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全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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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妨,遂应了大家的请求。附近百姓纷纷前来分米,闹成了一场大事!
曾国藩静静地听着黄廷瓒的审讯报告,眼睛半眯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在思考着
如何处理这桩案子。这明摆着是百姓对奸商的惩罚。像五谷丰老板这样的奸商,比比皆是,
用不着再取什么旁证,曾国藩相信审讯报告是真实的。但这桩案子闹得很大,弄得长沙城人
心浮动,如果不严加惩处,不法之徒便会蜂起效尤,抢米行,抢商店,抢钱庄,那不翻了
天?要彻底断绝效尤者的念头,非严惩不可!打定了主意,曾国藩问黄廷瓒:“叔康兄,你
看此事如何处理?”
黄廷瓒想了想,说:“吴新刚为商奸诈,百姓自发起来惩处,于情理来说,百姓无罪;
从律令上讲,有碍社会安定。无论如何,此风不可长。依卑职之见,这十三名闹事者,为头
的廖仁和,杖责一百棍,游街三日,其余的人各杖责五十棍,释放回家。”
黄廷瓒的处理,按通常民众起哄闹事而言,完全符合朝廷律令。不过,现在是乱世,乱
世办案,不能循常规。“这个书呆子办事,就是迂了点。”曾国藩在心里说。
黄廷瓒为人的确迂直。这一点,曾国藩与他在岳麓书院同窗时就已深知。正因为迂直,
他在官场上混得不顺利。在江苏候补知州,一候就是三年,后来的早已赴任,他却一直得不
到实缺,弄得衣食无着,寒酸不堪,老娘死了,连回籍奔丧的路费都没有。也正因为迂直,
却被曾国藩看中。曾国藩喜欢这种不会使乖弄巧,心地踏实的人。他认为当今官场腐败,就
由于巧佞之徒太多、迂直之人太少的缘故。曾国藩将审案局的日常事务,委托黄廷瓒负责,
其他委员办的事,也要黄廷瓒审查。黄廷瓒对曾国藩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办事。
一般案件,曾国藩都依黄廷瓒的处理意见,但这件事,却不能按他的意见办。
曾国藩把此事处置不重,将会引起不良后果的利害关系,向黄廷瓒剖析了一番,终于使
黄廷瓒信服了。
“重判可以。为首的囚禁三年,协从的分别囚禁三到六个月。”黄廷瓒提出了从重的方
案。
“这些人与会堂有联系吗?”曾国藩不对黄廷瓒的方案置以可否,却提出了另一个问
题。
“接到大人的手谕,卑职着重审讯了这件事。有人供称为头的廖仁和与串子会有些联
系,但没有证据。”
“除廖仁和外,那十二名都是些什么人?”
“十二人都长住大西门一带。有四人曾被长毛掳去当过长伕,有三人原为驻守武昌的绿
营,武昌被长毛攻陷后,逃回来的。另外五名也都无固定职业,其中有三人因打过人,被按
察使司传讯过。”
“这就对了。”曾国藩点点头,“我说这些人为何这样无法无天,原来不是游匪,便是
流氓,竟无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对付这种人,杀头亦不过分。”
“杀头?”黄廷瓒大吃一惊,再重也重不到杀头呀!
“谁?”正说话间,曾国藩见窗外似有一人影闪过,“荆七,你到外面去看看。”
一会儿,荆七捧着一个纸套进来,说:“人没见到,只见门口摆着这个东西。像是信
套,却又很重。”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曾国藩看时,是个信套。他用力扯开,只见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从里面笔直掉下来,刀尖
插进地板中,刀把在微微摆动。黄廷瓒吓得脸色变白,曾国藩也吓了一跳,但很快镇静下
来,强笑道:“谁给我送来这样锋利的短刀!”
说着从信套里抽出一张纸来,黄廷瓒凑过脸去看,只见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放
人,万事俱休;不放,刀不认人。”旁边用红、蓝、黑三色笔画了三个互相套着的圆圈圈。
黄廷瓒惊叫道:“这是串子会的人干的!”
