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满纸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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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兄,犯不着抬椅子。”
薛思撂下酒杯,左手还在捻核桃葫芦。他走过去朝温雄一拱手,笑着说:“我看今天新买的葫芦图样挺好,既是她鉴的,少不了还得用此物鉴了她,方为有始有终,不枉此葫芦脐圆头尖。温兄,承让。”
温雄转念一琢磨,松了扼着春娘脖子的手,击掌荡笑不停:“好,就用她鉴的葫芦鉴了她,黄葫芦进,红葫芦出,甚妙,甚妙!薛弟,你总是如此重口,为兄自叹不如,难望你的项背啊。”
春娘尚在闭目流泪,前襟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薛思抱住她,叫众女退到一边去奏乐歌舞。他就地坐下,看了怀中软绵绵的柳春娘一眼,颈间有勒紫的瘀痕。
“春娘,哭丧呢?”薛思将手搁在她胸前,感觉得到心跳。
他这么一说,怀中人果然止住哭,泪水打湿的长睫毛根根分明,频频颤着。薛思索性把她嘴里塞着的手帕也拽出来,扔到旁边,问她:“为何咬舌?”
“为夫君守节。”春娘可怜兮兮,弱声答话。
“春娘,爷不待见贞节妇人。”察觉到怀中微微发抖的春娘并无反抗之意,薛思捻着葫芦,抬眼看了看温雄。温雄正揽着锦莺喝花酒,坐等赏看“葫芦鉴春娘”的稀罕景。
薛思抓起春娘的手,叫她攥住核桃,笑道:“你知手捻七式么?捻核桃试试。”
边说着,右手两指已探进抹胸去:“手捻玩物,第一式,要揉。”
指尖随之而动,缓缓揉起。
“手捻玩物,二曰,搓。”
“手捻玩物,三曰,压。”
“手捻玩物,四曰,扎。”
“手捻玩物,五曰,捏。”
“手捻玩物,六曰,蹭。”
“文人揉核桃,富人盘葫芦。揉、搓、压、扎、捏、蹭,这是前六式。依这捻法,扎穴舒脉,通尽掌上经络,是以养生。”薛思盯着在自己怀中蜷起身子的柳春娘,就姿色来说,还不错。“手捻葫芦如此,手捻核桃如此。”
指下轻轻划过,他放声大笑道:“手捻春,亦如此。”
春娘手里的那枚手捻核桃,早不知何时滚到远处去了。她鼻尖细细密密冒着汗,虽闭着眼咬着唇,身子却是蜷向她夫君的。好人也罢,坏人也罢,这一辈子,连命都是他的。一想到薛思刚才说要拿葫芦鉴了她,春娘眼窝里又蓄满泪,蓄着,不敢哭出来。夫君说这是哭丧,不能哭。作个恭顺的妇人,要顺从、顺从、再顺从……
“手捻玩物,七曰,滚。”
薛思捏住春娘的下巴,阴下脸,半笑不笑讽道:“听清楚了吗?滚!你又没你妹妹那般风情,想嫁我?实话告诉你,你白送,爷不要。哪儿来的滚哪去,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这个糟蹋了春字的木头人。现在、立刻、马上,给爷滚!”
“薛弟别生气,叫阮婆好好给她改改性子。”温雄打着哈哈凑过来。
薛思对春娘冷哼一声,抓着春娘的衣领,不顾春娘惊恐失措的大眼睛里淌着泪,直接把她推出门外,指着楼梯斥道:“滚!”
