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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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金花婆婆势必要怪在我头上。这一十五人个个都是武林
好手,她到各人身旁下毒,众人如何不会惊觉?原来她先将各人迷倒,然后从容自若,分别
施用奇妙的毒术。这等高明的手段,非但空前,只怕也是绝后了。”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
一眼,这才明白,为何张无忌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要用力推她肩头,方得使她醒觉。胡
青牛续道:“这几日来,纪姑娘的病势痊愈得甚快,显见难姑所下之毒不生效用。她一加查
察,才知是无忌发觉了她的秘密,于是要对无忌也下毒手。唉,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
移,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我本来决意袖手不理了,但昨晚无忌来劝我出
游,以避大祸,我心肠一软,还是开了一张药方,说了甚么当归、生地、远志、防风、独活
几味药,只因其时难姑便在我身旁,我是不便明言的。“可是难姑聪明绝顶,又懂药性,耳
听得那张药方开得不合常理,稍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我绑缚起来,自己取出几
味剧毒的药物服了,说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
你总是瞧不起我的毒术,不论我下甚么毒,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毒,你再救
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只吓得魂飞天外,连声服输,不断哀求,她却在我口中塞了
一个大胡桃,教我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着连连摇头。纪晓芙和张无
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对夫妇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有。胡青牛对妻子
由爱生畏,那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甚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不惜以身试毒。胡青牛又
道:“你们想,我有甚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
她势必一生郁郁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将
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何况近几年来她下毒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
服下了甚么毒药,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张无忌道:“先生,你医术通神,难道师母服了甚么毒也诊视不出。”胡青牛道:“你
师母近年来使毒的本事出神入化,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治她不好的了。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
三虫三草的剧毒,但六种毒物如何配合,我说甚么也瞧不出来。”一面说,一面伸出右手食
指,在桌上写了一张药方,随即挥手道:“你们出去罢,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
生。”纪晓芙和张无忌齐声道:“还请保重,多劝劝师母。”胡青牛道:“劝她甚么?一切
都是我该死!”说到这里,声音已大是哽咽。纪晓芙和张无忌当即退了出去。
胡青牛反手一指,先点了妻子背心和腰间穴道,说道:“师妹,你丈夫无能,实在治不
好你的三虫三草剧毒,只有相随于阴曹地府,和你在黄泉做夫妻了。”说着伸手到难姑怀
中,取出几包药来,果然不出所料,是三种毒虫和三种毒草焙干碾末而成。王难姑身子不能
动弹,嘴里却还能言语,叫道:“师哥,你不可服毒。”胡青牛不加理会,将这包五色斑斓
的毒粉倒入口中,和津液咽入肚里。王难姑大惊失色,叫道:“你怎么服这么多?这许多毒
粉,三个人也毒死了。”胡青牛淡淡一笑,坐在王难姑床头的椅上,片刻之间,只觉肚中犹
似千百把刀子在一齐乱扎。他知道这是断肠草最先发作,再过片刻,其余五种毒物的毒性便
陆续发作了。王难姑叫道:“师哥,我这六种毒物是有解法的。”胡青牛痛得全身发颤,牙
关上下击打,摇头道:“我……我不信……我……我就要死了。”王难姑叫道:“快服牛黄
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再用针灸散毒。”胡青牛道:“那又有甚么用?”王难姑急道:“我
服的毒药分量轻,你服的太多了,快快救治,否则来不及了。”胡青牛道:“我全心全意的
爱你怜你,你却总是跟我争强斗胜,我觉得活在人世殊无意味,宁可死了,倒是一了百
了……哎哟……哎哟……”这几声呻吟,倒非假装,其时蝮蛇和蜘蛛之毒已分攻心肺,胡青
牛神智渐渐昏迷,终于人事不知。王难姑大声哭叫:“师哥,师哥,都是我不好,你决不能
死……我再也不跟你比试了。”他夫妻二人数十年来尽管不断斗气,相互间却情深爱重。王
难姑自己不怕寻死,待得丈夫服毒自尽,却大大的惊惶伤痛起来,苦于她穴道被点,无法出
手施救。
张无忌听得王难姑哭叫,抢到房中,问道:“师母,怎生相救师父?”王难姑见他进
来,正是见到了救星,忙道:“快给他服牛黄血竭丹和玉龙苏合散,用金针刺他‘涌泉
