们住得隐僻,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
讯息,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曾立誓不再踏入中原一步,于是忙请姚二叔携带贵重礼物,
前去武当山拜见,哪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童进来请她赴灵堂行礼。朱九真匆匆回
房,换了一套素净衣衫,和张无忌同到后堂。只见堂上已摆列两个灵位,素烛高烧,一块灵
牌上写着“恩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另一块写着“张夫人殷氏之灵位”。朱长龄夫妇和
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张无忌跟着朱九真一同跪拜。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
兄弟,很好,很好。这位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不相识,无亲
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当此情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
误,说我不过八九岁年纪,此时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
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朱长龄咳嗽一声,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
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要不要替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罢!”张
无忌心想:“你明明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
的义父么?”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以及在极北寒岛苦度余生的义父,思潮起伏,又怎睡
得安稳?
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真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张无忌
一惊,道:“真姊,怎………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丫鬟都走干净了,我服
侍你一下又打甚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甚么都走了?”朱九真道:
“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人都发了一笔银子,要他们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
过。”她顿了一顿,说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张无忌胡乱洗了脸。朱九真给他梳了头,两人一同来到朱长龄书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来
有七八十名婢仆,这时突然冷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
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侠心肠,英雄气概,本想留你在舍
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起变故,逼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
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
的一点微意,请张兄弟收下,老夫若能留得下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声
音呜咽,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张无忌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
徒。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不能自行退避。纵然不能帮伯父和姊姊甚么忙,也当跟伯父
和姊姊同生共死。”朱长龄劝之再三,张无忌只是不听。朱长龄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
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漏机密,也不得向
我多问一句。”张无忌跪在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之事,若是我向旁
人泄漏,多口查问,教我乱刀分尸,身败名裂。”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向窗外一看,随即
飞身上屋,查明四下里确无旁人,这才回进书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说的话,
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张无忌点了点头。
朱长龄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
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张无忌大吃一惊,身子发颤。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
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
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
是好汉敌不过人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
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
无半点渊源,何必将一条性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罢!敌人一到,玉
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张无忌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了此
处,问道:“他在哪……”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
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的性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张无忌
点了点头。朱长龄道:“我已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