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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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双星见夫人肯同他到园中去,已是欢喜,忽又听见要小姐同去,更十分快活。正打点到了园中,借花木风景好与小姐调笑送情,忽听见小姐说出不肯同去,一片热心早冷了一半。又不好强要小姐同去,祇得生擦擦硬着心肠,让小姐去了。夫人遂带了几个丫鬟侍妾,引着双星,开了小角门,往园中而入。双星入到园中,果然好一座相府的花园,祇见:
金谷风流去已遥,辋川诗酒记前朝。
此中水秀山还秀,到处莺娇燕也娇。
草木丛丛皆锦绣,亭台座座是琼瑶。
若非宿具神仙骨,坐卧其中福怎消?
双星到了园中,四下观看,虽沁心堂、浣古轩各处,皆摆列着珍奇古玩,触目琳琅,名人古画,无不出奇,双星俱不留心去看他,祇捡蕊珠小姐亲笔的题咏,细细的玩诵。玩诵到得意之处,不禁眉宇间皆有喜色。因暗暗想道:“小姐一个雏年女子,貌已绝伦,又何若是之多才,真不愧才貌兼全的佳人矣。我双星今日何福,而得能面承色笑,亲炙佳章,信有缘也。”想到此处,早呆了半晌。忽听见夫人说话,方纔惊转神情。听见夫人说道:“此处乃你父亲藏珍玩之处,并不容人到此,祇你妹子时常在此吟哦弄笔。”
双星听了,暗暗思量道:“小姐既时常到此,则他的卧房,必有一条径路与此相通。”遂走下阶头,祇推游赏,却悄悄找寻。到了芍药台,芙蓉架,转过了荷花亭,又上假山,周围看这园中的景致。忽望北看去,祇见一带碧瓦红窗,一字儿五间大楼,垂着珠帘。双星暗想道:“这五间大楼,想是小姐的卧房了。何不趁今日也过看看?”遂下了假山,往雪洞里穿过去,又上了白石栏杆的一条小桥,桥下水中,红色金鱼在水面上啖水儿,见桥上有人影摇动,这些金色俱跳跃而来。双星看见,甚觉奇异,祇不知是何缘故。双星过了小桥,再欲前去,却被一带青墙隔断。双星见去不得,便疑这楼房是园外别人家了,遂取路而回。
正撞着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秋菊走来。说道:“夫人请大相公回去,叫我来寻。”双星遂跟着秋菊走回。双星正要问他些说话,不期夫人早已自走来,说道:“我怕你路径不熟,故来领你。”双星又行到小桥,扶着栏杆往下看鱼。因问道:“孩儿方纔在此走,为何这些鱼俱望我身影争跳?竟有个游鱼啖影之意。”夫人笑说道:“因你妹子闲了,时常到此喂养,今见人影,祇说喂他,故来讨食。”双星听了大喜,暗暗点头道:“原来鱼知人意。”夫人忙叫人去取了许多糕饼馒头,往下丢去,果然这些金鱼都来争食。双星见了,甚是欢喜。看了一会,同着夫人一齐出园。回到房中,夫人又留他同吃了夜饭,方叫他归书房歇宿。
祇因这一回,有分教:如歌似笑,有影无形。祇不知双星与小姐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江小姐俏心多不吞不吐试真情 双公子痴态发如醉如狂招讪笑
词云:
