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牧云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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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笙望着她,女孩的眼睛如深蓝的星空。他知道这女孩在还是初生的朦胧灵识时就受了自己太深的影响,若不能追求绝美的境界,便不知一生有何意义。于是她这样决绝地放弃了本来可以漫长的生命,只为可以真实地感受这个世界。
“没有法术可以让你永远美丽不老么?”
盼兮摇摇头,“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永远的东西,最终一切都是要失去的。天下没有不老的美人,也不会有不衰的王朝,这是天地的规律,人强求又有何用呢?”
“没有……永远的么?”少年沉吟着。
“我不是怕……怕他们,而是……怕你……”盼兮喃喃着,“你遇到任何的痛苦,我想我心中都只会更十般百般地难过。”
少年凝望着眼前的女孩。少女的双颊不知何时变得绯红了,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少年的眼睛。
她来到这个世间,孤独一人,只有这少年能看见她,与她说话,听她心声。他倾心地喜欢她,她也就一心地只为了他好,愿付了自己去驱赶他一生中的苦痛与凄悲,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心中欢喜,原来对另一个人好可以让自己这么欢乐,哪怕是为了他受多少苦竟也是情愿的。
而少年呆在那里,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身边美丽女孩儿无数,天天如小鸟群欢绕他身旁,但他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她们都喜欢与他在一起,但她们都不是她。她独一无二,她会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会整天整天的心中只想着他一个影子。而少年也一样,自她来到他的身边,他已经不自觉间改变了,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只想放纵无羁地度过每日,但是现在,他却心中分明地知道,自己要去想明白一个将来,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将来。
“也许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女孩低下头,“也许,能预感到危险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抬头望着少年:“我害怕……你能不能……抱紧我……”
少年点点头,伸出手去,女孩靠在他肩头,他却无法感到半分温度与重量。女孩轻轻地叹息:“如果我有真实的身体……这一刻会是多么的温暖和幸福呢……”
少年轻轻靠近女孩,却没有力量使她感到安宁。他想抱紧她,却无能为力。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士兵们拥来,把秦风殿围住了。
23
皇极经天派的术法大师来到了殿外,大声道:“术师文祥,求见六殿下。”
盼兮惊慌地离开少年的怀抱,向殿后奔去。少年赶上去,想抓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握不到。
“害怕的事终于来了……小笙儿……我先去躲一躲,很快回来找你的。”女孩说着,隐入夜色中。
术师文祥带着弟子们走入殿中,只轻轻躬身,便傲慢地四下张望。皇极经天派的术师在朝中地位甚高,极得明帝的信任,加之人们都知道明帝不喜欢六皇子,所以也毫无忌惮。
“那东西去后面方向了,你们去找。”文祥向他的弟子们指着,那些穿着绣有符文的长袍的术师便向殿后奔去。
“你们放肆!”牧云笙喊着,“谁允许你们在这胡闹。”
“在下有陛下的旨意。”文样径直从少年身边走过,对他的弟子们喊着,“就在西南方不远,去,把符沙洒过去!”
“在那里!”有术师喊着,“用火符!烧死她!”他们喊叫着向一个方向奔去。
“不!”少年惊恐地喊着,“不要伤害她!”他冲向殿外,却被几个内侍拉住。少年愤怒地回身一掌抽在一位内侍的脸上,然后挣脱开来,向混乱处奔去。
园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符法使用后的焦味。少年的心也像被在火上灼烤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做错了什么事?盼兮在哪里?她死了吗?
那些术师四下搜寻着,还不时向暗中发出法术的光焰。少年疯狂地喊着,去推开他们:“够了!够了!你们都停下!”
但没有人理会他,似乎他并不存在。
少年在黑暗中冲撞着,大喊着,渐渐地,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在园中磕磕绊绊地走着,渐渐远离了人群。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少年觉得自己的心也包裹在黑暗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敢想,只有一阵阵揪心的痛。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盼兮只是想接近人的世界,了解人的心,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还会再相信世人么?自己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思?
24
突然,他听见轻声的呼唤。少年身子一震,疾奔了过去。
女孩正虚弱地隐在石边,她看到少年,仍然向他轻轻地微笑。
“也许……我们要说告别了……”她的笑是那样美,却像刀一样扎进少年的心。
“盼兮,不要离开我……”少年觉得无法再呼吸,他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朋友了,他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们弄伤了我,我已经快没有力量再融入你的心神了,你很快就会再看不见我……但小笙儿,记住……有太多人想看到你死去或沉沦,你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让他们抓到你的过失,只要你能扛过去,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我不要什么天下,我连你都无法留住,要天下又有何用呢?”少年狂喊着。
“小笙儿……别傻了……我并不会死……我只是暂时离开……”
“是真的么?”少年擦着眼泪,生怕一时朦胧丢失了她。
“我要走了……去找一个地方,凝聚出我真实的形体,那时……我再回来找你……”
“可盼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是很短,也许……”
少年觉得心像被土埋住了,看不到一丝光,“盼兮,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我会结一个蛹把自己藏起来,直到血肉孕育,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我再回来……我希望,你能真实地触摸到我,感受到我……”
“可是,你会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想要凝出最美丽的身体,就要去寻找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孕育自己,可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支撑到寻找到它……”
“盼兮……我带你去……”
“别傻了……你是皇子……别为了我做傻事,你好好地过下去,十年之后,你去世上最美的地方找我,好吗?”
