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彩云归-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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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我对不起你,请你不要怪我。。。。。。”她再一次向他道歉。
他平静下来,抬脸望着忆兰:“不怪你,忆兰,怎么能怪你呢。”他对她微微一笑,即便笑得很苦涩,他还是努力地用一个微笑解除了她的不安。
她被他虚怀若谷的胸怀所感动,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一场。
下卷,十五
更新时间2011…10…20 15:45:55 字数:16038
已是黄昏时分,远远近近的高音喇叭仍震耳欲聋地响着。有的声情并茂地在讲演;有的在声嘶力竭地高呼口号;有的反反复复地播放革命歌曲。
树上的蝉比赛般:“死了----死了----”地聒噪,令人心烦意乱。
自从8月18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后,小将们的革命热情更为高涨,上海市的各个角落,到处可见他们飒爽的英姿。他们夜以继日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围剿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他们焚烧字画书籍,捣毁文物庙宇,对于那些非无产阶级装束的人,强行令其改变形象。
他们是破四旧的先锋,横扫牛鬼蛇神的勇士。
天气闷热难耐,徐忆兰还是早早地把门关牢,仿佛那扇薄薄的门板能把他们母子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似的,这也许是她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也许是种希望。
但是,门外的喧嚣仍畅通无阻地往屋里灌,搅得他们头昏脑胀。
罗大佑已念高中一年级,当他们正准备期末考试时,特殊时期全面铺开。每天,大佑总是小心翼翼地到学校去参加运动,但是,只要有机会,他就溜回家看书学习。
徐忆兰的皮革厂,罗天佑的自力机器厂,同样轰轰烈烈地开展着运动。他们在厂里处处小心谨慎,尽可能地保持缄默,生怕言多语失,招至无妄之灾。他们战战兢兢地熬着每时每刻。
母子三人聚在里屋,仍像往日那样各做各的事。酷热和噪音搅得他们无法集中精力看书做事。
“妈,王师傅今天被红卫兵打死了。”大佑放下书,终于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又是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这类事情,徐忆兰已听得不少,这一次,她仍吓了一跳,手里的针戳在了手指上,她顾不上疼,忙问:“哪个王师傅?”
天佑也放下书,吃惊地看着弟弟。
“就是后面理发店的王师傅。”大佑的声音越说越低。一时间,大家心情都显得很沉重。
“为什么要打死他?”天佑愤然不平地问。
“听说他是逃亡地主,红卫兵从他家抄出了地契,说他妄想反攻倒算。”
徐忆兰重重叹了口气:“他的女人和孩子们的情况怎样?”
“他的女人命大没被打死,听说是当着他的孩子面活活把他打死的。然后红卫兵把尸体扔到一辆卡车上拉走了。”大佑接着说:“抄他家时,我正好从学校回来,只看到朱美丽一边往后面跑,一边嚷嚷:“快去看抄家呀。”
“哼,像朱美丽这样的人可有得起劲了。”天佑气哼哼地说。
“现在她不再说,宁做大家的奴,不做小家的女啦,一天到晚把她的苦出身挂在嘴上。妈,像她这样的人还挺会捞政治资本呢。”大佑也发表自己的看法。
“听人家告诉我,她还钻营着给红卫兵忆苦思甜呢。不过说着说着又开始忘乎所以了,又开始炫耀她在大资本家家里的舒适生活。她总是眉飞色舞地大谈那里的鸡鸭鱼肉如何美味,四季的衣料如何高级,做工如何考究。她是如何地与众不同。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说到前几年如何地缺衣少吃。一开始人家还以为她在忆旧社会的苦,然而听到她在讲她的孩子饿的如何“哇哇”地哭,人们才意识到她在叙述三年困难时期的生活状况。这还了的,此刻会场下面有人揭发她是坏分子的老婆,当场就被人家轰下了台,差点要开她的批斗会。”天佑也把听来的消息告诉母亲。
“她这个人会这样的。”徐忆兰只淡淡地评价朱美丽一句,然后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王师傅家里:“王师傅的老婆孩子他们现在怎样了?”
“都被赶回老家啦!四点多钟的时候,我去挑水,先是听到一阵口号声,然后看到一队人过来,我看到王师母和她的小孩们,每人都把冬天的大棉袄穿在了身上,许是怕挨鞭子吧。他们脸上的汗像水洗了似的,手里提了些日常用的东西。他们的左右是手提皮带的红卫兵。那个最小的孩子被吓坏了,脸色煞白煞白的,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妈妈身后走。她是那么乖,那么小,真是太可怜了。”大佑说罢,垂下头不再言语。
“唉----”徐忆兰长长的一声叹息,“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哪天算一站啊!”她隐隐约约觉得厄运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他们母子头顶撒来,她无力抗争,只得听天由命。
天佑见母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向她身边挪了挪:“我们毕竟不是五类分子,”他为母亲搧着扇子,仍安慰道,“我们只是家属,如果也把我们遣送回老家,我看苏州也蛮好。”
“回苏州找谁去?房子没一间住哪儿?工作也丢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啊!”她白了一眼儿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笑话!”停顿片刻她又说,“你爸爸当年不去当兵就好了,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她又正色道,“你爸爸是他们最痛恨的,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也会来抄我们家的。你们都听好啊,在外面千千万万地要小心!做事、说话,考虑好了再做,再开口。他们要来抄我们家就让他们抄好了,有啥办法,只得听天由命吧!”
