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之两生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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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来,然而没有,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就在那微微一顿之后,掀帘出去。
毡帘重新放下来,他的背影看不见了。
泪,终于含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抹泪,唤:“如环。”
一脸羞红的如环慢慢从里间出来,乍见小姐满面泪痕,心里的娇羞喜悦顿时抛到了天外,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花千夜说,脸上犹有泪痕,嘴角却已带上了笑意,“去给我挑衣服。要挑最漂亮的衣服,最漂亮的首饰。”
如环连忙去找,一件件比出来,花千夜都不满意,最后翻出一件绣百鸟朝凤图的。真的绣了上百只鸟儿在上面,还夹着缤纷花朵,一抖开来,熠熠生辉,叫人不敢直视。
“就这件。”
如环诧异,“小姐还记得吗?当初我让你穿这件去找王爷,你还说这件衣裳太花了呢!”
“花点好、花点好。”花千夜点着头,“给我穿上。”
如环便给她穿上,退开一步,由衷道:“这样的衣服,也唯有小姐这样的人才能穿。别人穿了,只看得见衣服,看不见人。”
花千夜吩咐道:“帮我梳头。”
如环心灵手巧,配这件衣服,挽了个飞凤髻,戴着八宝累珠金凤滑额钗,一颗明珠垂在额前。珠光人色,镜中的花千夜,美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望着镜中的自己,花千夜脸上浮现笑容。那笑容,说不出到底是悲是喜。
如环忽又想起,“可逐鹿林是王孙公子们会猎的地方,你穿成这样,行动不方便啊!”
“不方便不要紧。”花千夜望着镜子痴痴地道,“只要漂亮就行。要,最漂亮、最漂亮、最漂亮……”
如环抿嘴笑,“小姐,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永远?”花千夜笑了,“呵、呵,永远。”
她笑得好奇怪,带有一丝偏狂,仿佛心里有什么事,不能自主地发泄出来。如环从未见小姐这副模样,怔怔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没事啊!”花千夜依然笑着,明明笑得极灿烂,不知为何却让人无由地觉得悲伤。她笑了一阵,停下来,理了理鬓发,眸子却一点点地冷了下来,最后,连声音都倦了,她道,“如环,你是个有福的人,遇上了韩进那样的人。你们俩要好好过日子,韩进老实,你不要欺负他。”
如环仍旧怔怔地,点点头。
“你从十来岁就跟着我,我身子一向不好,你也费了不少心。大柜子里最上面有个盒子,你去拿来。”如环依言搬来,盒子不大,却沉得很,打开来,珠光灿灿晃得人眼晕,一套套的珠翠都是极上等的成色。
花千夜道:“你就要嫁人了,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盒子,给你陪嫁吧。”
如环知道小姐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是带了花家一半家资的。花家富甲天下,一半家资搬也搬不完,因此陪嫁的东西,每一样都折成世上难求的珍宝。这盒子虽然不大,盒子里的东西却够人花三辈子都不用愁,她吓了一跳,“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拿来做什么?!”
“小夫妻有韩进的俸禄应该也够了。将来王爷登上皇位,韩进自然也跟着高升,你们的日子自然是不用发愁的。可是人生在世,难保会有什么意外,这些东西,你拿去应急用。”
“不行!小姐,太贵重了!”
“如环。”花千夜定定地看着她,目中渐渐生出一股悲哀,“你拿去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先祝你们白头偕老。”
如环怔怔地掉下泪来,“小姐,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今天老是说这样的话?这样不吉利啊!”
花千夜伸手替她拭了泪,叹息道:“有韩进照顾你,我也不用担什么心。”
如环哭得更狠了,这么些年的相处,已经知道小姐身上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哭道:“小姐,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出来啊!我帮不了你,可是还有王爷啊!王爷那么疼你,他一定能帮你啊!”
“呵,王爷。”花千夜再一次笑了,转身径自走向床榻,倦然道:“如环、如环,你多么幸福,遇上的是韩进。”
而她遇上的是凤延棠。
这世上,谁都会有爱情,爱情从来没有错。错只错在,是否爱错人。
如果她爱上的是韩进那样的人呢?可以相夫教子粗茶淡饭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可是她已经遇上凤延棠。世事从不理会任何的“如果”,发生的已经发生,爱的已经爱了。这就是命运,早已灭顶而来,有谁可以更改?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七章染花身(4)
凤延棠轻轻地笑了,“自然。”
但是当汤端上来的时候,他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
炖的是虫草猪心汤。颜色浑浊,味道也十分可疑,凤延棠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然而不忍让她失望,终于把心一横,端起汤大口喝完,末了,道:“味道还不错。”
花千夜瞧着他,低低地道:“这汤我尝过,其实真的很难喝。”
凤延棠半带恼怒地笑了,“好啊,明知难喝,还陷害我。”
“虽然难喝,可是很管用啊。是厨房的张妈教我的。”
安眠的效果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凤延棠几乎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呼吸如此均匀,熟睡中的他,像一个孩子。
汤的味道会那样差,并不全因为她的手艺——而是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一点,让他睡得不省人事的东西。
作为唐门的外孙女,耳濡目染,该会的不该会的,她多多少少都会点。
药粉混在汤里,味道的确不太对,如果是别人送来的,凤延棠也许会生出警惕,但是花千夜亲手做的,再难喝他也会喝下去。
他是真的爱她的吧!