佳人祇要心儿俏,俏便思量到。从头直算到收梢,不许情长情短忽情消。一时任性颠还倒,那怕旁人笑。有人点破夜还朝,方知玄霜捣尽是蓝桥。
〈虞美人〉
话说双星自从游园之后,又在夫人房里吃了夜饭,回到书房,坐着细想:“今日得遇小姐,又得见小姐之诗,又凑着夫人之巧,命我和了一首,得入小姐之目,真侥幸也。”心下十分快活。祇可恨小姐卖乖,不肯同去游园,又可恨园中径路不熟,不曾寻见小姐的拂云楼在那里。想了半晌,忽又想道:我今日见园中各壁上的诗题,如《好鸟还春》,如《莺啼修竹》,如《飞花落舞筵》,如《片云何意傍琴台》,皆是触景寓情之作,为何当此早春,忽赋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之句,殊无谓也。莫非以我之来无因,而又相亲相近若有因,遂寓意于此题么?若果如此,则小姐之俏心,未尝不为我双不夜而踌躇也。况诗中之“全不避”、“了无嫌”,分明刺我之眼馋脸涎也。双不夜,双不夜,你何幸而得小姐如此之垂怜也?”想来想去,想的快活,方纔就寝。
正是:
穿通骨髓无非想,钻透心窝祇有思。
想去思来思想极,美人肝胆尽皆知。
到了次日,双星起来,恐怕错看了小姐题诗之意,因将小姐的原诗默记了出来,写在一幅笺纸上,又细细观看。越看越觉小姐命题的深意原有所属,暗暗欢喜道:小姐祇一诗题,也不等闲虚拈。不知他那俏心儿,具有许多灵慧?我双不夜若不参透他一二分,岂不令小姐笑我是个蠢汉?幸喜我昨日的和诗,还依稀彷佛,不十分相背。故小姐几回吟赏,尚似无鄙薄之心。或者由此而再致一诗一词,以邀其青盼,亦未可知也。但我想小姐少师之女,贵重若此﹔天生丽质,窃宛若此﹔彤管有炜,多才若此。莫说小姐端庄正静,不肯为薄劣书生而动念,即使感触春怀,亦不过笔墨中微露一丝之爱慕,如昨日之诗题是也。安能于邂逅间,即眉目勾挑,而慨然许可,以自媒自嫁哉,万无是理也!况我双星居此已数月矣,仅获一见再见而已。且相见非严父之前,即慈母之后,又侍儿林立,却从无处以叙寒温。若欲将针引线,必铁杵成针而后可。我双不夜此时,粗心浮气,即望玄霜捣成,是自弃也。况我奉母命而来,原为求婚,若不遇可求之人,尚可谢责。今既见蕊珠小姐绝代之人,而不知极力苦求,岂不上违母命,而下失本心哉?为今之计,惟有安心于此,长望明河,设或无缘,有死而已。但恨出门时约得限期甚近,恐母亲悬念,于心不安。况我居于此,无多役遣,祇青云一仆足矣。莫若打发野鹤归去报知,以慰慈母之倚闾。
思算定了,遂写了一封家书,并取些盘缠付与野鹤,叫他回去报知。江章与夫人晓得了,因也写下一封书,又备了几种礼物,附去问候。野鹤俱领了。收拾在行李中,拜别而去。
正是:
书去缘思母,身留冀得妻。
母妻两相合,不问已家齐。
双星自打发了野鹤回家报信,遂安心在花丛中作蜂蝶,寻香觅蕊,且按下不题。
却说蕊珠小姐自见双星的和诗,和得笔墨有气,语句入情,未免三分爱慕,又加上七分怜才,因暗暗忖度道:少年读书贵介子弟,无不翩翩。然翩翩是风流韵度,不堕入裘马豪华,方微有可取。我故于双公子,不敢以白眼相看。今又和诗若此,实系可儿。才貌虽美,但不知性情何如?性不定,则易更于一旦﹔情不深,则难托以终身,须细细的历试之。使花柳如风雨之不迷,然后裸从于琴瑟未晚也。若溪头一面,即赠皖纱,不独才非韫玉,美失藏娇,而宰相门楣,不几扫地乎?