说完把门关得严丝合缝,随手指了个舞姬,说:“继续跳,谁让你们停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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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五、
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莎士比亚
不对,我的名字是春娘。——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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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八
屋内登时丝弦大作。薛贵客温贵客惹不起啊,一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瞧刚才那个小娘子,被摸了连低吟两声都不会,惹烦了薛贵客,直接踢出去了……
“薛郎好凶,吓煞奴家了。奴好害怕薛郎也让奴滚走。”陪酒的美人故作娇嗔,为薛思满满倒上一杯酒:“当罚薛郎一杯酒,为奴压惊。”
薛思挂满冰霜的脸这才转成阳春三月天,一手揽过美人,一手捉了酒杯,笑道:“如此可人,疼爱都来不及,怎舍得让你滚走呢?要滚也是滚到香阁榻上,双飞双宿滚一宿。”
她应该已经滚出百花楼了吧。
柳春娘,念在祖父选你为孙媳的份上,送你滚走,下不为例。莫再动“守婚约”嫁给我的念头。最好滚远些,远离这群无恶不作的肮脏兽类。薛思含了半口酒,徐徐咽下。
春娘抽噎噎的,扶梯下楼,站在路边系好衣带,向路人问了西市所在。又从发髻上拔下个银对钗,跟过路的妇人换顶长垂纱帷帽,遮住面容身形,一路啜泣着往回走。
“柳家小娘子——留步!”一位四十多岁的胖大叔在后头追上来。
他把一叠衣物递给春娘,喘着气说:“柳家小娘子,你那两条腿倒腾的也忒快了,我这个追呦,叔本来就胖,又没骑马,累死叔了。”
“您是?”春娘褪下手镯,以算作赠衣的报酬。
胖大叔摆手拒道:“可不敢要,你戴着,叔不缺。喏,衣裳里头还裹着两袋银子,一袋是今天请你来百花楼鉴宝的辛苦钱,另一袋子是看病抓药的钱。大郎说了,热酒一激,又受了惊吓,别落下什么毛病。赶紧到医馆找大夫把把脉,舌头咬破了得治,脑子不转弯光想着殉节的那个毛病也得治。”
春娘抱着衣物,果然摸出了两袋银子。这是何意?
她要问时,那胖大叔已经转身回去复命了,叫都叫不住。春娘遂把衣物银两抱在怀中。她只咬破了一丁点唇舌而已,经验不足的缘故。而且不如拿剪刀好使,咬的舌头痛。以后还是常备一把小剪子在身上吧……
“柳家小娘子——留步!”
踏踏踏一阵马蹄声,胖大叔骑着马又追了上来。“吁,吁”他低声唤着马,勒住缰绳,停在柳春娘面前。
春娘抬起头,胖大叔擦了一把汗,说:“小娘子,这回你走得也忒慢吧?老叔都走完一趟又被大郎派出来了,你才刚到街拐角。叔胖,上下马不方便,坐着跟你说,咱不讲究那些个虚礼。是这么回事,刚才忘了还有话要捎,大郎叫我代他赔个罪。”
胖大叔右手往左手上头一搭,施礼道:“害你受苦,多有得罪。”
“您言重了……我本就是薛家妇,生死由薛。”春娘避开,深深福下去,不受他的礼。
“小娘子,大郎他说,他将来要么娶个小公主,要么娶重臣之女,总之,不会娶你。让你回去另找个好夫君,早生贵子。你们柳家也算是有族谱的人家,不愁嫁,别再咬舌。退婚的事,等他喝完酒能抽身出来的时候一定去找柳家写文书。” 胖大叔语重心长敦劝:“千万别想不开,这是为你好。”
“哦……”春娘踌躇着,真应了妹妹的那句话了。略停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又在差一年就及笄顺利出嫁的时候横遭变故。
胖大叔丢下一句“偷溜出来捎口信,叔得赶紧回去”,就掉头走了。
十四年,就这么忽地说没就没了……她低头茫然迈步,没留神,撞到路边的老槐树上,额头碰的生痛,舌头和脖子却麻麻的,早失了痛感。
“失礼了,我不是故意的。”春娘弯腰向老槐树赔不是。
路人诧异地望向这个姑娘,撞了树,还要朝树赔礼道歉?莫名其妙。春娘行过礼,敛了裙裾,继续走她的路,回家,找她的小剪子去。
她还没走完半条街,身后马嘶之声渐起,街尾扬起一阵尘土,一大群黑马奔了过来。春娘忙往后退。才退了三四步,打头的那个人已经跳下马,把鞭子朝她一指,七八个家丁围上去,街道顿时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有那些胆大的路人远远站着看,寻思是否该去报官。很快就有家丁跑过去将他们轰走:“看什么看,温府抓逃妾,少管闲事!”
