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07黑暗之塔-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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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赘疣的突出体上,分明有一张变形的脸孔,上面,那双深蓝色的闪光点便是眼睛之所在。
“什么——?”米阿问了一句。再一次用手肘撑起身子。鲜血从她的乳房里喷涌而出。那婴孩贪婪地大口吸饮着鲜血,仿佛那才是乳汁,饮得一滴都不剩。米阿身边的赛尔像个石头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张口结舌,眼睛都快要从眼窝里瞪出来了。无论他曾对这场生产有过怎样的期待和设想——也不管什么人曾告诉他应该等待怎样的场景——显然,绝不是这样的一幕。藏在苏珊娜体内的黛塔看到赛尔露出如此震惊的傻表情,简直像是杰克·本尼①『注:杰克·本尼,著名美国喜剧演员。一九二九年在银幕上初试身手,他的优点在于能准确地计算和充分运用笑声的间歇时间。一九七四年他死于癌症。』硬挤笑容,她顿生一丝孩子恶作剧般的快感。
在这惊悚时刻,似乎只有米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的脸孔开始因恐惧——以及,很可能还有痛苦——越拉越长。可过了一会儿,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那是圣母马利亚似的微笑。她探出手去,爱抚着仍在她怀中突变的怪物:一只长着小小人类头颅的黑色蜘蛛,长着硬毛的肚子上留着鲜明的猩红印记。
“他美不美?”米阿叫嚷着,“我儿子多漂亮啊,像不像夏天的阳光那么美好呀?”
这便是她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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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来说,她的脸尚未死寂,而只是彻底凝滞了。仅在片刻之前,她的双颊、眉头和喉咙都因竭力生产而屏成暗红,霎那间,奔腾的血色退尽,变成兰花瓣似的蜡白色。闪亮的双眼凝固不转了,死死钉在了眼窝里。仿佛眨眼之间,苏珊娜不再是目不转睛注视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而是一幅女人的肖像。可无论这幅佳作如何惟妙惟肖,却不过是用炭笔勾勒、加之惨淡描色的纸上的画。
苏珊娜记起她是如何在抵达幻境中的迪斯寇迪亚城堡之后又回到了纽约公园广场君悦大酒店;又是如何来到了法蒂,就在城齿的隐蔽处,她最后一次与米阿闲聊。天空、城堡和城齿的那块石头是如何被撕裂的。这时,仿佛被她的思绪所牵动,米阿的脸孔被撕扯成了两半,从发际线到下巴、从正中间分裂了。呆滞不动的混沌双眼分别向左右歪斜。双唇也裂开,露出左右两个令人惊疯的半笑。可是,从这张脸的裂沟中涌出的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气味腐败的白色粉末。还没等米阿的婴神从第一餐中抬起那无法言语的脑袋,苏珊娜突然想起艾略特①『注:T。S。艾略特(1888—1965),伟大的诗人,出生于美国,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英国,著有《荒原》,这句诗出自《空心人》。』的诗句
(空心人实心人脑里塞满稻草)
还有路易斯·卡罗尔②『注:路易斯·卡罗尔(1832—1898),著有《爱丽斯漫游奇境》和《镜中记》。他拥有数学学位,二十二岁时毕业于牛津的基督教学院,并终身留在那个学院担任数学老师。』的
(为什么你们啥也不是,不过是一副纸牌)
浸满鲜血的嘴巴张开了,丹-特特挺了起来,下面那些腿摸索着支棱起来,想在空瘪瘪的母体腹部悬吊起它的身子,而上面的一些腿似乎影影绰绰地要指向苏珊娜,似乎她是新一轮出击的假想敌。
这东西尖声嘶叫起来,带着胜利的神气,它若在那个瞬间决定攻击另一个作为营养源的女人,毫无疑问,苏珊娜·迪恩将死在米阿的身边。可是它并没有那样做,它转向刚才吸吮过的乳房,现在那只不过是挂在米阿胸前的瘪了的袋子。它把乳房挖了下来。它咀嚼,咂咂有声,似乎那又滋润又松软。片刻之后,它探身埋进了自己噬咬出的空洞里,那张微小的人脸渐渐消失了似的,而同时消失的还有米阿的脸,从她越来越小的脑袋里涌出的尘屑渐渐抹煞了那张脸。空气里响着一种刺耳的、犹如金属机械般的吸吮声,苏珊娜在想:它要夺取她所有的营养,所有仅剩的汁液。瞧它呀!瞧它是怎么膨胀的!简直像是马脖子上趴着的水蛭!