自胸中存了一个持正之心,而面上便不露一痕容悦之像。转是彩云侍儿忍耐不住,屡屡向小姐说道:“小姐今年十七,年已及笄。虽是宰相人家千金小姐,又美貌多才,自应贵重,不轻许人,然亦未有不嫁者。老爷夫人虽未尝不为小姐择婿,却东家辞去,西家不允,这还说是女婿看得不中意。我看这双公子行藏举止,实是一个少年的风流才子。既无心撞着,信有天缘。况又是年家子侄,门户相当,就该招做东床,以完小姐终身之事。为何又结义做儿子,转以兄妹称呼,不知是何主意?老爷夫人既没主意,小姐须要自家拿出主意来,早作红丝之系,却作不得儿女之态,误了终身大事。若错过了双公子这样的才郎,再期求一个如双公子的才郎,便难了。”
蕊珠小姐见彩云一口直说出肝胆肺腑之言,略不忌避,心下以为相合,甚是喜他。便不隐讳,亦吐心说道:“此事老爷也不是没主意,无心择婿。我想他留于子舍者,东床之渐也。若轻轻的一口认真,倘有不宜,则悔之晚矣。就是我初见面时,也还无意,后见其信笔和诗,才情跃跃纸上,亦未免动心。但婚姻大事,其中情节,变换甚多,不可不虑,所以蓄于心而有待。”
彩云道:“佳人才子,恰恰相逢,你贪我爱,谅无不合。不知小姐更有何虑?小姐若不以彩云为外人,何不一一说明,使我心中也不气闷?”小姐见彩云之问话问得投机,知心事瞒他不得,遂将疑他少年情不常,始终有变,要历试他一番之意,细细说明。彩云听了,沉吟半晌道:“小姐所虑固然不差。但我看双公子之为人十分志诚,似不消虑得。然小姐要试他一试,自是小心过慎,却也无碍。但不知小姐要试他那几端?”
小姐道:“少年人不患其无情,而患其情不耐久。初见面既亲且热,恨不得一霎时便偷香窃玉。若久无顾盼,则意懒心隳,而热者冷矣,亲者疏矣。此等乍欢乍喜之人,妾所不取。故若亲若近,冷冷疏疏,以试双郎。情又贵乎专注,若见花而喜,见柳即移,此流荡轻薄之徒,我所最恶。故欲情人掷果,以试双郎。情又贵乎隐显若一,室中之展转反侧,不殊抮大道之秣马秣驹,则其人君子,其念至诚。有如当前则甜言蜜语,若亲若昵,背地则如弃如遗,不瞅不睬,此虚浮两截之人,更所深鄙。故欲悄悄冥冥潜潜等等,以试双郎。况他如此类者甚多,故不得不过于珍重,实非不近人情而推聋作哑。”
彩云道:“我祇认小姐遇此才人,全不动念,故叫我着急。谁知小姐有此一片深心,蓄而不露。今蒙小姐心腹相待,委曲说明,我为小姐的一片私心方纔放下。但祇是还有一说……”小姐道:“更有何说?”彩云道:“我想小姐藏于内室,双公子下榻于外厢,多时取巧,方得一面?又不朝夕接谈,小姐就要试他,却也体察不能如意。莫若待彩云帮着小姐,在其中探取,则真真假假,其情立见矣。”小姐听了大喜道:“如此更妙。”二人说得投机,你也倾心,我也吐胆,彼此不胜快活。
正是:
定是有羞红两颊,断非无恨蹙双眉。
万般遮盖千般掩,不说旁人那得知。
却说彩云担当了要帮小姐历试双公子有情无情,便时常走到夫人房里来,打听双公子的行事。一日,打听得双公子已差野鹤回家报知双夫人,说他在此结义为子,还要多住些时,未必便还。随即悄悄通知小姐道:“双公子既差人回去,则自不思量回去可知矣。我想他一个富贵公子,不思量回去,而情愿留此独居,以甘寂寞,意必有所图也。若细细揣度他之所图,非图小姐而又谁图哉?既图小姐,而小姐又似有意,又似无意,又不吞,又不吐,有何可图?既欲图之,岂一朝一夕之事,图之若无坚忍之心,则其倦可立而待。我看双公子去者去,留者留,似乎有死守蓝桥之意。此亦其情耐久之一征,小姐不可不知。”小姐道:“你想的论的未尝不是。但留此是今日之情,未必便定情终留于异日。我所以要姑待而试之。”
二人正说不了,忽见若霞走来,笑嘻嘻对小姐说道:“双公子可惜这等样一个标致人儿,原来是个呆子。”小姐因问道:“你怎生见得?”若霞道:“不是我也不知道,祇因方纔福建的林老爷送了一瓶蜜饯的新荔枝与老爷,夫人因取了一盘,叫我送与双公子去吃。我送到书房门外,听见双公子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