天佑等母亲的话一停就开口说:“王师傅引来的杀身之祸,很大程度上兴许是那张地契,我们家里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东西?爸爸留下了什么没有?如果有的话赶快处理掉,免得措手不及。”
“是呀,哥哥说得对,真要有点什么落到红卫兵手里就糟了,那么我们也是反攻倒算无疑。”大佑也提醒母亲。
“哎呀,谁想反攻倒算呀!想都没想过呀!”说到这儿,忆兰站了起来,“好婆活着的时候,提起过房契的事,我都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
天佑说:“反正我们家就这么块地方,我们赶快翻一遍吧。”
说着,他们母子开始翻箱倒柜,仔细搜寻可能成为罪证的东西。
大佑从书橱的底层找出一个纸袋,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发了黄的照片,是张全家福。好婆坐在中间,一左一右是哥哥和姐姐,他们当时还是小孩子,后面站着的是身穿长衫的父亲和穿着旗袍的母亲。
“妈,你看。”他把照片递给母亲。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认识父亲便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
徐忆兰接过这张照片,轻轻地抚摸着,记得那是抗战胜利后,丈夫回到家里,全家一起去照了这张照片。看着这照片,仿佛又回到那温馨幸福时刻。。。。。。解放后,她由于害怕,把丈夫的所有照片都烧掉了,唯有这张照片她一直珍藏着。这里面不光有她心爱的丈夫,还有她可爱的女儿和可尊敬的婆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永远都看不见他们了。她的心一阵地痛,一双手禁不住地抖动起来,留恋的目光一直凝视着亲人们的影像。哆哆嗦嗦地用唇亲吻着照片上的亲人们,像是在与他们作着最后的诀别。她终于咬咬牙对天佑说:“烧掉吧,不要留啦。”
天佑接过照片放到眼前看,留恋的目光久久地不肯从照片上移开,这张照片上有他三位亲人,一旦烧掉将永远不再有。
“天佑,赶快烧掉吧,这里面有你爸爸呀!”
天佑犹豫着,思考着,他决定把它藏起来。可是藏到哪儿才能万无一失呢?一时间,他找不到一个保险的地方。
大佑看透了哥哥的心思。他的目光停在了毛主席选集上。那是红色塑料皮包着的四本书。他抽出一本对哥哥说:“这里保险么?”
天佑的眼睛顿时一亮:“太好了!”他接过弟弟手里的毛选,动作利索地捋下塑料皮,把照片夹了进去,然后把书页插进塑料皮里,把书放回原处。一家人为此松了口气。
“别愣着啦,再找找看还有什么,红卫兵随时会撞进来的。”
经母亲的提醒,哥俩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房契是在樟木箱底下找到的,是张又黄又烂的宣纸,同时还翻出了一只皮质手枪套儿,见到此物,徐忆兰大惊失色,没想到家里还有这种东西!如果被红卫兵看到还了得!他们一定会追查手枪的去向,一定会逼她交出手枪,到时她去哪儿找手枪呢!跳到黄河洗不清了。后果不堪设想:“快!快把这两样东西烧掉!”
当兄弟俩看清之后也吓出一身冷汗。
徐忆兰拿着这两样东西火急火燎地准备去厨房。刚走两步又止住,她想到皮质的东西碰到火会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样一来,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有扔到远处去才安全。她把房契交给天佑:“你去把它烧烧掉,我把这东西扔到河浜里去。”说着,她手忙脚乱地把枪套放进手袋,“红卫兵不知啥时候会撞来,还是早点扔掉它。”她自言自语。
见母亲慌慌张张的样子,天佑反而沉着了:“妈,这事让我和弟弟去办吧。你平日不爱出门,这种时候,你神色慌张地出去,会引起人家怀疑,反而生出事来。我和弟弟是年轻人,装着出去看热闹,这样合情合理,找到机会就扔掉它。”
徐忆兰听儿子说得有理也就同意了。
天佑把房契交还给母亲,然后接过母亲递上的枪套往裤袋里塞。裤袋被塞得鼓鼓囊囊,还有一截露在了外面。他又把它掏出来。
忆兰见状,马上拿来剪刀,用力把它剪成几块,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到外头不要慌,要随机应变,快去快回。”
兄弟俩把东西装好后一同往外走。
“回来,红宝书带了没有?”
经母亲提醒,兄弟俩又去拿小红书,然后一起出了门。
出了光明新村就是一条与河浜并行的马路。马路的北侧原来就有小作坊,如今作坊扩大为工厂。还新盖了不少居民房,小铺子也有不少。这里比起十几年前要热闹多了。然而城市的拓展也把十间头前面的菜地淹没了。从1965年下半年开始,那块地被旁边的单位占了。十间头东头的那口大水井的水位也逐年下降,即便仍有那块地也没有水来浇灌了。现如今各家各户吃菜都要去市场买。人们虽很留恋以往的自给自足,大多数人也能明事理。毕竟社会要进步,城市需发展,这是必然的趋势。
此时的街上仍旧人来人往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儿,时时可见被毁的沙发和瓷器的残骸,一不小心,还会踢到削了尖头的皮鞋。
红卫兵宣称,他们砸烂的是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兄弟俩肩并着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时而还唱唱革命歌曲。他们溜溜达达地往北郊方向走去。
忽然两个戴着红箍的红卫兵拦住了他们:“什么出身?”其中一位威严地问。
天佑先是一愣,须臾间反应过来,马上回答:“店员。”
“你呢?”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转向大佑。
“我也是。”大佑学着哥哥的样子坦然作答。
“你们干什么去?”
“家里太热,出来凉快凉快。”
“青年人不向旧世界开火,却出来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