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叉电子书 > 文学电子书 > 茅盾散文集 >

第12章

茅盾散文集-第12章

小说: 茅盾散文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伛着腰,辨认那纵横重叠的脚迹,用他的微弱的心火的光焰。

咄!但是他吃惊地叫了起来。

这纵横重叠的,分明是禽兽的脚迹。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延展着,延展着,不知有几多远。而他,孤零零站在这兽迹的大海中间。

他惘然站着,失却了本来的勇气;心头的火光更加微弱,黄苍苍地像一个毛月亮,更不能照他一步两步远。

于是抱着头,他坐在沙上。

他坐着,他想等到天亮;他相信:这纵横重叠的鸟兽的脚迹中,一定也有一些是人的脚迹,可以引上康庄大道,达到有光明温暖的人的处所的脚迹,只要耐守到天明,就可以辨认出来。

他耐心地等着,抱着头,连远处的灯塔也不望它一眼。他相信,在恐怖的黑夜中,耐心等候是不错的。然而,然而——

隆隆隆地,他听得了叫他汗毛直竖的怪响了。这不是雷鸣,也不是海啸,他猛一抬头,他看见无数青面獠牙的夜叉从海边的黑浪里涌出来,夜叉们一手是钢刀,一手是人的黑心炼成的金元宝,慌慌张张在找觅牺牲品。

他又看见跟在夜叉背后的,是妖媚的人鱼,披散了长发,高耸着一对浑圆的乳峰,坐在海滩的鹅卵石上,唱迷人的歌曲。

他闭了眼,心里这才想到等候也不是办法;他跳了起来,用最后的一分力,把心火再旺起来,打算找路走。可是——那边黑簇簇的一团这时闪闪烁烁飞出几点光来,飞出的更多了!光点儿结成球了,结成线条了,终于青闪闪地排成了四个大字:光明之路!

呵!哦!他得救地喊了一声。

这当儿,天空又撒下了锯齿形的闪电。是锯齿形!直要把这昏黑的天锯成了两半。在电光下,他看得明明白白,那边是一些七分像人的鬼怪,手里都有一根长家伙,怕就是人身上的什么骨头,尖端吐出青绿的鬼火,是这鬼火排成了好看的字。

在电光下,他又分明看到地下重重叠叠的脚迹中确也有些人样的脚迹,有的已经被踏乱,有的却还清楚,像是新的。

他的心一跳,心好像放大了一倍,从心里射出来的光也明亮得多了;他看见地下的脚迹中间还有些虽则外形颇像人类但确是什么只穿着人的靴子的妖魔的足印,而且他又看见旁边有小小的孩子们的脚印。有些天真的孩子上过当!

然而他也在重重叠叠的兽迹和冒充人类的什么妖怪的足印下,发见了被埋藏的真的人的足迹。而这些脚迹向着同一的方向,愈去愈密。

他觉得愈加有把握了,等天亮再走的念头打消得精光,靠着心火的照明,在纵横杂乱的脚迹中他小心地辨认着真的人的足印,坚定地前进!

卷一 散文小品 天窗

乡下的房子只有前面一排木板窗。暖和的晴天,木板窗扇扇开直,光线和空气都有了。

碰着大风大雨,或者北风虎虎地叫的冬天,木板窗只好关起来,屋子里就黑的地洞里似的。

于是乡下人在屋面开一个小方洞,装一块玻璃,叫做天窗。

夏天阵雨来了时,孩子们顶喜欢在雨里跑跳,仰着脸看闪电,然而大人们偏就不许,“到屋里来呀!〃孩子们跟着木板窗的关闭也就被关在地洞似的屋里了;这时候,小小的天窗是唯一的慰藉。

从那小小的玻璃,你会看见雨脚在那里卜落卜落跳,你会看见带子似的闪电一片;你想象到这雨,这风,这雷,这电,怎样猛厉地扫荡了这世界,你想象它们的威力比你在露天真实感到的要大这么十倍百倍。小小的天窗会使你的想象锐利起来!

晚上,当你被逼着上床去〃休息〃的时候,也许你还忘不了月光下的草地河滩,你偷偷地从帐子里伸出头来,你仰起了脸,这时候,小小的天窗又是你唯一的慰藉!

