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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飞天-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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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羽抬头,看见站在人群后的昶王。
  那个被软禁了十年之久的君王,靠女儿侍奉敌国首脑而苟活到如今,终于回归故国后,却听到了女儿被杀殉葬的消息——十年了,这个慈祥的王者却老了五十年。
  他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他刚刚流浪到这个国家时的情景……
  热泪悄悄地溢满了他的眼睛。
  “将军,馥雅公主虽然失身于燮王,但是仍然是我们昶国光荣的女儿,也永远是您的未婚妻子!请将军带领族中战士,尽所有能力解救出公主吧!”昶王没有说话,开口的是大神官。
  这个昶国最高的精神领袖,带领着南斗神庙里的侍从们来了,俯身请求。
  神官的请求,立刻在士兵和人群中激起了强烈的回应,“战斗!战斗!”
  暗羽回望舞霓,舞霓嘴角有哀伤而决然的笑意——去吧,去为她战斗吧!正因为那个小公主选择了这样的路,所以,终此一生,他们两人就注定无法结合。民众的呼声和意志,肩上所负担的责任和道义,仿佛看不见的巨浪,将他往离她越远的另一个方向推去。
  “好!那么我们就为馥雅而战!”不再看她,暗羽走上了高台,拔出了那把象征力量和战争的问天长剑,指天大呼。
  台下,欢呼和战斗的号角如同沸腾。
  海风仍然是冷冽的,然而,那个人还是在喝着已经冷了的酒。军帐的帘子没有垂下,风卷着白雪进来,落在酒杯中。
  “天明就走?”舞霓静静地问,看着暗羽沉寂如水的脸色。
  点头,没有说话,然后,再次斟满一杯,却迟迟没有喝,一任雪渐渐落在杯中。
  “我去准备一下。”她起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帐篷。
  忽然,她的手被他拉住。
  “你留下。”暗羽的声音平静而决然,毫无分辩余地。
  舞霓回头,坚定地一字一字回答:“从来,我们都一起战斗……到死都是!”
  这一次,要深入燮国的国都,面对百万征天军团,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这一点,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所以,她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去!
  “要留下,舞霓——为了这里的族人。”风雪在他们两人之间盘旋,然而他看向她,眼睛里却有融化冰雪的深沉炽热,“这并不是分离。如果在战斗,那么我们就是在一起的……无论在何方都是一样。”
  那是沉默的他,十年来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许久没有回答,低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忽然,她挣脱了他的手,来到案前,斟满了金杯——“那么,请满饮此杯,祝将军平安归来。”
  暗羽欣慰地笑了,也端起酒杯,“也祝你永远美丽,一如今日。”
  风更大,杯中已积满了雪,两人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的酒。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天色已亮,星辰已黯。
  暗羽振衣而出,不再回头。帐外,挑出来随行去燮国的五百名战士已经列好了队伍,静静地候在莺歌峡边的悬崖上,等待着出发。每一个人,都已经和亲人朋友做好了永别的准备。
  暗羽的目光一一掠过同行的战士的脸,而每个人都以目光向自己的将军行礼。交汇的目光中,传送着说不出的决然和刚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昶国百里挑一的勇士,跟着他从海天之战后来到了莺歌峡这一端的沧浪州,重新建立了昶国。然而,今日却是所有人一起去赴死。
  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后悔,那么……他,也不能后退。
  他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每一个族人。所以,他不能推卸肩上的责任,更不能让国人失望——如果死,也必须轰轰烈烈地战死!
  “出发!”他看了看天色,毫不犹豫地下令。
  只是一瞬间,飞翔的羽翼就遮蔽了天日。
  第十五章
  新落成的帝王寝陵,明堂辟墉。
  坐在白玉雕琢的神龛上,华美繁复的衣饰重重堆砌,几乎让她感觉自己是一个雕像——实际上,她也即将成为一座石像。
  在神官念完了咒语,喝下了圣水之后,她将会渐渐石化,成为一尊千年不变的雕塑,守在帝王墓道的入口,执着长明灯,等待传说中的帝王“转生”到来的时刻,为他开启地宫通往阳世的大门。
  宏大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所有参与大葬的人都退到了墓外,进行最后封墓前的祈祷。
  她无聊地四顾,看着这个不啻为旷世工程的燮开国皇帝的地下陵园——地上,是水银做的江河和石砌的山峦,象征着九州大陆;顶上,是雕刻着的满天星斗,苍穹变幻;墓室一共分三进,两处享殿,燮王的金棺远在最深处的内室里。
  那样大的地方……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果然,无论生死,都是一样的寂寞啊。
  炎凌,如今,我是真的来这里陪你了,你可知道?
  我们在紫宸殿里共枕十年,因为寂寞而彼此拥抱取暖,却始终不曾触及过对方的灵魂。但,我们之间,必定是有着顽石一样坚固的福缘吧?生前不能彼此放过,连死后还要纠缠至永远!
