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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剪灯新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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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幅云:
铁马声喧风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
玉炉烧麝有余香,罗扇扑萤无定影。
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
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第四幅云:
山茶未开梅半吐,风动帘旌雪花舞。
金盘冒冷塑狻猊,绣幕围春护鹦鹉。
倩人呵笔画双眉,脂水凝寒上脸迟。
妆罢扶头重照镜,凤钗斜压瑞香枝。
女见生至,与之承迎,执手入室,极其欢谑,会宿于寝。鸡鸣始觉,乃困卧篷窗底耳。
自后归家,无夕而不梦焉。一夕,见架上玉箫,索女吹之。女为吹《落梅风》数阕,音调嘹亮,响彻云际。一夕,女于灯下绣红罗鞋,生剔灯花,误落于上,遂成油晕。一夕,女以紫金碧甸指环赠生,生解水晶双鱼扇坠酬之,既觉,则指环宛然在手,扇坠视之无有矣。生大为奇,遂效元稹体,赋会真诗三十韵以记其事。诗曰:
有美闺房秀,天人谪降来。风流元有种,慧黠更多才。
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胎。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
合置千金屋,宜登七宝台。妖姿应自许,妙质孰能陪?
小小乘油壁,真真醉彩灰。轻尘生洛浦,远道接天台。
放燕帘高卷,迎人户半开。菖蒲难见面,豆蔻易含胎。
不待金屏射,何劳玉手栽。偷香浑似贾,待月又如崔。
筝许秦宫夺,琴从卓氏猜。箫声传缥缈,烛影照徘徊。
窗薄涵鱼魫,炉深喷麝煤。眉横青岫远,鬓軃绿云堆。
钗玉轻轻制,衫罗窄窄裁。文鸳游浩荡,瑞凤舞毰毶。
恨积鲛绡帕,欢传琥珀杯。孤眠怜月姊,多忌笑河魁。
化蝶能通梦,游蜂浪作媒。雕栏行共倚,绣褥坐相偎。
啖蔗逢佳境,留环得异财。绿荫莺并宿,紫气剑双埋。
良夜难虚度,芳心未肯摧。残妆犹在臂,别泪已凝腮。
漏滴何须促,钟声且莫催。峡中行雨过,陌上看花回。
才子能知尔,愚夫可语哉!鲰生曾种福,亲得到逢莱。
诗讫,好事者多传诵之。明岁,复往收租,再过其处,则肆翁甚喜,延之入内。生不解意,逡巡辞避。坐定,翁以诚告之曰:“老拙惟一女,未曾适人,去岁,君子所至,于此饮酒,偶有所睹,不能定情,因遂染疾,长眠独语,如醉如痴,饵药无效,昨夕忽语曰:‘明日郎君至矣,宜往侯之。’初以为妄,固未之信,今而君子果涉吾地,是天假其灵而赐之便也。”因问生婚娶未曾,又问其门阀氏族,甚喜。肆翁即握生手,入于内室,至女所居轩下,门窗户闼,则皆梦中所历也;草木台沼、器用什物,又皆梦中所识也。女闻生至,盛妆而出,衣服之丽,簪饵之华,又皆梦中所识也。女言:“去岁自君去后,思念切至,每夜梦中与君相会,不知何故。”生曰:“吾梦亦如之耳。”女历叙吹箫之曲,绣鞋之事,无不吻合者。又出水晶双鱼扇坠示生,生亦举紫金碧甸指环以问之。彼此大惊,以为神契。遂与生为夫妇,于飞而还,终以偕老,可谓奇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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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发迹司志