“你怎么知道?”曾国藩问。
“这三色圈圈便是串子会的标记。”黄廷瓒这几个月亲自审讯过不少案件,懂得一些会
堂黑幕。
“想以死来威吓我?哼!”曾国藩鄙夷地冷笑,“本部堂兼过兵部堂官,还怕这几个草
寇!”
“听说串子会有两三百号人。”黄廷瓒的心还在跳。
“两三百号人怎么样?我们有一干多号团丁,还怕他们翻天不成?”曾国藩突然略带兴
奋地说,“叔康兄,你刚才还说廖仁和与会堂的联系没有证据,现在证据送上门来了。倘若
廖仁和这批家伙不是串子会的人,串子会怎会送这封恐吓信?”
黄廷瓒说:“大人分析得有道理,看来廖仁和是串子会里的人。”
“是串子会里的人,就更应该重判了。事不宜迟,我看明天一早就把这批人押到红牌楼
去杀头示众。”
“全部杀头?”黄廷瓒惊疑地问。
“全部杀头。”曾国藩沉下脸。
“其中有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头,是不是从宽处理?”
“不分老少!这种人,留下一个,就留下一个隐患。与其日后为害社会,不如现在杀掉
了事。”
曾国藩的态度如此坚定,黄廷瓒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期期艾艾地嘀咕:“一次杀十多
个人,审案局成立以来,在长沙城里还没有过,最好先跟骆中丞打个招呼,请来王旗再杀
人,省得以后招致口舌。”
“你说的有道理,倘若没有这封恐吓信,是应该先告诉骆中丞,请来王旗。但现在却不
能按常规办事了,早杀早安宁。万一明天夜里串子会冲进审案局抢人,怎么办?杀这种会堂
匪徒,骆中丞不会不同意的。”
“我看,五谷丰老板吴新刚也要抓起来,不抓不能平民愤。”黄廷瓒又提出一个问题。
曾国藩沉吟良久,默不做声。黄廷瓒似乎得到了鼓舞,颇为激动地说:“大人,骚乱要
镇压,但贪官污吏、奸商恶棍也要惩办。”
曾国藩点点头,说:“叔康兄,你的话说中了要害,但眼下我无权办这种事啊!我不过
一在籍侍郎,暂时奉命帮办团练,只能镇压匪乱,无权惩办腐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呀!”
曾国藩抚着黄廷瓒的背,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景,略停片刻,轻轻地说:“叔康兄,有
朝一日国藩能任一方督抚,一定请你前去襄助,我们齐心合力,清除贪官污吏,打击奸商恶
棍,先从自己做起,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为皇上办事,做全省官吏的榜样,整顿社会秩
序,扭转不良风气,做一番移风易俗、陶铸世人的伟大事业,方不负我们当初在岳麓书院的
寒窗苦读。”
黄廷瓒浑身热血奔腾,他紧紧握着曾国藩的手,激动地说:“好!到那时,廷瓒一定鞠
躬尽瘁,死而后已。”
黄廷瓒走后,曾国藩从地上抽出那把短刀,细细地看看、摸摸,然后放进信套,一起锁
进柜子。这一夜,曾国藩不住原来的卧室,拣了一间衙门中最不起眼的小房间睡下,叫康
福、蒋益澧等人睡在他的旁边。
第二天,当天色尚未全亮的时候,曾国藩命国葆带领一百五十号团丁,押解廖仁和等十
三名抢米行的犯人前往红牌楼。国葆不解:“大哥,天尚未亮,不可以晚一点吗?”
曾国藩严肃地对满弟说:“你还年轻,不懂得世界的复杂。这些人既然与串子会有联
系,难保串子会不中途拦抢,还要提防他们劫法场,所以要愈早愈好。你一到红牌楼,就命
团丁将四方路口堵好,不能放一人进来,一交卯正,便发令行刑。”
国葆押解犯人走后不久,荆七便慌慌张张进来禀报:“大人,衙门外黑压压地跪着一大
片人,口口声声要见大人。”
“是些什么人?”曾国藩警觉起来,心想,“难道是串子会的人来了不成?”
