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白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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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在这条通往“一江南北称大王”的大道上,要铲除的绊脚石没十颗,也凑得上八、九个。
此次着了道,是他大意。
顶头老大其实已顾忌他许久,这回终是出手,在江边打下埋伏击杀。
他是让人打着玩的吗?
这年头,老大都不老大,当老大的既然都不仁了,就别怪他彻底不义。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对方的作风他早看不过眼了。
他都自认够缺德了,偏偏还有比他更缺德的。那些拐卖俏生生大小姑娘的活儿,也实在太不入流,要他再去接销这种臭盘,三个字——没门儿!
总之待他伤好,哼哼哼,待他伤好啊,该换他发威!
大口吞食掉最后大半张的芝麻饼后,他目光仍像盯紧猎物的猎鹰般锁住小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问得粗声粗气。
垂颈,慢吞吞咬着饼皮的她忽而一顿,徐慢地扬睫。
搞什么……他脸皮蓦地窜出一阵热,心音略重,竟想避开她的凝注?!
莫名其妙!奇也怪哉!他有病啊他?不就是一双灵俊过头的招子,躲啥躲?有本事……有本事就往他脸上瞪出两窟窿啊!
“爱说就说,不说……老子就阿珠阿花、阿猫阿狗地叫你!”语气更粗鲁了。
“霁华。”她突然答道,嗓音细细。“我姓君,君霁华。君子的君,霁华……就是月光之意,是月之精华,那是……是我爹给我起的名儿。”抿抿唇,再抿抿唇,她轻声问:“你呢?”
他肚里还烧着火,一时间却发不出,也不知被哪道雷劈中?
深吸口气,他撇撇嘴,脸上的戾色犹在,却道:“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晚我寒春绪吃你君霁华一袋芝麻饼和炸米香,往后倘若我没死,混得风生水起,你也活得好好的,寒春绪定然回报你。”
听到他的姓名,君霁华嚅动唇瓣默念了两次,又听到他的回报之说,她神情不由得一怔。“方才要不是你出手,那些大狗……它们……我、我……”略顿,她摇摇头,眉眸间仍有惊惶神色,咽了咽唾沫后又说:“那些芝麻饼和炸米香是音翠姐帮我备上的,她说带些干粮在身边,妥当些。”
“原来有人帮着你逃?”他淡淡哼了声。
“音翠姐是‘天香院’的头牌姑娘,我八岁被卖进‘天香院’,就跟在她身边服侍,也、也跟着学才艺……‘天香院’的嬷嬷后来还帮我找来一位教授音律的师傅,还有一位教舞的女师傅、音翠姐说,我仍有选择的机会,她劝我逃,帮我备吃食,还给了我一包小碎银子当盘缠。她说我得逃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去,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一辈子全毁了……”
“死路一条……是吗?如此听来,你那位头牌姐姐还真够仁义呢!”他话中似乎有话,暗讽着。
君霁华不禁问:“……你什么意思?”
寒春绪嘴角一扯。“我要是你那位音翠姐姐,一见跟在身旁的小丫头片子越长越水灵,越生越可人意儿,心里不起疙瘩那才有鬼。”
她呼吸略促,微瞠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瞅着他,喃喃又问:“你、你什么意思?”
寒春绪在笑,白牙森森,略透恶意。
“不就那个意思吗?不能留你啊!再让你留下,不出五年,‘天香院’的头牌肯定换人当。既然你想逃,那好啊,何不顺水推舟?殷勤地帮你备食,给你上路的盘缠,就求你永远别回头。你瞧瞧,两下不就轻易把你给打发了?不仅保住自个儿的头牌地位,还能被你感念一辈子,多好的买卖?”
