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第7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晓来试马出南关,万树银花照两间。
昨夜挂枝劳玉手,藐姑仙子下天山。
照气候说,新疆兼有寒带、温带以及亚热带的气候。天山北麓是寒带,南麓哈密、鄯善一路(吐鲁番因是一个洞,作为例外)是温带,而南疆则许多地方,终年只须穿夹,是亚热带的气候了。但橘、柚、香蕉等,新疆皆不产,或者是未尝试植,或者也因〃亚热带〃地区,空气太干燥之故,因为这些终年只须穿夹的地方,亦往往终年无雨,饮水、灌田的水,都赖天山的万年雪融化下来供给人们。除了上述数种水果外,在新疆可以吃到各种水果,而尤以瓜、苹果、葡萄、梨、桃为佳。瓜指甜瓜,种类之多,可以写成一篇文章;〃哈密①瓜〃即甜瓜之一种,迪化人称为甜瓜,不称为哈密瓜。这是大如枕头的香瓜,惟甜脆及水分之多,非南方任何佳种香瓜所可及。此瓜产于夏初,窖藏可保存至明年春末;新疆人每谓夏秋食此瓜则内热,惟冬日食之则〃清火〃。苹果出产颇多,而伊犁之二台所产最佳,体大肉脆,色味极似舶来的金山苹果,而香过之。二台苹果熟时,因运输工具不够,落地而腐烂于果林中者,据云每每厚二三寸,在伊犁,大洋一元可购百枚;惟运至迪化,则最廉时亦须二三毛一个。
①甜瓜即南方所谓香瓜。——作者原注
梨以库车及库尔勒所产最佳,虽不甚大,而甜、脆、水分多,天津梨最好者,亦不及之。梨在产地每年腐烂于树下者亦不可胜计,及运至迪化,则每元仅可得十枚左右。南疆植桑之区,桑椹大而味美,有黑色白色两种;惟此物易烂,不能运至他处。据言当地维族人民之游手好闲者,每当桑椹熟时,即不工作,盖食桑椹亦可果腹;桑椹在产地,人可随意取食,恣意饱啖,无过问者。
初到哈密,见有〃定湘王〃庙,规模很大,问了人,才知这就是城隍庙。但新疆的城隍何以称为〃定湘王〃,则未得其解。后来又知道凡汉人较多的各城市中都有〃定湘王〃庙,皆为左宗棠平定新疆以后,〃湖湘子弟〃所建;而〃定湘王〃者,本为湖南之城隍,左公部下既定新疆,遂把家乡的城隍也搬了来了。今日新疆汉族包含内地各省之人,湘籍者初不甚多,然〃定湘王”之为新疆汉族之城隍如故。
迪化汉族,内地各省人皆有,会馆如林,亦各省都有;视会馆规模之大小,可以约略推知从前各该省籍人士在新省势力之如何。然而城隍庙则仅一个,即〃定湘王〃庙是也。每年中元节,各省人士追荐起远在原籍之祖先,〃定湘〃庙中,罗天大醮,连台对开,可亘一周间。尤为奇特者,此时之“定湘王〃府又开办〃邮局〃,收受寄给各省籍鬼魂之包裹与信札;有特制之〃邮票〃乃〃定湘王府〃发售,庙中道士即充〃邮务员〃,包裹信札寄递取费等差,亦模拟阳间之邮局;迷信者以为必如此然后凭所焚化之包裹与信札可以稳度万里关山,毫无留难。又或焚化冥镪,则又须〃定湘王府〃汇兑。故在每年中元节,〃定湘王府〃中仅此一笔〃邮汇〃收入,亦颇可观。
昔在南北朝时,佛法大行于西域;唐初亦然,读三藏法师《大唐西域记》已可概见。当时大乘诸宗皆经由西域诸国之〃桥梁〃而入东土,其由海道南来者,似惟达摩之南宗耳。但今日之新疆,则除蒙族之喇嘛外,更无佛徒。汉人凡用和尚之事,悉以道士代之。丧事中惟有道士,而佛事所有各节目,仪式多仍破旧,惟执行者为道士而已。蒙族活佛夏礼瓦圆寂于迪化,丧仪中除有喇嘛诵经,又有道士;省政府主席李溶之丧,道士而外,亦有喇嘛数人。