少年深深点头。
女孩凝望着少年,轻轻地微笑,伸出手拂向少年的面颊,手指的虚影却陷入少年的额中。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真实地触碰到你……那种感觉,将是多么……好……”
她的笑容淡去了,少年看着女孩完全消隐在自己的怀中,“盼兮!”他高声地喊着,却不再有回答。
小笙儿不敢收拢手臂,他怕一改变姿势,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她曾存在的证据也没有了。但是他又能挽回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盼兮……”
少年呆呆地伸出手,他的手仍做着环抱的姿势,却只有虚空。
25
这些日子,皇城中渐少了欢声笑语,那些王公子女伴读们进宫的也少了。这个王朝正面临着战争与饥荒。但牧云笙专心作画,并未察觉外面时局渐变,只一心沉迷在自己笔下的画境中。
牧云笙的世界只在这宫闱中,软帐温纱,仿佛还回荡着女孩的笑声,他以为这将是他的所有记忆。他不会去想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也毫无兴趣。他可以待在画室中,在午后的阳光下,静静地画山水美人图,一笔笔地细描,也许一天的光阴,只用来绘一双眼睛、一丝衣褶,唯恐落笔不稳,不肯有一点的偏失……忽然觉得眼前恍惚,画上山景人影晃动时,才发现早已夜阑,周围点起了无数火烛。他双眼流泪,看着明晃晃一个大殿,却无一个人影,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早沉入画境之中。
他的画稿是从不与人看的,但也从不收藏,一幅画画完了,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刻,他也觉得它失去了意义,拂落于地再不会记起。他不记得自己画过多少画,也不记得那些画都哪儿去了,直到许多年后,牧云笙看见自己少年时的画稿在民间流传,有人以万金求购,才想到原来的确是有人把自己画过的每一幅画都收起藏好,只是因为家国变乱,才流落民间。可是谁呢?是那些他记得名字却怎么也不记得面目的内侍们?还是某个女孩儿呢?
但有一幅画,牧云笙想留存,它却不见了。在一个春季的晚上,他终于画成了它,挂起呆呆地看着,便那样睡去了。
再醒来时,墙上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也没有过。他呆了很久,没有大叫,没有着人翻遍宫殿去找寻。因为牧云笙想:太美的东西也许就会消失。他在痴狂中完成了这画卷,望着她时那一刻忽然所有的幸福和忧伤都涌上心头,这种心境他无法再体验第二次。所以画消失了,那似乎倒是本该如此。
一切,都真的是注定的么?从母亲的命运,到盼兮的命运,她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一切为世间所不容?只因为那传说中的天意不祥?
他在殿中如木人般倚墙独坐,墙外的斜阳照在他的身上,渐渐地移走,暗淡,换成了清冷的星光。
少年的眼中没有神采,就这样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忽然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有什么正在少年的心中激荡开来。他猛地站起,推开了殿门。
门外的天空,星河满天,银辉倾泻,正像那天占星大典时一般。
“你错了……”少年缓缓将手举向天空,“你别想阻止我,我会向世间证明……”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起来,“没有什么上天的旨意,你——根本就不存在!”
像一头愤怒的幼狮,对苍穹发出了第一声咆哮。虽然声音弱小,但仍然是吼声。
26
少年大步走向巨大的瀛鹿台,他的身影在无数台阶前显得那么渺小,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把它们一级级踩在脚下。
圣师鹤苓清在星台顶上等候着他,他的身后,是流光飞舞的星海。
“殿下,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
“星辰会向我指示这个国度的未来,殿下,我仍是要再重复一遍上天对你所昭示出的预言,一定记住,不要因为一时任性而去做星命不允许的事情,否则你会把灾难带给世间,你会成为世人所痛恨的人。”
少年轻轻地笑了:“皇极经天派能通过浑天仪预测世上一切,那你能不能预测出,我下面要做什么?”
鹤苓清叹了一口气:“不能。”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人,他们是牵动星辰的人,而不能被星辰所左右。殿下,我不能在你还没有做那些事情之前就阻止你,但是请你明白,你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你再也不可能成为伟大的帝王了。”
“伟大的帝王?秉承天意?”少年仰天大笑,却突然止住,冷笑着说出那几个字,“那就让上天去死吧。”
他大步走向一旁终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铜鼎,抽出一根火把,然后走向浑天仪旁那十丈高的旗幅,伸手将它点燃。
十二面画着星辰轨迹的长幅巨旗变成了火焰的巨树,抬头仰望,就像是赤龙震怒着冲进星空。
人们在远处观望神圣的瀛鹿星台,发现它的顶端光焰四射,如星辰降落人间,映红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