小小灯火下,一片静。
她唇瓣微张,说不出话,似是着恼了,眸光仍直勾勾的,瞳心却隐隐发颤。
生气了吗?寒春绪状若无意地抓抓挺鼻,两肩一耸。“当然啦,也有可能是我多想。我这人心胸狭窄,自私自利,那是天性使然,无可救药。嘿嘿,你听了要不畅快,就把我的话当成屁,噗地一声全过去,千万别上心。”
小姑娘的脸依旧雪白雪白,白得都要透了。
好半晌,君霁华才艰难地嚅出话,话中有股倔气。“音翠姐……不像你说的……她、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第1章(2)
寒春绪真不知自己着了哪门子魔?他竟“欺负”起人家小姑娘!
他说那样的话,是很真,他确实如此疑着,但有些真话不能说、不好说,说出来仅是伤情、伤人,他再明白不过,却恶心作祟,硬要耍弄一回。
这又何必?
这是何必?
见女孩儿家那张小脸几无血色,他心中升起诡异且难得的罪恶感,简直……混帐!
他本就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有什么好罪恶的?
磨磨牙,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不去看她。
“不是就不是,我又没说她一定是。”
他把摊开在桌上的小包袱推向她,蓦地站起。
“睡觉睡觉!老子肚子饱了就想睡,没空理谁,咱们各安天命!”装腔作势地嚷嚷,下一刻,他直接往榻上躺落,连靴子也懒得脱,脸朝内榻,背对着她。
小姑娘呆坐不出声,他闭目,一颗心却莫名悬着,根本难以成眠。
过了好久,他背后才传出声响。
她动了,窸窸窣窣的,该是抱着她的包袱整理着。
寒春绪下意识去听,思绪渐沉,意识渐昏,模糊想着这小三合院尚有其它两间房,他霸住最干净的一间,不知她等会儿选哪里睡下?而离开此房,其他地方全乌漆抹黑的,小姑娘怕黑不怕?
他乱七八糟胡想着,强大倦意猛地袭来,一波接连一波。
于是,他神魂被卷进了无底深渊,毫无预警,坠得非常之深……
君霁华哪儿也没去,就抱着包袱窝在角落。
角落那儿搁着几张破椅和一团败了絮的棉被,她蜷身窝着,心头塞满一堆事,何时睡去的,她也不记得。
不知何时睡,不知因何醒,她醒来时,房外隐约透光,天尚未大亮。
桌上小油灯早已燃尽,她忍着哆嗦,轻轻摩挲细臂,以为自个儿是被冷醒的,却听到榻上那边传来古怪声音,像梦呓,又像呻吟,低低唔唔不成句。
她起身走近,脚步迟疑,拖了会儿才挨到榻旁。
“寒……寒春绪?”
榻上那人不仅没睁眼,两眉还紧蹙,昏幽中,五官显得有些扭曲。
她留意到他腰腹上的缠布了,虽厚厚一层,血仍大片渗出,瞧来伤得颇深。
她想到昨晚还曾往他伤处招呼!
尽管她那是花拳绣腿,也是伤上加伤,更何况,他后来还忙着对付那几只猛犬……都伤成这模样,还大量失血,他昨晚挖她包袱抢食,与她胡聊,却是一脸嬉笑嘲弄,任谁也看不出他身带重伤。
很要强的一个人呢……
她咬咬唇,不禁伸手探向他的宽额。
果然发烧了,他额温烫得惊人啊!
她眸光往下挪,瞥见他松敞的衣襟内亦缚着布条,心头一凛,没多想即大着胆子挑开他前襟看个明白,竟也是厚厚的染血缠布。
他……他到底遇上什么事?
江湖追杀吗?杀得他不得不躲来此处?
忽然间,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分在她心田里滋长。
她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算不上坏,至少待相对而言十分弱小的她,他不会进一步欺凌侮虐,连肚饿了抢食,也不忘留她一份。真要说……就是嘴巴刻薄了些……她记起他对音翠姐所下的评语,一想,心就郁着,忙深吸口气,暗自打住思绪。
“寒春绪……”她试着又唤,但唤不醒。
正当她拢好他前襟,欲要站起时,一只热呼呼的大手猛地扣住她的腕,那抓握力道之大,痛得她忍不住拧起秀眉,抿紧嫩唇。
他醒了!