“大半是老头老太婆,看来不像是歹人。”荆七回答,“要么,大人下令,叫康福带团
丁轰走算了。”见曾国藩在犹豫,荆七自作主张地说:“我这去叫康福。”说完扭头便走。
“回来!”曾国藩吼道。他对荆七这个行动甚为恼火,荆七惶恐地站在原地,等候训
斥,但曾国藩并未训斥他,只是吩咐,“叫康福带着蒋益澧、萧启江等人跟着我,我要亲自
见他们。”
曾国藩整了整衣冠,迈着稳健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走出衙门外,果然见外面跪着几十个
头发斑白的老翁老妪。那些人见曾国藩一出来,便乱哄哄地喊着:“曾大人,曾大人。”头
不停地叩着。曾国藩和颜悦色地说:“诸位父老乡亲,不知唤鄙人出来有何赐教?”
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旧布长袍的老者,拄着拐杖站起,说:“曾大人,各位公推老朽说
几句话。”
老者刚一开口,便咳嗽起来。曾国藩高喊:“荆七,拿条凳子来,让老伯坐下说话。”
老者连称不敢,见荆七真的搬了凳子来,也便坐下。康福也为曾国藩搬了把太师椅,但
他并不坐。
“各位乡亲都说,曾大人这几个月来,严厉镇压匪乱,长沙风气大为好转,这是曾大人
的功劳。不过,”老者又咳起来,吐了一口痰说,“昨天,大西门内抢米之事,实乃奸商吴
新刚逼出来的。廖仁和等为受害四邻打抱不平,开仓放粮,也是应百姓所求。且吴新刚仓中
堆积的谷米,完全是这几年盘剥市民所得,现将它还给市民,亦不能称之为犯法。老汉今年
八十了,年轻时也读过几年书,《礼》曰:‘贼贤害民则伐之。’吴新刚一贯害民,廖仁和
等施以惩罚,亦合古训。望大人怜抢米者事出有因,宽恕其举措不当,释放廖仁和等十三
人,以孚众望。另外,昨日数百名得米者亦惶惶不可终日,一并求大人开恩。”
老者说完,跪着的人一齐喊:“求大人开恩!”
曾国藩冷冷地扫视着人群,心里狠狠地骂道:“一群糊涂的人!”他强压恼怒,仍旧用
平缓的口气说:“各位乡亲父老们,鄙人奉圣旨办团练,目的在镇压骚乱,保境安民。刚才
这位老伯说的,几个月来长沙风气有所好转。鄙人深谢各位的支持。五谷丰老板吴新刚贪婪
害民,鄙人亦有所闻。倘若昨日抢米者果真出自义愤,尽管举措不当,造成骚乱,鄙人亦可
考虑从宽处理。但是,乡亲们,”说到这里,曾国藩提高嗓门,语气变得冷峻起来,“你们
都受欺骗了,廖仁和等十三名罪犯,根本不是见义勇为的豪杰,而是会堂匪徒!他们都是一
批狼心狗肺的土匪!”
阶下人群莫不惊愕万分,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本部堂有铁证在此。”曾国藩转脸对荆七说,“将昨夜串子会送来的恐吓信和短刀拿
出来,让这些好心的父老们见识见识。”
荆七将刀和信拿了出来。曾国藩将刀一扬:“这就是串子会昨夜送来,扬言要刺杀本部
堂的短刀。”又拿起信说,“这就是他们的恐吓信,大家不妨看看。”
信在人群中传阅,有的叹息,有的点头,有的摇首。大家都被这封信给镇住了。
“各位父老乡亲,这些人从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他们都是串子会的骨干,借百姓
对五谷丰米行的怨恨,乘机行此不法之事,妄图扰乱人心,破坏社会,以便乱中起事,附逆
长毛。这等会匪,不杀何以平民愤,何以靖社会?至于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