伊斯兰教何时始在新疆发展而代替了从前的佛教,我没有作过考据,然而猜想起来,当在元明之交。道士又在何时代行和尚职权,那就更不可考了,猜想起来,也许是在清朝季世汉人又在新疆站定了脚跟的时候。但当时何以不干脆带了和尚去,而用道士,则殊不可解,或者是因为道士在宗教上带点〃中间性〃罢?于此,我又连带想其中国历史上宗教争论的一段公案。南北朝时,佛法始来东土,即与中国固有之道教发生磨擦,期间复因北朝那些君主信佛信道,时时变换,以至成为一件大事。但自顾欢、慧琳、僧绍、孟景翼等人一场无聊的争论以后,终于达到〃三教〃原是〃一家〃的结论;然而这种论调,也表示了道教在当时不能与佛教争天下,故牵强附会,合佛道为一,又拉上孔子作陪,以便和其共处;故当时释家名师都反对之。不谓千年以后,伊斯兰教在西域既逐走佛徒,和尚们遗下的那笔买卖,居然由道士如数顶承了去,思之亦堪发噱。
然道士在新疆,数目不多,迪化城内恐不满百,他处更无足论。普通人家丧事,两三个道士便已了事。此辈道士,平日几与俗家人无异。
新疆汉族商人,以天津帮为巨擘。数百万资本(抗战前货币之购买力水准)者,比比皆是。除迪化有总店,天津有分庄而外,南北疆之大城市又有分号。新疆之土产经由彼等之手而运销于内地,复经由彼等之手,内地工业品乃流入于新疆。据言此辈天津帮商人,多杨柳青人,最初至新省者,实为左宗棠西征时随军之负贩,当时称为〃赶大营〃。左西征之时,旷日持久,大军所过,每站必掘井,掘井得水必建屋,树立小小之市集,又察各该处之土壤,能种什么即种什么。故当时〃赶大营〃者,一挑之货,几次转易,利即数倍,其能直至迪化者,盖已颇有积累。其气力巨大者,即由行商而变为坐庄。据言此为今日新疆汉族巨商之始祖。其后〃回疆〃既定,〃赶大营〃已成过去,仍有〃冒险家〃画依样之葫芦,不辞关山万重,远道而往,但既至镇西或迪化,往往资斧已罄,不能再贩土产归来,则佣工度日,积一二年则在本地为摊贩,幸而获利,足可再〃冒险〃矣,则贩新省之土产,仍以行商方式回到天津,于是换得现钱再贩货赴新省;如此每年可走一次,积十年亦可成富翁,在迪化为坐庄矣。但此为数十年前之情况,如此机会,早成过去。
抗战前,新省对外商运孔道,为经镇西而至绥边,有绥新公路,包头以东则由铁路可抵天津;此亦为新疆多天津商人之一因。抗战后,绥新公路为新省当局封锁,表面理由是巩固边防。目前新省对外商运,已经有组织地集中于官商合办之某某土产公司之手,情况又已不同。
博格达山为天山之最高峰。清时初定天山南北路后,即依前朝故事,祭博格达山。据《新疆图志》,山上最古之碑为唐代武则天所立。其后每年祀典,率由地方官行之,祭文亦有定式,《新疆图志》载之。
博格达山半腰有湖(俗称海子),周围十余里,峭壁环绕,水甚清,甚冷;此处在雪线之下,故夏季尚可登临,自山麓行五十余里即到。自此再上,则万年雪封锁山道,其上复有冰川,非有特别探险装备,不能往矣。山巅又有一湖,较山腰者为大。当飞机横越天山时,半空俯瞰,此二湖历历可睹,明亮如镜。《新疆图志》谓山上积雪中有雪莲,复有雪蛆,巨如蚕,体为红色,云可合媚药。二十九年夏,有友登博格达,在山腰之湖畔过一宿,据云并不见有雪莲雪蛆,亦无其他奇卉异草,珍禽瑞兽,惟蚊虫大而且多,啮人如锥刺耳。湖边夜间甚冷,虽当盛夏,衣重裘尚齿战,乃烧起几个火堆,卧火旁,始稍得寐。又山腰近湖处有一庙,道士数人居之,不下山者已数年,山下居民每年夏季运粮资之,及秋,冰雪封山,遂不通闻问,俟来年夏季再上山探之。在全疆,恐惟此数道士为真能清苦。诗以记之:
