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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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胳膊。他的手是黑人的那种精疲力竭的、柔若无骨的手。“听着。这件事可不能外传。我告诉您倒不要紧,因为,不管怎么说。咱们是自己人嘛。”他身子向我稍稍倾过来,急急他讲着,眼睛却没有瞧春我。“眼下我是放出了长线呢。等到明年,您再瞧吧。您先等着。往后您就瞧我在什么队伍里游行。我不必告诉您这件事我是怎么办成的;我只说,您拭目以待好了,我的孩子。”到这时,他才瞅了瞅我,轻轻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身子以他的脚跟为支点,从我身边弹了回去,一面还在对我点头。“是的,先生。三年前我改人民主党可不是白改的。我女婿吃市政府的饭;我呢——是啊,先生。如果改入民主党能使那个兔崽子去干活……至于我自己呢,从前天开始算起,再过一年,您就站在那个街角上等着瞧吧。”
“我但愿如此,你也应该受到重视了,执事。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把信从口袋里摸出来,“明天你到我宿舍去;把这封信交给施里夫。他会给你点什么的。不过一定得等到明天,你听见了吗?”
他接过信细细地观察着。“封好了。”
“是啊。里面有我写的字条;明天才能生效。”
“呀,”他说。他打量着信封,嘴撅了起来。“有东西给我,您说?”
“是的。我准备给你的一件礼物。”
他这会儿在瞧着我了,那只信封在阳光下给他那只黑手一衬,显得格外白。他的眼睛是柔和的、分不清虹膜的、棕褐色的,突然间,我看到,在那套白人的华而不实的制服后面、在白人的政治和白人的哈佛派头后面,是罗斯库司在瞧着我,那个羞怯、神秘、口齿不清而悲哀的罗斯库司。“您不是在给一个黑老头儿开玩笑吧,是吗?”
“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难道有哪个南方人作弄过你吗?”
“您说得不错。南方人都是上等人。可是跟他们没法一块儿过日子。”
“你试过吗?”我说。可是罗斯库司消失了。执事又恢复了他长期训练自己要在世人面前作出的那副模样:自负、虚伪,却还不算粗野。
“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办,我的孩子。”
“不到明天可别送去,记住了。”
“没错儿,”他说,“我懂,我的孩子。嗯——”
“我希望——”我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既慈祥又深沉。突然我伸出手去,我们握了握手,他显得很庄严,站在他那场市政府与军队的美梦的不可一世的高度。“你是个好人,执事。我希望……你随时随地帮助了不少年轻人。”
“我一直想法好好对待所有的人,”他说。“我从来不划好多线,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一个人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不管我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我希望你始终象今天这样人缘好,”
“我跟年轻人挺合得来。他们也不忘记我,”他说,一面挥挥那只信封。他把信放进衣袋,然后扣上外衣。“是的,先生,”他说,“我好朋友是一直不少的。”
钟声又鸣响了,是报半点钟的钟声。我站在我影子的肚子上,听那钟声顺着阳光,透过稀稀落落、静止不动的小叶子传过来,一声又一声,静温而安详。一声又一声,静谧而安详,即使在女人做新娘的那个好月份里,钟声里也总带有秋天的味道。躺在窗子下面的地上吼叫①他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②从婴儿们的口中。那些街灯③钟声停住了。我又回进邮局,把我的影子留在人行道上,下了放然后又上坡通往镇子就象是墙上挂着许多灯笼一盏比一盏高。父亲说因为她爱凯蒂所以她是通过人们的缺点来爱人们的。毛莱舅舅在壁炉前劈开双腿站着,他一只手不得不从火前移开一段时间,好举杯祝别人圣诞节快乐④。杰生跟着跑着摔了一跤,他双手都插在口袋里,因此好象双翅被缚的家禽似的躺着,直到威尔许过来把他抱起来。你干吗不把两只手放在口袋外面这样你跑的时候就不容易摔跤了躺在摇篮里脑袋滚来滚去把后脑勺都滚扁了。凯蒂告诉杰生说这是威尔许说的毛莱舅舅之所以不干活是因为他小时候睡在摇篮里滚来滚去把后脑勺都滚扁了。
①凯蒂结婚那天班吉的表现。
②凯蒂失身那个夜晚的情景。“他”指班吉。
③凯蒂失身那个夜晚父子谈话时所见。“那些街的”这一回忆为”当前”钟声的停止所打断,接着昆丁又继续回忆。
④昆丁又想起某个圣诞节的情景以及弟弟杰生小时候的一些琐事。
施里夫在人行道上走过来,蹒蹒跚跚的,胖嘟嘟的,显得怪一本正经的,在不断闪动的树叶的阴影下他那副眼镜闪着反光,象是两只小水潭。
“我给了执事一张字条,让他来取一些东西。我今天下午也许回不去,所以千方请你等到明天再给他,行不行?”
“行啊。”他盯看着我。“嗨,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呀?穿得整整齐齐地逛来逛去,象是在等着看印度寡妇自焚殉夫。你今天早上去上心理学课了?”
“我什么也没干。明天再给他,知道吗?”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什么。是双我拿去打了前掌的皮鞋;一定要到明天再给他,你听见了吗?”
“好了。听见了。哦,对了,桌子上有一封信,你早上拿了吗?”