  多缘顽福身前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她茫然地看向墓道入口外的天空。天还没有亮透,星星如同无数的眼睛,远远近近地俯视着她,静谧而神秘。那一瞬,她心里陡然有空茫的情绪,竟不敢再仰望,转开了眼睛。
  “燮仁孝贞宁贵妃·慕容馥雅”。
  她看见了神龛台座上刻着的一行字。那是她的谥号。
  花蕊夫人笑了,然后感觉到脚上的麻木,一丝丝地,从足尖往上升起。那是咒语的效力开始发作,将渐渐地让她化为一尊冰冷的雕塑。
  麻木蔓延得很快,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肌肤一寸寸地变得僵硬和寒冷,有如坚玉。
  以后,这双石化的手,将永恒不变地执着那盏长明灯。
  她最后一次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星辰照耀下,是她多年未回的故国。
  父王、舞霓,还有……暗羽。
  多想再看一眼啊……哪怕那一眼之后,便是永闭地底。
  看着星空,她渐渐不能呼吸,因为麻木已经蔓延到了胸口。然而,她的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星空的某一处,片刻不离。那里,漆黑的空无一物。
  “有敌来犯!有敌来犯!”
  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然而,她却听见墓道外的人群忽然起了巨大的骚动。金柝声响彻内外,跑动声、叫喊声,乱成一片。
  头部还能转动,她费力地看向墓外,忽然怔住了。
  无数的雪白羽翼从天而降,落在墓外的广场上,一落地就和燮国的守卫军队展开了激战。当先一位男子,收敛了背上漆黑的双翅,用剑杀出一条血路,沿着墓道奔了过来。
  哒、哒、哒……他的脚步回响在墓道里,每一响都恍如梦寐。
  “暗羽?”花蕊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越奔越近的人,仿佛像是在做梦,“真是你……是你来了么?……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那个人在片刻间奔到了她身边,越过明堂上的水池,过来一把拉起了她,“馥雅,快走!”
  她笑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腕,看着他在瞬间僵住,看着他转头震惊地凝视着她。
  “是转生咒,没有用了……暗羽哥哥。”她终于抬眼看他,轻声回答。
  她的双手冰冷如玉石,在他的手中保持着僵硬的形态。暗羽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俯下身,想把半石化的她,连同玉石的莲花座一起抱起!
  然而,玉石的台基连着陵墓地基的岩石,丝毫不动。
  他连续发了几次力,都无法撼动。他拔出剑来一阵疯狂地砍,坚硬的黑曜石基座上却只留下长短交错的印痕。
  “不要白费力了,”她喃喃,微笑着抬眼看他,“暗羽哥哥,你赶快回去吧,封墓石就要落下来了。”
  “馥雅……”叹息了一声,他抱紧了她,眼角隐约有泪光。
  那是他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未婚妻子,然而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犹如石雕。
  他知道,她是将要被永久地封印在这里了……千百万年,化为石像伫立。
  短短的一瞬,回忆忽然如同潮水一样无穷无尽地涌来,将他迎头淹没——“哎呀!父王,有个哥哥在前面!”
  “哥哥,你娘死啦!……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过没关系,雅儿可以陪你玩啊。”
  “暗羽哥哥,你在军队里的时间比陪我的还多!不许不许!也不许你和舞霓在一起!……呜呜呜,不许你去军营!陪我玩嘛!”
  ——那是记忆中被娇宠坏了的、粉妆玉琢的小公主。
  “暗羽将军,除非你能从敌人手中救出被遗留下来的族人,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回昶国的——如果他们被遗留在燮国,那么我也要留在这里,尽我所能地保护他们。”
  “簪子,请转赠舞霓。”
  ——然而,十年后“花蕊夫人”所说的话,竟然已经是如此的不同。
  这中间,她又经历过怎样大起大落。
  “馥雅,对不起……对不起。”忽然间明白了她经受过的痛苦和煎熬,他再也忍不住地对这个昔日的刁蛮公主从内心感到了怜惜和敬意。
  原来,十年以来,她也一直在为了昶国战斗,和他一起。
  一直挣扎于自己肩头的责任和道义,他却忘记了在彼岸她的努力。
  听得那三个字,花蕊夫人笑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她了么?
  她一生所努力追求着的,无非是能与他并肩战斗。只是,他是男儿,是战士,尽可以拔剑浴血上阵杀敌;而她没有舞霓那样的天分,空有倾城之貌,却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以她自己的方式来尽到一个公主的职责。
  “不必说抱歉。”麻木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然而挣扎着,她笑着回答:“暗羽……对于一直在战斗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们始终是在一起并肩战斗的。”
  停下来,深深喘了口气,她断断续续道:“如果……如果觉得抱歉,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一件事情吧……”
  “说吧。”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暗羽简短地回答。
  花蕊夫人轻轻笑了,看着遥远的天那一边,用轻到几乎如耳语的声音,喃喃:“请、请一定要……活着返回昶国去和舞霓团聚……”
  那一瞬间,他心痛到无法说出话来——原来,那个娇憨跋扈的小公主早就什么都知道。但即便如此,她却依然还是和他并肩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从六岁开始就和他在一起,十六岁的时候准备成为他的妻子,然而他却背弃了她,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一直没有埋怨,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为昶国努力,在敌国用十年的青春岁月,换取了让族人逃过燮王炎凌的铁蹄。
  二十年了,她什么都没有说,不曾埋怨,也不曾屈服,甚至没有再流露出一丝小儿女的情怀。她仿佛是把昔年的感情全数埋葬在心底了,就这样陪着那个铁血帝王同衾共枕。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
  她也真是忍得。就这样绝望而沉默地坚持着,生生地将心烧成灰烬。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十年后,她已然完全不是记忆里那个娇贵的磁人儿公主了。
  “答应、答应我……”她转动唯一可以动的眼珠,殷切地盯着他。
  她一直一直地看着他,看着他颔首,仿佛看着二十年前风雪中的那个少年。
  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再如此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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