至正丙戌,泰州士人何友仁,为贫寠所迫,不能聊生。因谒城隍祠,过东庑,见一案,榜曰:“富贵发迹司。”友仁祷于神像之前曰:“某生世四十有五,寒一裘,暑一葛,朝、晡粥饭一盂,初无过用妄为之事。然而遑遑汲汲,常有不足之忧,冬暖而愁寒,年丰而苦饥,出无知已之投,处无蓄积之守。妻孥贱弃,乡党绝交,困阨艰难,无所告诉。侧闻大神主富贵之案,掌发迹之权,叩之即有闻,求之无不获。是以不避呵责,冒渎威严,屏息庭前,鞠躬户下。伏望告以倘来之事,喻以未至之机,指示迷途,提携晦迹,俾枯鱼蒙斗水之活,困鸟托一枝之安,敢不拜赐,深仰于洪造!如或前事有定,后事无由,大数既已难移,薄命终于不遇,亦望明彰报应,使得预知。”祷毕,跧伏案幕之下。是夜,东西两廊,左右诸曹,皆灯烛荧煌,人物骈杂,惟友仁所祷之司,不见一人,亦无灯火。独处暗中,将及毕夜,忽闻呵殿之音,初远渐近,将及庙门,诸司判官,皆趋出迎之。及入,纱笼两行,仪卫甚严。府君朝服端简,登正殿而坐,判官辈参见既毕,皆回局治事。发迹司主者亦自殿上而来,盖适从府君朝天使回尔。坐定,有判官数人,皆幞头角带,服绯绿之衣,入户相见,各述所理之事。一人曰:“某县某户藏米二千石,近因旱蝗相继,米价倍增,邻境闭籴,野有饿莩,而乃开仓以赈之,但取原价,不求厚利,又为饘粥以济贫乏,蒙活者甚众。昨县神申上于本司,呈于府君,闻已奏知天庭,延寿三纪,赐禄万鍾矣。”一人曰:“某村某氏奉姑甚孝,其夫在外,而姑得重痼,医巫无效,乃斋沐焚香祝天,愿以身代,割股以进,固遂得愈。昨天符行下云:某氏孝通天地,诚格鬼神,令生贵子二人,皆食君禄,光显其门,终为命妇以报之。府君下于本司,今已著之福籍矣。”一人曰:“某姓某官,爵位已崇。俸禄亦厚,不思报国,惟务贪饕,受钞三百锭,枉法断公事,取银五百两,非理害良民。府君奏于天庭,即欲加其罪,缘本人颇有顽福,故稽延数年,使罹灭族之祸。今早奉命,记注恶簿,惟俟时至尔。”一人曰:“某乡某甲,有田数十顷,而贪纵无厌,务为兼并。邻田之接坟者,欺其势孤无援,贱价售之,又不还其值,令其含忿而死。冥府帖本司勾摄入狱,闻已儿身为牛,托生邻家,偿其所负矣。”诸人言叙既毕,发迹司判官忽扬眉盱目,咄嗟长叹而谓众宾日:“诸公各守其职,各治其事,褒善罚罪,可谓至矣。然而无地运行之数,生灵厄会之期,国统浙衰,大难将作,虽诸公之善理,其如之奈何!”众问曰:“何谓也?”对曰:“吾适从府君上朝帝阍,所闻众圣推论将来之事,数年之后,兵戎大起,巨河之南,长江之北,合屠戮人民三十余万,当是时也,自非积善累仁,忠孝纯至者,不克免焉。岂生灵寡福,当此涂炭乎?抑运数已定,莫之可逃乎?”众皆颦蹙相顾曰:“非所知也。”遂各散去。友仁始于案下匍匐而出,拜述厥由。判官熟视良久,命小吏取簿籍至,亲自检阅,谓友仁曰:“君后大有福禄,非久于贪困者,自兹以往,当日胜一日,脱晦向明矣。”友仁愿示真详,乃取朱笔,大书一十六字以授友仁曰:“遇日而康,遇月而发,遇云而衰,遇电而没。”友仁听讫,以所授置之于怀,因再拜辞出。行及庙门外,天色已曙。急探怀中,则无有矣。归而话于妻子以自慰。不数日,郡有大姓傅日英者,延之以训子弟,月奉束修五锭,家遂稍康。凡居其馆数岁。已而高邮张氏兵起,元朝命丞相脱脱统兵讨之,太师达理月沙颇知书好士,友仁献策于马首,称其意,荐于脱公,署随军参谋,车马仆从,一旦赫然。及脱公征还,友仁遂仕于朝,践历馆阁,翱翔省部,可渭贵矣。未几,授文林郎、内台御史,同列有云石不花者,与之不相能,构于大官,黜为雷州录事。友仁忆判官之言,日月云三字,皆已验矣,深自戒惧,不敢为非。到任二年,有事申总府,吏具牍以进,友仁自署其衔曰:雷州路录事何某。挥笔之际,风吹纸起,于雷字之下,曳出一尾,宛然成一电字,大恶之,亟命易去。是夜感疾,自知不起,处置家事,诀别妻子而终。因详判官所述众圣之语,将来之事。盖至正辛卯之后,张氏起兵淮东,国朝创业淮西,攻斗争夺,干戈相寻,沿淮诸郡,多被其祸,死于兵者何止三十万焉。是以知普夭之下,率土之滨,小而一身之荣悴通寒,大而一国之兴衰治乱,皆有定数,不可转移,而妄庸者乃欲辄施智术于其间,徒自取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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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野庙记
