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二:三张牌-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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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阵沉寂无声,沉寂中埃蒂听到大乔治身下有人在呻吟,(当乔治倒在鲁斯·凡切奥——这个倒霉蛋的名字——身上时,压断了凡切奥的三根肋骨,)他自己耳朵里也听到了那种骨折的脆响。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刚才那阵疯狂的枪响似乎已经结束了,相比之下,埃蒂以前听过的那些最吵吵闹闹的摇滚音乐会,也就跟在两个街区以外的地方放收音机的音量差不多了。
巴拉扎的办公室已经丝毫看不出办公室的模样了。以前留下的玩意儿差不多都完蛋了。埃蒂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着,眼里透着一个年轻人初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惊奇神情。罗兰明白这种神情——所有这类神情都一个样儿。不管是在野外战场上,成千上万的人死于加农炮、来复枪、刀剑和枪戟,还是在一个五六个人对射的小房间里,杀戮之地情形皆同,结局也一个样儿:无非是另一个停尸房,同样充斥着火药和生肉气味。
洗手间和办公室之间的墙只剩下几根柱子支在那儿。满地都是碎玻璃。天花板顶篷被特里克斯那把花哨而无用的Ml6的火力捣得一塌糊涂,碎片一条条挂下来活像是剥下来的皮肤。
埃蒂干涩地咳了几声。现在他听到别的声音了——激动交谈的叽叽咕咕,酒吧外面的叫嚷声,远处,有警报器在鸣叫。
“有多少人?”枪侠问埃蒂,“我们把他们全干了吗?”
“是的,我想是——”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埃蒂,”过道里传来凯文·布莱克的声音。“我想你也许会要的,那是件纪念品,明白吗?”巴拉扎没能对小迪恩做成的事,凯文在他的兄弟大迪恩身上下手了。他把亨利·迪恩面容呆滞的脑袋抛进门里。
埃蒂看清了是什么便尖声大叫起来。他一头扑向门口,全然不顾地上碎木屑和碎玻璃扎进他赤裸的脚底,一边尖叫着,一边开火,跑动中挥着手里的大左轮枪,射尽最后一颗子弹。
“不要,埃蒂!”罗兰嘶叫起来,但埃蒂没听见,他压根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扳到第六下时碰上了哑弹,可是这会儿他什么也意识不到,只想到亨利已经死了,亨利,他们割下了他的头,那些狗娘养的割了亨利的头,狗娘养的割了亨利的头。这些狗娘养的,血债非得血还,噢,一定的,等着吧。
他跑向门口,一下一下地扳拉着枪栓,不知道怎么就打不出了,不知道自己脚上已是鲜血淋淋了,在过道上凯文·布莱克与他直面相觑,那家伙猫着身子,手上拿着一支李拉玛点38自动步枪。凯文的红发鬈鬈曲曲地绕了脑袋一圈,一耸一耸地跳荡着,他嘴上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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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蹲下身来,枪侠想,他知道自己也许有机会用这种毫无价值的小玩意儿来击中目标,如果他判断无误的话。
他看明白了,这个巴拉扎保镖的诡计是要把埃蒂引出去,罗兰跪起身来,用右拳头支着左手,这时候顾不得这姿势带来的生痛。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那个长着红头发的男人跨进门里,微笑着,与以往一样,罗兰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眼里瞄着,手上在射击,突然间,这红发男人一头栽倒在走廊墙壁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前额有一个蓝色的小洞。埃蒂站在他面前,尖叫着,抽泣着,握着那把大左轮枪一下一下地空射着,好像那红发男人还死得不够透似的。
枪侠等待着可能出现的下一波的交叉火力,那阵火力袭来会把埃蒂射成两半的,这事儿终于没有发生,于是他知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如果还有别的保镖的话,他们也早都跑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慢慢走到埃蒂·迪恩跟前。
“别打了。”他说。
埃蒂没听他的,继续用罗兰的枪空射着那个死人。
“别打了,埃蒂,他已经死了。你的脚在流血。”
埃蒂没理他,还在一下一下地扣动着扳机。酒吧外面吵吵嚷嚷的说话声更清晰了。警报器的嚣声也更近了。
枪侠伸手去接那把枪,埃蒂转过身,没等枪侠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埃蒂用枪侠自己的枪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罗兰觉出一股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他摔到墙边。他竭力要站稳——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要快。但他感到自己虽然用尽力气可还是顺着墙面一点一点滑了下去,随之,这世界在一片灰雾中离去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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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知觉只有两分钟时间,很快又唤回了意识,站起身来。埃蒂不在过道里。罗兰的枪搁在那个红头发死人的胸脯上。枪侠弯下身,忍住阵阵晕眩,拿起枪,当它滑进枪套时全身不由厌恶地颤抖一下。
我得把我那两根该死的手指弄回来,他疲乏地想着,叹了口气。
他想回到那间被打得稀巴烂的办公室里去,但使足劲儿也只能蹒跚地挪动脚步。他停住脚,弯下身子,把埃蒂的衣服都捡起来挽到左臂上。那些吼叫着的人快要到了。罗兰相信那些朝他们这儿包抄过来的人可能是有武器的,是警察局长的一队武装人员,或者诸如此类的一拨人……甚至更有可能他们也是巴拉扎的人。