就在这当口,一个滑稽的标准英国口音突然说起话来了——绝对是绅士家族世袭终生的绅士才会用的上等语调——“先生,请原谅我插嘴,可是,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鉴于目前的情况似乎已有些许变化,您是否还将需要这款育婴设备?”
这突发的插话打破了苏珊娜的麻痹态。她用一只手将自己撑坐起来,另一只手则灵敏地抓住了斯高瑟的自动手枪。她猛地一拉,枪却没有被拔出来,它被横跨在枪柄上的皮带绊住了。食指急迫地一动,她摸到了活动按钮,那便是保险装置,她摁了下去。自动手枪还在枪套里、甚至连着所有挂件,她就这样将枪口对准了斯高瑟的胸腔。
“什么该死——”他刚一开口,她就动了中指扣了扳机,几乎就在子弹出膛的同时,她用尽全力把枪套肩带往自己怀里拉。背缚在斯高瑟身上的几条粗粗的枪套带都挂在原处,只有连接自动手枪的那最细的部分被猛地拽断了,于是,斯高瑟一边倒下去,一边低头看着白大褂上冒着黑烟的枪洞。苏珊娜夺了他的枪。她击毙了斯卓和他身边的吸血鬼,也就是那个持光剑的家伙。纵然中了弹,那个吸血鬼还是立在当地,目光依然盯着那由婴孩异变而成的蜘蛛-神,似乎又看了一会儿,笼罩它的紫色光雾才渐熄渐灭。吸血鬼的躯体也随之而去。有那么一瞬间,那里只有一件空空荡荡的衬衫立在一条空空荡荡的牛仔裤上,似乎里面没有存在过一个人。接着,衣服飘然坠地。
“杀了她!”赛尔吼起来,伸手掏枪,“杀了那个婊子!”
苏珊娜翻滚起身,离开那只黑蜘蛛,它还趴在越来越缩减的母体上,米阿的半个身子已经翻落床边,头上的铁罩子仍斜斜地罩着她。一个闪念滑向苏珊娜:它根本不想放开她,这想法带来酷刑般的痛楚,就在这时,米阿落到了地板上,终于摆脱了它。尸体半搭在床沿,头发混乱地悬在半空。就在母亲的尸体突然掉落的瞬间,那个蜘蛛模样的东西立刻失去了依附地,它不得不更改立足点,并生气地嘶叫起来。
一阵枪声爆发而起,苏珊娜翻身躲到床下时,子弹落在一秒前她的位置。一颗子弹打中了某处的弹簧,她听到一声尖利的崩裂声。在床下,她一眼看到鼠头护士的脚和长满毛发的下肢,二话不说就送了颗子弹给她的膝盖。护士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拖着受伤的腿,一路跛行,还哇哇地哭嚎。
赛尔躲在临时拼凑成的双人病床后,就在米阿支离破碎的残尸后面,身子伏向前,勉强举枪瞄准。地板上的防潮布上已有三个枪眼在冒着烟闷烧。就在他可能打上第四个洞时,一只蜘蛛脚撩上了他的脸颊,撕开了他始终戴着的人形面具。揭露出其下毛茸茸的真面目。赛尔吓得往后一缩,大叫大嚷。蜘蛛这才转向他,发出了一声呜咽。蜘蛛背上高高隆起的白色东西——长着人脸的突起物——面对赛尔,怒目而视,似乎在警告他远离它的美食佳肴。随后,它又转身回到母亲的身边,此刻几乎已经无法辨认出那曾是个女人了;她,看来就像是某个难以置信的远古木乃伊的出土遗迹,如今已是一堆粉屑。
“我说,这确实有点令人困惑,”抱着育婴箱的机器人又说话了,“我可否引退?也许当事态多多少少明朗化了些的时候,我可以再回来。”
苏珊娜倒转了方向,从床下翻滚而出。她看到有两个低等人正拔腿要跑。杰、那个鹰头人似乎还拿不定主意。留下,还是逃跑呢?苏珊娜就主动地帮他拿了主意,一枪击中他光溜溜的圆脑袋。鲜血和羽毛应声飞落。
苏珊娜尽可能地站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床架以保持平衡,始终将斯高瑟的枪举在眼前。她已经于掉了四个。鼠头护士和另一个已经跑了。赛尔的枪都掉了,正死命把自个儿猫在捧着育婴箱的机器人身后。