永州之野,有神庙,背山临流,川泽深险,黄茅绿草,一望无际,大木参天而蔽日者,不知其数,风雨往住生其上,人皆畏而事之,过者必以牲牢献于殿下,始克前往,如或不然,则风雨暴至,云雾晦冥,咫尺不辩,人物行李,皆随失之。如是者有年矣。大德间,书生毕应详,有事适衡州,道由庙下,囊橐贫匮,不能设奠,但致敬而行。未及数里,大风振作,吹沙走石,玄云黑雾,自后隐至。回顾,见甲兵甚众,追者可千乘万骑,自分必死,平日能诵《玉枢经》,事势既危,且行且诵,不绝于口。须臾,则云收风止,天地开朗。所迫兵骑。不复有矣。仅而获全,得达衡州,过祝融峰,谒南岳祠,思忆前事,具状焚诉。是夜,梦駃卒来追,与之偕行,至大宫殿,侍卫罗列,曹局分市。駃卒引立大庭下,望殿上挂玉栅帘,帘内设黄罗帐,灯烛辉煌,光若白昼,严邃整肃,寂而不哗。应祥屏息俟命。俄一吏朱农角带,自内而出,传呼曰:“得旨问与何人有讼?”伏而对曰:“身为寒儒,性又愚拙。不知名利之可求,岂有田宅之足竞!布衣蔬食,守分而巳。且又未尝一入公门,无以仰答威问。”吏曰:“日间投状,理会何事?”应祥始悟,稽首而白曰:“实以贫故,出境投人,道由永州,过神祠下,行囊罄竭,不能以牲醴祭事,触神之怒,风雨暴起,兵甲追逐,狼狈颠踣,几为所及,惊怖急迫,无处申诉,以致唐突圣灵,诚非得已。”吏入,少顷复出,曰:“得旨追对。”即见吏士数人,腾空而去。俄顷,押一白须老人,乌巾道服,跪于阶下。吏宣旨诘之曰:“汝为一方神祗,众所敬奉,奈何辄以威祸恐人,求其祀飨,迫此儒士,几陷死地,贪婪苦虐,何所逃刑!”老人拜而对曰:“某实永州野庙之神也,然而庙为妖蟒所据,已有年矣,力不能制,旷职已久。向者驱驾风雨,邀求奠酹,皆此物所为。非某之过。”吏责之曰:“事既如此,何不早陈?”对曰:“此物在世已久,兴妖作孽,无与为比。社鬼祠灵,承其约束;神蛟毒虺,受其指挥。每欲奔诉,多方抵截,终莫能达。今者非神使来追,亦焉得到此!”即闻殿上宣旨,令士吏追勘。老人拜恳曰:“妖孽已成,辅之者众,吏士虽往,终恐无益,非自神兵剿捕,不可得也。”殿上如其言,命一神将领兵五千而往。久之,见数十鬼卒,以大木舁其首而至,乃一朱冠白蛇也。置于庭下,若五石缸焉。吏顾应祥令还,欠伸而觉,汗流浃背。事讫回途,再经其处,则殿宇偶像,荡然无遗。问于村甿,皆曰:“某夜三更后,雷霆风火大作,惟闻杀伐之声,惊咳叵测。旦往视之,则神庙已为煨烬,一巨白蛇长数十丈,死于林木之下,而丧其元。其余蚺虺螣蝮之属无数,腥秽之气,至今未息。”考其日,正感梦时也。应祥还家,白昼闲坐,忽见二鬼使至前曰:“地府屈君对事。”即挽其臂以往。及至,见王者坐大厅上,以铁笼罩一白衣绎帻丈夫,形状甚伟。自陈:“在世无罪,为书生毕应祥枉告于南岳,以致神兵降代,举族歼夷,巢穴倾荡,冤苦实甚。”应祥闻言,知为蛇妖挟仇捏诉,乃具陈其害人祸物、兴妖作怪之事,对辩于铁笼之下,往返甚苦,终不肯服。王者乃命吏牒南岳衡山府及帖永州城隍司征验其事。己而,衡山府及永州城隍司回文,与毕应祥所言实事相同,方始词塞。王者殿上大怒,叱之曰:“生既为妖,死犹妄诉,将白衣妖孽押赴酆都,永不出世!”即有鬼卒数人驱押之去,受其果报。王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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