“放开我,你这是强抢民女!”春娘拼命挣扎。
“摘掉她的帷帽看看。”执马鞭的人叉着腰走上前,看到这个小娘子眉心一点红痣,确为今天见到的柳春娘无疑。当下挥着鞭子,麻布大口袋一套,将她掠上马去。
春娘再次被扛进百花楼时,薛思正同舞姬调笑。
“报,给您抬回来了。直接送到阮婆那里?”温府家丁笑嘻嘻地向温雄邀功。温雄点点头,叫他们抬给阮婆,还嘱咐,最好三五天内调好教好,他没那耐心等上俩月。
薛思笑问:“又是哪家女子得了温兄的欢心?”
“你推出去不要的那个,柳家小娘子。我想了想,怪可惜的,不能暴殄天物啊。”温雄撕下烤鸡翅大嚼,边吐骨头边说:“薛弟,她妹妹甚合你的心意,干脆一起抓来凑成一对。你我兄弟二人,她们姐妹二人,哈哈,简直是绝配。”
“温兄所言极是,不该暴殄天物。”薛思捏紧酒杯,朝温府家丁抬抬下巴,说:“把柳氏带进来,我再瞧瞧她姿色如何。”
像她那般不解风情爱咬舌头的人,落到温雄手中,通常没什么好果子吃。唉,红颜薄命啊。薛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春娘被拖进屋,垂首而泣,哭成了泪人。
“春娘,哭丧呢?”薛思猛灌一杯酒,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春娘闻言,哭的更厉害了。手捆着,没法抹泪,嘴里也塞了布,没法咬舌。受了辱、被夫君退婚、被恶霸强抢,眼看着又进了这间肮脏的淤泥屋,就快要堕入污泥万劫不复,前未婚夫还拿同样的话来嘲,教她如何不涌泪。
“哭的好。”薛思搂住她,三下两下解了麻绳,顺手拿披帛给她擦擦眼泪:“哭的很好。继续哭,别停下。”
他刚把塞嘴的那团布取出来,春娘就拼尽所有的气力阖牙,试图再次咬舌求死。
“春娘,爷叫你哭,没叫你咬。”
薛思的右腕被结结实实锲上两排牙印。他忍着痛,暗自庆幸一丁点都没料错,唉,就知道这个姓柳□娘的小丫头脑子准搭错了筋,除了殉节,就是咬舌,再没别的花样了……
“她敢咬你?拿鞭子来,蘸上水给我狠狠的抽。”温雄一脚踢翻酒案。
春娘泪流不止,哀怨地看了薛思一眼,怨他阻了自己最后求死的机会。
“这才对嘛,哭才对。”薛思仍以手腕隔开她的牙齿,笑道:“爷爱你哭,娶了。”
他说完这话,乐声滞了一瞬,连弹琴吹笛的乐伎都呆了那么一小下。
“薛弟,你换口味了?”娶为妻,那就是他的正经弟媳妇,再怎么不正经,伦常大忌轻易碰不得。温雄上下打量着薛思怀中的柳春娘,提醒道:“纵是喜欢,我纳她为妾跟你纳了不都一样嘛,我的就是你的。没必要娶……就算咱们娶不到小公主,最少也得娶个重臣之女,薛弟啊,你别乱说醉话,自毁前途。”
“否否否,温兄,你是知道我的,弟何曾换过喜好。”薛思摇摇头,继而神色黯淡,低声答道:“只不过方才念起先慈过世时也没个儿媳哭丧,见了她哭泣的模样颇哀,又有婚约,是个正经儿媳,很适合为母亲哭一哭。”
先嫁薛家、又嫁温家的那位公主,开元十二年的时候抱病而去。虽逝者不可追,三年的孝期也早过了,薛思说起公主来,温雄仍不得不敬。
他和薛思同父异母,公主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薛弟,你这么一讲,柳小娘子还真挺适合哭。就叫她先为母亲戴孝哭丧,替你我未来的妻子尽尽孝。何时要迎娶新妇,何时休她便是。反正是个哭丧的,轰出去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认真要娶她。”温雄作为兄长,不能驳薛思的孝心。
薛思重重一点头:“如今暂娶她哭丧罢了,不妨事。日后自然应勾搭权贵之女娶回家去光耀门楣。既然温兄对她有意在先,君子本不该夺人之美……这样吧,我私藏的风花雪月四姬,温兄任选,权当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