苏珊娜击毙了剩下的两个吸血鬼和另一个牛头犬头低等人。那个——哈柏——并没有忘了苏珊娜;他一直稳稳地站在原地,等候时机能让他打出致命一击。但她比他更快一步,枪响后,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向后倒下。她想道,哈柏刚才还是头号危险分子呢。
“夫人,我在想您是否能告诉我——”机器人再次开口,苏珊娜立刻给了那张钢脸两颗飞快的子弹,打灭了电气蓝的眼睛。这招她是从埃蒂那里学来的。巨大的汽笛声顿时消失了。苏珊娜只觉得:要是自己再多听它唠叨两句,准保就聋了。
“我已被枪击致盲!”机器人怒吼起来,却仍然是用荒谬得不合时宜的“夫人您还想再来一杯茶吗”式的腔调。“视觉:零度,我需要帮助,密码7,我说,求救!”
赛尔从机器人后面跑开了,双手举得高高的。机器人正在喋喋不休发出警报,苏珊娜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好歹能根据那个混蛋的口形明白他的意思:我投降!你能接受我发誓投降吗?
对这个可笑的建议,她不禁笑了起来,却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笑。那笑不代表幽默、不代表仁慈,只意味着一点:她真想让他去舔她的残肢,因为正是他强迫米阿去舔他的靴子。但没那么多时间了。他在她嘴角的笑容中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他转身就跑,而苏珊娜开了两枪,两枪都击中了后脑勺——一枪为米阿,一枪为卡拉汉神父。赛尔的头颅被炸得粉碎,血浆激烈迸散。他的手还在抓着墙壁,在一个放满装备补给的搁架上胡乱摸索,然后才倒下来,死了。
现在,苏珊娜将目标转向了蜘蛛-神。黑背上覆着短短的硬毛,最突出的白色小人脸扭过来,看着她。那双蓝眼睛闪啊闪,不止是酷似罗兰的,而且相似得过于诡异。
不,你不能!你绝对不能!因为我是王的惟一的儿子!
我不能吗?她后退一步,举平了手枪。哦,甜心儿,你只是个……大错特错!
她还未扣动扳机,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击。一颗火烫的子弹擦着她的脖颈飞过。苏珊娜即刻做出反应,转身跃到一旁。刚才逃跑的一个低等人居然良心发现,又折了回来。苏珊娜射入他胸膛的两颗子弹将令他对此后悔不已。
她灵活地转身四顾,想找到更多可以射击的敌人——是的,这就是她想要的,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一直以来她都万分敬畏罗兰,是他指引她走上命定的枪侠之路——可是敌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只有蜘蛛,众多的细腿精妙地移动起来,将它从产床上运送下来,将纸屑状的母体留在了身后。蜘蛛直截了当地扭过婴儿脸,正视着苏珊娜。
你会放我走的,黑美人,要不然——
她朝它开火了,但自己却被鹰头人摊开的手臂绊了一跤。那发子弹本该能射死万恶之极的东西,现在却偏离了目的,飞向八条刚毛短硬的蜘蛛腿,子弹咬进了其中的一段肢体。黄黄红红的黏液从那条腿联结躯干的根部流淌出来,与其说是血,倒不如说是脓液。那东西又疼又惊地对着她惨叫起来。与此同时,机器人循环不停的唠叨仍未停止,以至于这声惨叫有点含糊不清,但她却在自己的意识里听到了,那么清晰,那么大声的——
我要你偿还!我父亲和我,我们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让你痛不欲生,巴不得一死,等着吧!我们会这样做的!
甜心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