穴’、‘鸠尾穴’……”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进来几声咳嗽,静夜之中,听来清晰异常。
纪晓芙抢进房中,脸如白纸,说道:“金花婆婆……金花……”下面“婆婆”两字尚未说
出,门窗无风自开,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婆携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已站在室中,正是金花
婆婆到了。金花婆婆眼见胡青牛双手抱住肚腹,满脸黑气,呼吸微弱,转眼便即毙命,不由
得一怔,问道:“他干甚么?”旁人还未答话,胡青牛双足一挺,已晕死过去。王难姑大
哭,叫道:“你何为这般作贱自己,服毒而死?”金花婆婆这次从灵蛇岛重赴中原,除了寻
那害死她丈夫的对头报仇之外,便是要找胡青牛的晦气,哪知她现身之时,正好胡青牛服下
剧毒。她也是个使毒的大行家,一看胡青牛和王难姑的脸色,知他们中毒已深,无药可救。
她只道胡青牛怕了自己,以致服毒自尽,这场大仇自是已算报了,叹了一口气,说道:“作
孽,作孽!”携了那个姑娘,出房而去。只听她刚出茅舍,咳嗽声已在十余丈外,身法之
快,委实不可思议。张无忌一摸胡青牛心口,心脏尚在微微跳动,忙取牛黄血竭丹和玉龙苏
合散给他服下,又以金针刺他涌泉、鸠尾等穴,散出毒气,然后依法给王难姑施治。
忙了大半个时辰,胡青牛才悠悠醒转。王难姑喜极而泣,连叫:“小兄弟,全靠你救了
我二人的性命。”跟着又开出药方,命僮儿煎药,以除二人体内剧毒。
王难姑的解毒方法并不甚精,依她之法,其实不能去净毒性。张无忌依照胡青牛先前以
手指在桌上所书药方,换过了药材,王难姑却也不知。
张无忌道:“那金花婆婆只道胡先生已服毒而死,倒是去了一件心腹大患。”他见金花
婆婆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形同鬼魅,这时想起来犹是不寒而栗。
王难姑道:“听人言道:这金花婆婆行事极为谨慎,今日她虽去了,日后必定再来查
察。我夫妻须得立即避走。小兄弟,请你起两个坟墓,碑上书明我夫妻俩的姓名。”张无忌
答应了。胡青牛、王难姑服了解毒汤药之后,稍加收拾。两名药僮每人给了十两银子,叫他
们各自回家。夫妇俩坐在一辆骡车之中,乘黑离去。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一老一少两年
多来日日相见,一旦分手,都感依依不舍。胡青牛取出一部手写医书,说道:“无忌,我毕
生所学,都写在这部医书之中,以往我一直自秘,没给你看,现下送了给你。你身中玄冥神
掌,阴毒难除,我极是过意不去,只盼你参研我这部医书,能想出驱毒的法子。那么咱们日
后尚有相见之时。”张无忌谢过了收下。王难姑道:“你救我夫妻性命,又令我二人和好。
我原该也将一生功夫传你。但我生平钻研的是下毒伤人之法,你学了也无用处。只望你早日
痊可,将来我再图补报了。”
张无忌直到骡车驶得影踪不见,这才回到茅舍。次日清晨便在屋旁堆了两个坟墓,出谷
去叫了石匠来树立两块墓碑,一块上写“蝶谷医仙胡先生青牛之墓”,另一块上写“胡夫人
王氏之墓”。简捷等人见胡青牛夫妻同时毙命,才知他病重之说果非骗人,尽皆嗟叹。王难
姑既去,不再暗中下毒,各人的伤病在张无忌诊治之下便一天好似一天,不到十日,各人陆
续道谢辞去。纪晓芙母女反正无处可去,便留着多陪他几天。
张无忌在这几日中,全神贯注阅读胡青牛所著这部医书,果见内容博大渊深,精微奥
妙,不愧为“医仙”杰构。他只读了八九天,医术已是大进,但如何驱除自己休内阴毒,却
不得丝毫端倪。他反来复去的细读数遍,终于绝了指望,又想:“胡先生若知医我之术,如
何会不医?他既不知,医书中又如何会有载录?”言念及此,不由得万念俱灰。他掩了书
卷,走到屋外,瞧着两个假墓,心想:“不出一年,我便真的要长眠于地下了。我的墓碑上
却写甚么字?”正想得出神,忽听得身后咳嗽了几下,张无忌吃了一惊,转地头来,只见金
花婆婆扶着那相貌美丽的小姑娘,颤巍巍的站在数丈之外。金花婆婆问道:“小子,你是胡
青牛的甚么人?为甚么在这里叹气?”张无忌道:“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金花婆婆
走近身来,抓住他的手腕,搭了搭他脉搏,奇道:“玄冥神掌?世上果真有这门功夫?是谁
打你的?”张无忌道:“那人扮作一个蒙古兵的军官,却不知究竟是谁。我来向胡先生求
医,他说我不是明教中人,不肯医治。现下他已服毒而死,我的病更是好不了啦,是以想起
来伤心。”
金花婆婆见他英俊文秀,讨人喜欢,却受了这不治之伤,连说:“可惜,可惜!”张无
忌心头忽然涌起三句话来:“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
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这三句话出自《庄子》。张三丰信奉道教,他的七名弟子虽然不是道士,但道家奉为宝
典的一部《庄子南华经》却均读得滚瓜烂熟。张无忌在冰火岛上长到五岁时,张翠山教他识
字读书,因无书籍,只得划地成字,将《庄子》教了他背熟。这四句话意思是说:“一个人
寿命长短,是勉强不来的。我哪里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哪里知道,人之怕死,并不是
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庄子
的原意在阐明,生未必乐,死未必苦,生死其实没甚么分别,一个人活着,不过是“做大
梦”,死了,那是“醒大觉”,说不定死了之后,会觉得从前活着的时候多蠢,为甚么不早
点死了?正如做了一个悲伤恐怖的恶梦之后,一觉醒来,懊恼这恶梦实在做得太长了。张无
忌年纪幼小,本来不懂得这些生命的大道理,但他这四年来日日都处于生死之交的边界,自
不免体会到庄子这些话的含义。他本来并不相信庄子的话,但既然活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
数,自是盼望人死后会别有奇境,会懊恼活着时竭力求生的可笑。这时他听金花婆婆连声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