“没拿。”
“在桌子上。是塞米拉米司①写来的。车夫十点以前送来的。”
②传说中聪明而美丽的亚述王后。这里指布兰特太太。
“好吧。我会去拿的。不知这回她又要搞什么花样了。”
“再组织一次军乐演奏会呗,我猜。得啦达达吉拉德布拉。
‘鼓再敲得响一些,昆丁。’上帝啊,我真高兴我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他继续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书,身材已经有些臃肿了,胖嘟嘟的,那么一本正经。那些街灯你认为是这样吗就因为我们的先辈中有一位当过州长有三位是将军而母亲家里却不是
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比死去的人强可是任何一个活着或死去的人都不比另一个活着或死去的人强多少然而母亲头脑里已经有了固定的看法。完了。完了。那么说我们都中毒了你把罪恶与道德混为一谈了妇女们都不是这样想的你母亲想的是道德的问题至于这件事是否是罪恶她根本没有想过①。
①这又是康普生先生在发议论。
杰生②我可得走了别的孩子由你管我把杰生带走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让他可以顺顺当当地长大忘掉这一切别的孩子都不爱我他们压根儿没爱过什么身上都有康普生家那股自私自利与莫名其妙的自高自大劲儿杰生是唯一我信得过不用害怕的孩子③。
②这里的“杰生”是康普生太太称呼她的丈夫,后面的“杰生”指的是她的儿子。
③这是康普生家得悉凯蒂的事后,康普生太太讲的话。以下是康普生先生与她的对话。
废话杰生是挺好的我刚才在想是不是等你身体好一些了就带着凯蒂到弗兰区·里克去。
那末把杰生留下来家中没别人只有你和那些黑人
她会把他忘掉的于是所有那些风言风语自会销声匿迹盐渍地没有死人
没准儿我可以给她找到一个丈夫盐渍地没有死人
电车开近了停了下来。空中还在回荡着报半点钟的钟声。我上了车,车又继续齐了,车声盖过了报半点钟的钟声。不,是报三刻的钟声。这么说离十二点也就只有十分钟光景了。要离开哈佛①你母亲的梦想是让你进哈佛因此得卖掉班吉的牧场。
①昆丁想到坎布里奇郊外的阿尔斯顿(Alston)去,为此搭上一辆电车离开哈佛。②以下一大段话是康警生太太与其丈夫吵嘴时的自我辩白。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呀。老天爷竟然让我生下这样的孩子一个班吉明已经够我受的了现在又出了她的事她对自己的亲娘哪里有一点点感情我为她吃了多少苦头为她操心着她打算作出了一切牺牲可以说是掉到了深渊的最底层可是打从她一生下来扒开眼皮起就没有不存私心地给我着想过一次有时候我瞧着池心里不由得要纳闷她是不是真是我肚子怀的杰生才是我的亲骨肉呢打我头一回把他抱在怀里起他就从来没让我伤过心我当时就知道他是我的喜悦是我的希望我本来以为班吉明已经是对我所犯的罪孽的够沉重的惩罚了他来讨债是因为我自卑自贱嫁给一个自以为高我一等的男人这我不怪谁我爱班吉明超过别的孩子原因就在于此因为这是我的罪责虽然杰生始终揪着我的心可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罪还没有受够现在我知道我不但得力自己赎罪而且还得为你犯下的过错赎罪为了你的所作所为为了你们这些高贵伟大的人物给我留下的罪孽可是你是要为这些事承担责任的你总会给你的亲骨血的过错找到借口的错的总是只有杰生因为与其说他是康普生家的还不如说是巴斯康家的其实你自己的女儿我的小女儿我的宝贝小妞唉她也她也不见得高明当我是个姑娘家的时候我当然没有你那么有福气我只不过是个姓巴斯康的我受到的家教是这样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中间道路要就是当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要就是不当可是凯蒂一点点小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让自己贱到这样的地步你不知道吗我只消看着她的眼睛便可以知道真相你也许以为她会跟你说可是她是不会说的她诡秘得很你们不了解她的脾气我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这些事情与其告诉你我还不如死了呢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好吧你怪杰生吧指责我派他去监视她吧好象这样做真有什么不对似的可是你却放任你自己的女儿我知道你不爱杰生你一听人家说他的坏话总是相信是的你没有象以前老是嘲笑毛莱那样地嘲笑他你再也不能伤害我了你的儿女已经对我伤害得够厉害的了反正我也快离开人世了就是杰生没有人爱他没有人保护他我每天看他单怕康普生家的特征终于会在他身上显露出来这期间他姐姐溜出去会她那个你们叫什么来着你看见过那人没有你甚至都不让我去查明那人是谁这倒不是为了我我看都不想看他这是为了你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都不让我试着办那么谁来保护你那高贵纯洁的血统呢咱们光是交叉着手老老实实地坐着可她呢不仅败坏你的名声而且也污染了你的孩子们所呼吸的空气杰生①你必须让我走我受不了啦让我带杰生走其他几个留在你身边他们不是我的亲骨肉可杰生是的他们是陌生人与我没一点儿关系我真怕他们我可以带杰生到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去我要跪下来祈祷请求赦免我的罪愈好让杰生逃避这种灾害并且忘掉别的孩子曾经犯过。
①此处的杰生指的是康普生先生,下面指的是其次子。
如果方才那声钟声是报三刻的,那么现在离十二点十分钟也不到了。一辆车刚开走,已经有人在等下一辆了。我问那人,可是他也不知道正午以前是否还会开出一辆,因为那是城镇之间的区间车,不会有那么多。现在离站的又是一辆无轨电车。我跳了上去①。你可以感觉到正午马上要来临了。我不知道在地底下的矿工是否也感觉得到。这正是要拉汽笛的原因!因为人们在流汗,要是离开流汗的地方相当远你就不会听到汽笛声在八分钟之内你就会到达不用流汗的波士顿。父亲说,人者,无非是其不幸之总和而已。你以为有朝一日不幸会感到厌倦,可是到那时,时间又变成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