“埃蒂。”他叫着。他的喉咙痛得厉害,又是一阵阵扯动的生痛,刚才被埃蒂用左轮枪磕的那处头皮现在也肿得更厉害了。
埃蒂没在意他叫喊什么。埃蒂正坐在地板上,把他兄长的头颅抱在怀里。他全身颤抖地哭泣着。枪侠寻找着那扇门,却没有看见,他感到一阵近乎恐怖的震悚。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他们两个现在都在这边,惟一能使这门出现的办法是他和埃蒂的身体须紧贴在一起。
他伸手去拉埃蒂,但埃蒂一下闪开了,还在哭着。“别碰我。”他说。
“埃蒂,事情都结束了。他们都死了,你哥哥也死了。”
“别提我的哥哥!”他孩子气地尖叫着,又是一阵嚎啕,哭得全身抖瑟。怀里抱着那颗头颅一个劲儿摇晃着。他抬起哭肿的眼睛盯着枪侠的面孔。
“他一直在照顾我的,你这家伙,”他哭得那么厉害,枪侠总算能听明白他的话。“一直都是。为什么不能让我照顾他呢?就这一回,毕竟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
他照顾着你,好啊,罗兰冷冷地想。看看你吧,坐在那儿发着抖,活像是吃了蓝桉树果子。他能照顾你真是太好了。
“我们得走了。”
“走?”埃蒂脸上第一次愣愣怔怔地出现了恢复知觉的神态,但马上就是一脸惊惶的样子。“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尤其不想去另一处世界,就是那些可怕的大螃蟹或是叫什么的怪物吃了杰克的地方。”
有人砰砰砰地敲门,喊叫着开门。
“你想留在这儿跟人解释所有这些死人的事儿吗?”枪侠问。
“我不在乎,”埃蒂说。“亨利没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没意思了。”
“也许对你没关系,”罗兰说,“但是还有别人牵涉在里面,囚徒。”
“别那样叫我!”埃蒂喊道。
“我就要那样叫你,一直到你表现出你走出那个囚禁之处!”罗兰冲着他喊回去。这么一喊更损了他的喉咙,但他还是照样嘶喊。“赶快扔掉这坨烂肉,别再哀哭了!”
埃蒂看着他,腮帮两边挂着眼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骇然之色。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外面扩音器里的声音喊道。在埃蒂听来,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游戏秀的主持人那么拿腔拿调。“特警部队到了——我重复一遍:特警部队到了!”
“另外那个世界能给我带来什么?”埃蒂平静地问枪侠。“你得告诉我。你要是对我说实话,我没准会来。可要是你说谎,我能看出来。”
“也许是死亡,”枪侠说。“不过在死亡之前,我想你不会觉得乏味的。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入这个探求之旅。当然,也许一切都会因死亡而结束——我们四个人都将抛首异乡。可要是我们赢了——”他两眼闪闪发光。“如果我们能赢,埃蒂,你会看到某种超乎你所有梦想的东西。”
“什么东西?”
“黑暗塔。”
“黑暗塔在哪儿?”
“在离你见到我的那个海滩很远的地方。多远我也说不上来。”
“那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只知道也许是某种……锁键似的东西。一个中央控制键,把所有的现存的东西都整合到一起,所有的存在之物,所有的时间和空间。”
“你说有四个人。另外两个呢?”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还有待于被抽到。”
“那么我被抽到了。或者说是你想要抽到我。”
“是的。”
外面陡然响起一阵咳嗽,像是炸了一颗迫击炮弹。斜塔前面的玻璃窗被敲破,扔进了催泪弹,整个酒吧都是催泪瓦斯的烟雾。
“怎么样?”罗兰问。此刻他已经和埃蒂贴在一起,他完全可以把他推过门去,磕他几下,死拉硬拽也能把他弄过去。但瞧见埃蒂曾为他冒过生命危险;瞧见这饱受噩梦折磨的人,尽管吸毒成瘾,却表现得像是个天生的枪侠,而且还不能不想到他是全身赤裸如同初生婴儿似的在作战,所以他想还是让埃蒂自己拿主意。
“追寻,冒险,塔,需要战胜的世界,”埃蒂说着,懒洋洋地一笑。又是一个催泪弹扔进屋里,在地板上嗞嗞作响,这时他俩都没有转过身去。第一阵辛辣的瓦斯烟雾已在巴拉扎的办公室弥漫开来。“听起来好像比我们小的时候,亨利曾经给我读过的埃德加·赖斯·伯勒斯①『注:埃德加·赖斯·伯勒斯(Edgar Rice Burroughs l875—1950),美国小说家,其作品多以火星和丛林为背景,著有《人猿泰山》等。』的火星故事还更有趣些,不过你倒漏了一件事。”
“什么?”
“漂亮的露奶子的姑娘。”
枪侠笑了。“在去黑暗塔的路上,”他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又是一阵颤抖袭过埃蒂的身体。他捧起亨利的头颅,亲吻一下他冰冷而泛灰的脸颊,然后把那具被戕害的遗体的这一部分轻轻放下。他站立起来。
“好啦,”他说。“不管怎么说,今晚我没别的事儿了。”
“拿上这个,”罗兰说,把衣服甩给他。“即使什么都不穿也得穿上鞋。你的脚都割破了。”
外面人行道上,身着凯尔瓦防弹背心的两个条子砸破了斜塔前门,他们戴着普列克斯玻璃面罩和防护外套。洗手间里,埃蒂(他已穿上了内衣裤和阿迪达斯运动鞋,剩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把一袋袋凯福莱克斯递给罗兰,罗兰把它们塞进埃蒂的牛仔裤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罗兰再一次伸出右手搂住埃蒂的脖子,埃蒂也又一次抓住罗兰的左手。门突然出现了,就在面前,一个黑洞洞的矩形通道。埃蒂感到从另一个世界里吹来的风把他额前汗漉漉的头发向后掠去。他听见翻卷的海浪在冲刷着岩石丛生的海滩。他闻到了酸腐的海盐气息。虽说心里还难过,身上还痛着,虽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但突然间他很想去看看罗兰说的那个黑暗塔。非常想。既然亨利死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呢?他们的父母早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