……不,他不是真醒,而是仅仅张开双目,瞳心凌厉却是无神。
他揪紧她,凶恶地将她扯近。
她身子往前扑跌,险些压中他胸前和腰腹的伤。
“你……你……”他眯起眼,两眉压得极低,很奋力地辨识,灼烫气息一阵阵全喷在她脸肤上,五指将她抓得死紧。
君霁华先是惊惶地挣扎几下,发现挣不开后,她很干脆地放弃了,心绪反倒渐渐持稳。她直直望住他的眼,沉静出声。“我是君霁华。”
报出姓名,她不再言语,仅是与他对视。
两张脸离得好近,近到他的挺鼻都快碰到她巧翘的鼻尖。
“君……霁华……”
他顺她话尾哑声喃着,到底有没有认出她,那也不得而知。
一会儿,他竟坏坏地勾唇,连意识不清也要嘲讽人——
“你的头牌姐姐存心的……她存心赶你走,你好傻,什么都不知……嘿嘿……有你这么傻的吗……”边喃,他五指陡松,臂膀垂了下来。
君霁华连忙收回小手,轻轻揉着腕处。
许多人与事物似剔透分明,又诡谲莫辨,她懵懵懂懂,欲信不敢信。
坐在榻边,她沉默地望着那张再次掩下双睫的虚红面庞,小小的心压着一块无形石。
有个小身影在屋中晃。
那影儿一会儿在角落,一会儿在桌边,一会儿还绕到他榻前。
那人步伐极轻盈,不是刻意放轻,倒像习惯这么行走动作。
那人的手好小,带着幽微香气,她靠过来时会俯下身,仔细地探他额温。
可恶的是,那只小手还拍他面颊!
啪啪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手劲不算轻,简直跟掌掴差不多了……找死!打哪儿不成,竟敢趁他病,呼他巴掌,看他折不折断对方爪子!
怒火中烧啊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使尽吃奶的力气睁开眼,眼皮才撑出两道细缝,掀嘴欲骂,一口微烫的药汁已灌进来,苦透喉头又苦穿肚肠。
他被灌药,咕噜咕噜直灌,最后折腾得他流了满身臭汗,汗一逼出,他体内忽而舒爽许多,身躯像被托在云端一般,轻松。
敢这么掴他、灌他……唔,算了,先睡饱再说,等老子醒来,再找人算帐!
眯眼,他紧瞅着那抹坐在榻边的瘦影儿,她面容白白的,五官模糊……他终于不太甘心地合上眼,沉睡前,脑中晃出一道疑思——
这小娘……她上哪里弄来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汁?
这两天,君霁华把巷底这座“鬼屋”摸了透彻。
“鬼屋”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破败,只是摆设全蒙着厚厚一层尘,角落结着数也难数的蜘蛛网,倒落或坏掉的桌几、椅凳任由着躺在地上,乍见下就是乱、脏,其实屋子的梁柱仍相当结实,好几处窗纸破损了,但不难修补,这地方若好好收拾过,很能住人的,尤其是她发现后院灶房外竟打有一口自家井,井眼是不大,但水质清甜,真教她惊喜万分。
有水一切好办,要照顾病人便容易些。
寒春绪身上的伤她不敢乱动,只能尽量想法子降低他的体热。
她用清水擦拭他的脸,不断帮他换掉额上的巾子,取井水烧开,按时辰唤他起来喝水,他喝不下去,她就枕高他的头、他的背,灌也要灌进去,连药也灌……说到药,没想到她带那叠药单子出逃,头一个竟用在他身上。
这两天好静,似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宁静的时光。
明明居在城中,却寂若荒郊,“天香院”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嚣闹彷佛已是前尘之事,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窝在这儿,谁也不理会,哪里都不去了,就静静过着小日子,静静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