她这样想着,眼角忽然就有了泪意。
她轻轻解开他的中衣,露出结实的胸膛、肩、腰腹。
然后,她真的看见了——
桃花……
他的身上,开满嫣红的花朵。不是文身,不是绘画,那些花宛如长在他的血脉里,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那么妖娆。
花千夜轻轻发颤的手指,抚向那些花朵。
指尖触到的,仍然是年轻精致的肌肤,同平常没有半点异样。
但任何一个年轻人,身上都不会有这样的桃花纹身。
被上天诅咒的小皇子,出生便带着一身诡异的桃花文身。
唯有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血,才能洗去这身诅咒。
至亲是父母。他的母亲和妃已经去世,至亲便只剩下皇上,因为害怕孩子伤害到自己,所以皇上对他格外的冷落。
而他的至爱……他一直努力寻找他的“至爱”,渴望用另一个人的性命来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秋月的死……皇上的态度……曾经困扰着她的迷雾终于在这身桃花面前散开、远去,事实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不能见天日的纹身。
她想起完婚后进宫的路上,他说:“王妃,你可知道,见到你的画像时,我对你抱了相当大的期望呢。”然后,她想到当初的自己问:“千夜有哪里做得不好,还请王爷明示。”
他摇头,“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她想起他空茫的眼神。空茫里透着一份悲怆,那样深远。
穿过时光,穿过回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命运向自己走近的步伐。
那“很大的期望”,就是期望能将她变成自己的“至爱”吧。也许刚开始他对女人的欣赏,仅止于男欢女爱,她不能跟他同房,他便以为自己不会爱上她,所以失望。可是后来在阿洛国,他慢慢地对她动了心,然后,便致力于这场“动心”,致力于“爱她”。
所以他温柔,所以他体贴,所以他说爱她。
原来,如此。
花千夜替他掩上衣襟,看着他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一滴泪,滴在他的皮肤上。
他没有半点知觉,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那么美。
凤延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昨天睡得可真沉。”他坐在镜前,由花千夜替他梳头,“看来你那碗汤安神的确有效。”
花千夜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他的卷发黑亮柔顺,握在手里如一束束上好的丝绸,总梳到顶心挽成髻,戴上琉金冠,绾上八宝如意簪,固定。
镜中的男子,面如冠玉,眉似刀锋,双眸有若深潭,一晕一晕地,从里头透出丝丝柔情,柔情里,又夹着点点的辛酸。
是他越来越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是她越来越了解他?莫名的,就可以直接窥视到他的内心,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镜中映出她的脸,仿佛一朵即将消融的冰花,眸光似喜似悲。
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相交,竟各自透出一股悲伤,两人都怔了怔。
收回目光,花千夜道:“梳好了。清和正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凤延棠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凝视她良久,目光是那样的深沉复杂,疼痛与悲哀同在。花千夜忽然不忍再看,咳嗽起来。
“受寒了?”他伸手探她的额头,又探探自己的,最后把额头抵住她的,放了心,“还好不热。”
花千夜几乎要流下泪来,低下头,道:“是暖炉的炭气重了些,你快去吧。清和还在等呢。”
凤延棠方才去了。一身朱红暗锦长袍,衬着琉金冠,好一团尊荣气象,只看背影,也让人忍不住要仰视他。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七章染花身(5)
一见凤延棠,清和便迎上来,问道:“怎样?”
凤延棠在书案后坐下,神情有说不出的萧索,道:“等两天再说吧。”
清和忍不住心急,道:“昨夜皇上差些儿昏死过去。王爷,我们没有时间了。”
凤延棠脸色一变,“央落雪不是说会没事吗?”
“他是说皇上熬得到开春便没事,可眼下还是腊月,生死各半,谁也说不清楚。”
凤延棠胸口烦躁,端起茶杯,一口喝干。
“皇上频繁召见二王爷,我们再不下决断,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凤延棠道,可是胸腔却堵得快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吸口气,目中掠过一丝坚忍,咬了咬牙,“明天巳时,你在逐鹿林等我。”
清和追随凤延棠这些年,第一次见他做决定时这样痛苦。他本是纵然心底波澜万丈表面也水波不惊的人,竟然也会如此挣扎。一股悲怆从清和心底升起,他低声道:“王爷,世间万事,难以两全。要得江山,总要有牺牲。”
凤延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雪花飞扬,冰雪乾坤掩住一切污垢。可谁来清除心底的杂质呢?
清和告退出去,宽阔空旷的书房里,只剩凤延棠一个人独自默坐。
韩进一直守在门口,只见王爷在里头坐了一上午还没出门,推门进去,恭声道:“王爷该用午饭了,是让厨房的人送到书房,还是回去跟王妃一起吃?”
这句话把凤延棠自沉默中唤醒,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眸,居然满是空茫。韩进大吃一惊,“王爷,您没事吧?”
“没事。”凤延棠轻轻地开口,目中的空茫冉冉退去,走路的时候却被身边的椅子绊了一下,几乎要跌倒。
韩进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是不是病了?”
凤延棠摇摇头,站直身子,脸色也极平静,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可是韩进却莫名地觉得王爷挺直的背脊有说不出的僵硬,仿佛双肩上压了什么极重的东西,迫得他不得不挺起背,才能继续面前的路。
韩进跟着出了书房,穿过游廊,却见王爷并不往后院方向去,反而拐了个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