博格达山高接天,云封雪锁自年年。
冰川寂寞群仙去,瘦骨黄冠灶断烟。(其一)
雪莲雪蛆今何在?剩有饕蚊逐队飞。
三伏月圆湖畔夜,高烧篝火御寒威。(其二)
雪莲有无,未能证实,然天山峭壁生石莲,则余曾亲见。离迪化约百余公里,有白杨沟者,亦避暑胜地,余曾往一游。所谓〃白杨沟〃,实两山间之夹谷耳,范围甚大,汽车翻越数山始到平地。此为哈族人游牧地,事前通知该管之〃千户长〃,请彼导游,兼代备宿夜处。〃千户长〃略能汉语,备马十余匹,请客人作竟日之游,出〃白杨沟〃范围,直抵焉耆境之天山北麓。途次经过一谷,两岸峭壁千仞,中一夹道长数里,山泉潺潺,萦回马足;壁上了无草木,惟生石莲。此为横生于石壁之灌木,叶大如掌,形似桐叶,白花五六瓣甚巨,粗具莲花之形态,嗅之有浓郁之味,似香不香,然亦不恶。询之〃千户长〃可作药用否?渠言未知可作何用,惟哈族人间或以此为催生之剂,煎浓汤服。石莲产于深谷,盖不独白杨沟有之。
夏季入山避暑,宿蒙古包,饮新鲜马乳,是新疆摩登乐事。但亦游牧民族风尚之残余。维、哈两族之〃把爷〃每年夏季必率全家男女老小,坐自家之大车,带蒙古包、狗,至其羊群所在之山谷,过一个夏季的野外生活。秋凉归来,狗马皆肥健,毛色光泽如镜面,孩子们晒成古铜色,肌肉结实。
马乳云可治肺病胃病;饮了一个夏季的马乳,据云身必健硕,体重增加。但此恐惟在山中避暑饮之,方有效验;盖非马乳之独擅神效,亦因野外生活之其他有益条件助成之也。维、哈族人善调制马乳,法以乳盛革囊中,摇荡多时,略置片刻,又摇之,如是数回,马乳发酵乃泡沫,可食。味略酸而香冽,多饮觉微醺;不嗜酒者饮马乳辄醉。初饮马乳者,常觉不惯,然经过一时期,遂有深嗜,一日可进十数大碗,而饭量亦随之增加。然马乳新鲜者,城中不易得。马肉制之腊肠,俗名马肠子,维、哈、蒙等族所制者甚佳。据云,道地之马肠子,乃用马驹之肉,灌入肠管后挂于蒙古包圆顶开口通风之处,在风干之过程中,复赖蒙古包中每日自然之烟熏,——盖包中生火有烟,必从顶上之孔外出也。马肠子佳者,蒸熟后色殷红,香腴不下于金华火腿。避暑山中者,倘能骑马爬山,饮马乳,食馕(一种大饼),佐以自制之奶皮(即牛乳蒸热后所结之奶皮)、草莓果酱、马肠子、葡萄,睡蒙古包,则空气、阳光、运动、富于养分之饮食,一切都有,对于身体的益处是不难想象的!
维族哈族人有嗜麻烟者,犹汉族人之嗜鸦片。麻烟比鸦片更毒,故在新省亦悬为厉禁。麻烟自印度来,原状不知如何,但供人吸用者则已为粉状,可装于荷包中,随时吸食。因其简易,为害更烈。
食麻烟后,入半醉状态,即见种种幻象;平日想念而不可多得之事物,此时即纷陈前后,应接不暇。嗜钱财者即见元宝连翩飞来,平常所未曾见而但闻其名之各种珍宝,此时亦缤纷陆离,俯拾即是;好色之徒则见粉白黛绿,围绕前后,乃至素所想念之良家子亦姗姗自来,偎身俯就。人生大欲,片刻都偿,无知之辈,自当视为至乐。旁人见食麻烟者如醉如痴,手舞足蹈,以为癫疯,而不知彼方神游于极乐幻境也。既而动作停歇,则幻境已消,神经麻痹而失知觉。移时始醒,了无所异,与未吸食同。
然而多次吸食之后,即可成瘾;瘾发时之难受,甚于中鸦片毒者。同时,肺部因受毒而成喘哮之病,全身关节炎肿,毒入脊髓,伛偻不能挺立,不良于行;到这阶段,无论再食与否,总之是去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