你会从那小玻璃上面的一粒星,一朵云,想象到无数闪闪烁烁可爱的星,无数像山似的,马似的,巨人似的,奇幻的云彩;你会从那小玻璃上面掠过的一条黑影想象到这也许是灰色的蝙蝠,也许是会唱的夜莺,也许是恶霸似的猫头鹰,——总之,美丽的神奇的夜的世界的一切,立刻会在你的想象中展开。

啊唷唷!这小小一方的空白是神奇的!它会使你看见了若不是有了它你就想不起来的宇宙的秘密;它会使你想到了若不是有了它你就永远不会联想到的种种事件!

发明这〃天窗〃的大人们,是应得感谢的。因为活泼会想的孩子们会知道怎样从〃无〃中看出〃有〃,从〃虚〃中看出〃实〃,比任其他看到的更真切,更阔达,更复杂,更确实!

卷一 散文小品 从半夜到天明

京沪线,××站到××站那一段。

夜间。一时到三时。没有星,没有月亮。日历翻过了一页,展示着十二月二十五日。

半个世界在睡梦中。然而在睡梦中的半个世界上有人不睡,正在忙着。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白的雪铺盖了原野,也铺盖了铁轨。京沪线,这交通的动脉上,没有照常来往的客货车和花车,已经有两天半。

京沪线,这交通的动脉硬化了;机关车被罚立壁角,分道夫被放了假;车站上冷清清地,没有旅客,也没有站长,也没有工役。京沪线动脉硬化,已经有两天半。因为有青年的血,数千青年爱国的热血,纯洁的血,正要通过这硬化了的动脉。

一个赤血轮,——一架拖着壮烈的列车的机关车,在夜的黑暗里,在白雪的寒光下,在没有分道夫,没有扬旗的引导的死沉沉的路线上,向西挣扎。

轰轰轰!隆隆隆!硬化的动脉上,机关车在挣扎。它愤怒地吼着,然而它不能不小心地慢慢地走着。两三队的青年提了灯在前面压道。十余人一队的两三队青年,两三天没有吃饱,没有吃咸的,两三天没有睡。

“前面路轨又被掘断了!〃冷的黑的夜其中颤动着这一声叫喊。

嘘!嘘!嘘!——机关车〃嘘〃着,就停止了。四五个灯火,十倍四五个的人影,从车厢里飞了出来,飞扑到机关车前,再一直飞扑向前!〃找铁轨呵!〃车厢里更多的人动员。冷而黑的夜,白皑皑的雪地上,满布了无数的足印。

三段铁轨悄悄地躲在路旁坑里,被发见了,被俘虏了来。另一段铁轨也被发见了,在冰冻的小河,露出无知的铁头。

“就是藏在地狱里也要把它拖出来!〃纠察队的叫喊。

普通,普通!光身子的纠察队跳进冰冻的河水里,抓着了冰冻的钢轨!

没有星,没有月亮。半个世界在睡梦中。然而在睡梦中的半个世界上,在死了似的京沪线上,有人是不知道睡的,有人是两三天不愿意睡的!

同在这时候,在京沪线东端的上海,也有另一班人不愿意睡觉。

因为这是〃耶稣圣诞狂欢节〃。挺大的〃客满〃的布告早挂在跳舞场门口。神秘的灯光下,一对对的男女挤成了人山。这里是〃高等华人〃的展览会。银行家,大商人,名律师,小开,………耶稣圣诞,一年一度,跳舞场特许延长时间,“高贵〃的人们都来作一次长夜之欢。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天的跳舞场通宵达旦,三夜的营业可以补偿不景气的一年。

从黄昏跳到天亮,在上海的无数跳舞场里也有几千人不睡,几千人〃忙〃了个整夜。然而完了,音乐停止了。狂欢的人们只好暂时离开了舞场,回家去——睡觉。

凄雨渐渐地下着。一个铅色的天。

××舞场门前最后一辆流线型的汽车啵的一声开走了,车里一男一女,头碰头,手挽手,闭着眼。

同是这时候,京沪线的苏州站到了那挣扎一夜的列车了。一夜的在雪地里寻铁轨,修路,挨饿,忍冻。然而这几千个没有睡觉的人在忙着加水,忙着准备再向西开,忙着准备再是一夜的不睡,在雪地里修路,寻铁轨。

同是这时候,京沪线的昆山站上又有另一些人在忙着设法使得被阻在那里的又一列车的青年回上海来。两中队的保安队忽然跑在轨道中,结成个密密的方阵,挡在那列车的前面。

也是这时候,上海南市有几百个青年在冒雨游行演说。

也是这时候,上海北四川路刮刮刮地驶过了三四架装甲车,机关枪手头上的钢盔从钢的圆车顶的开处露出半个。车身是青灰色,绘着个〃血〃字般的旭日。

同在这北四川路,在电车站旁有一位矮绅士展开一张《日日新闻》,上面有一条大字新闻:“海军特别陆战队的大规模①演习。〃

①《日日新闻》日本三大报纸之一。现改名为《每日新闻》

卷一 散文小品 炮火的洗礼

我遇到了许多的眼睛,都异样的睁得很大:

这里虽然有悲痛,但也有钢铁似的冷光;有忿怒,但也有成仁取义的圣哲的坚强;有憎恨,但也有〃自度度人〃的佛子心肠;乃至亦有迷惘,有焦灼,然而也有〃余及汝偕亡〃的激昂。

这都是十天的恶战,三昼夜沪东区的大火,在中国儿女的灵魂上留着的烙印,在酝酿,在锻炼,在净化而产生一个至大至刚,认定目标,不计成败,——配担当这大时代的使命的

惋惜着悲痛着沪东区的精华付之一炬么?不错,那边有我们同胞血汗的结晶,有我们民族工业的堡寨,我们不能不悲痛。但是敌人的一把火烧得了我们的庐舍和厂房,却烧不了我们举国一致的抗战的力量!不,敌人这一把火,将我们万万千千颗心熔成一个至大无比的铁心了!

不错,那边有我们同胞血汗的结晶,有我们民族工业的堡寨,然而那边也正是敌人的巢,也正是敌人经济侵略的悍强的前哨;惋惜么?我们决不!我们敌人一起倒下,然后在火净了的废墟上再建起我们的市廛和厂房。三日三夜的赤焰是敌人的毒火,然而也是我们出地狱升天堂的净火!

在炮火的洗礼中,中国民族就更生了!

让不断的炮火洗净了我们民族数千年来专制政治下所造成的缺点,也让不断的炮火洗净了我们民族百年来所受帝国主义的侮辱。

古老的伟大的中华民族,需要在炮火里洗一个澡!

大炮对大炮,飞机对飞机,我们有我们抵抗侵略的爪,抵抗侵略的牙!尤其因为我们有炮火锻炼出来的决心和气魄!

四万万人坚决地沉着地接受炮火的洗礼了!四万万人的热血,在写出东亚历史最伟大的一页了!无所谓悲观或乐观,无所谓沮丧或痛快,我们以殉道者的精神,负起我们应负的十字架!

1937年8月23日

卷一 散文小品 风景谈

前夜看了《塞上风云》的预告片,便又回忆起猩猩峡外的沙漠来了。那还不能被称为〃戈壁〃,那在普通地图上,还不过是无名的小点,但是人类的肉眼已经不能望到它的边际,如果在中午阳光正射的时候,那单纯而强烈的返光会使你的眼睛不舒服;没有隆起的沙丘,也不见有半间泥房,四顾只是茫茫一起,那样的平坦,连一个〃坎儿井〃也找不到;那样的纯然一色,即使偶尔有些驼马的枯骨,它那微小的白光,也早溶入了周围的苍茫;又是那样的寂静,似乎只有热空气在作哄哄的火响。然而,你不能说,这里就没有〃风景〃。当地平线上出现了第一个黑点,当更多的黑点成为线,成为队,而且当微风把铃铛的柔声,丁当,丁当,送到你的耳鼓,而最后,当那些昂然高步的骆驼,排成整齐的方阵,安详然而坚定地愈行愈近,当骆驼队中领队驼所掌的那一杆长方形猩红大片耀入你眼帘,而且大小丁当的谐和的合奏充满了你耳管,—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