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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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疯子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只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陌不相识,便要死命挣开,偏偏李瑜不顾她身上气味难闻,竟是不肯松开,两相使力,弄成个极为难堪的局面。
海纳见状,不过冷哼一声,早早走了。
那两名男子目瞪口呆,不明白这锦衣少年为何要搂着这疯女人惨嗥,却似困兽犹斗。
英洛心下早沉,静观半晌,一步步走上前去,将李瑜狠命扯开,终于忍不住失声道:“李岚?”
她与李岚自扬州初见,一路之上相处,并无尊卑之念,极是投契,此时犹不能相信,再次讶然道:“李岚?”正是大战初捷,得先帝诏命,前来侍疾的李岚。然则,她又不是李岚,不过是一痴傻女子,闻得英洛的声音,大概是勾起了她脑海深处埋藏的影子,不过是偏头想上一想,茫无头绪,便放弃了。
李瑜复将那人搂进怀中,泪如急雨,纷纷落至李岚发际,衣衫之上,虽然停止了惨嗥,但早已热泪披面,呜咽难噎,不能自已。
英洛只觉双眸酸涩,朐臆之 间有浊气荡开,忽然紧走两步,站在那两男子面前。穿淡绿袍服男子却语声颤抖,道:“你……你……要干嘛?我们是陛下……陛下亲赐的殿下的小侍……”
两人只见这年青女子双瞳赤红,竟是含着深沉恨意,只觉寒意沿着尾椎骨一路而上。那淡绿袍服的男子话未说完,便被这年轻女子当胸一踢,余者只闻嘎巴一声,竟是胸骨断裂的声音,他瘫倒在地,不住惨叫,惊得李岚也一声惨叫,竟是饱含深切的痛楚。她自己不防被自己这样惨痛叫声吓得怔住,趁得李瑜不防,竟是猛然间一推,从他怀中挣脱,转声便跑进了屋内,哐当一声掩上门去……
剩下那青衫男子身体拌如筛糠,哆哆嗦嗦,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英洛余怒未消,不过重重一脚,也将他踢了出去,不知断了几根胁骨,躺在那里直哼哼。
程元与陆姜一路亦与李岚同行过,对这位皇女豪迈爽朗印象深刻,见她落到这样下场,皆心有恻意,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帮忙。
先帝过世,兰贵君被毒杀,李瑜未掉半滴眼泪,更不闻哭声,这会子见得李岚惨状,半疯不颠,忽尔号啕大哭,惊天动地。边哭边砸门:“皇姐你开开门啊!皇姐……我是小瑜啊……我是小瑜……”
英洛这一日完全强盗行径。
先是将女帝赐予李岚的两位小侍给踢得骨断肉翻,然后将李岚房门砸开。若李岚清醒之际如何能容得她这样放肆?偏偏屋主昏昧呆滞,任由她大力毁坏屋宇,蓄意伤人。
李瑜被这女将军冷厉果决的手法给惊得呆了,迟一刻进去之时,只见那传闻中素无笑意的大周酷吏,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将双手摊开,乔装温柔,细声哄骗李岚:“小岚乖,过来……到姐姐这边来……”
如果不是悲痛击心,磐石重压,李瑜几乎要笑出声来…………………………委实太过可笑!
程元与陆姜进得屋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家将军也有温声细气的时候,只因情形太过诡异,方没有笑出口。耳边只听得她一遍遍诱哄李岚:“小岚乖,到姐姐这里来……”
被诱哄者将她打量片刻,愈加将自己缩成个小团,抱膝坐在地下,甚直将那乱发纠结的脑袋都搁在膝上,只装没听见。
纵然李岚智力全无,或者只得四五岁,怕是听见“姐姐”二字也早已逃开了。她贵为皇女,排行老三,前面两位姐姐的父亲都不甚得宠,大明宫的角落里总有那二人联袂而来,暗地里将她打得鬼哭狼嚎。可恨太女从小狡诈,打起李岚来虽不手软,但下手之处是细细研究过的,头脸决对不会留有青痕……
叫得无数声,眼见李岚毫无反应,只听得李瑜涩声道:“姐姐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的二位皇姐!”姐姐与皇姐,一字之差,更见亲疏。
英洛只得放弃诱哄计划。
李瑜随意坐在李岚身侧,也不管泥土污了锦袍,只细细将李岚打量。李岚大概见这少年对自己并无恶意,眸光清明,亦睁大了眼睛,将他不住打量。
半晌,少年轻声道:“我求将军一件事!”
英洛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谦逊的口气说话,不由答:“什么事?”
“我想麻烦将军为家姐洗个澡!”
英洛看看李岚身上纠结成毡的长发,与脏乱不堪的衣物,头疼道:“好!”
屋外那两小侍躺在料峭寒风中,呻吟不绝,却也无人理会。
程元与陆姜负责烧水,李瑜将内室那两小侍的衣物拿来作为李岚换洗衣物。英洛好不容易将她哄进浴桶,将她身上衣物一层层扒开,却在她后背与臀部之上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一面……………………早先听得传闻,先帝过世之时,太女将李岚差点打个半死。她背上伤口大概失于调养医治,竟是留了许多化脓之后的疤痕,可想而知当初的惨状……
李岚大概是很久没有洗过澡了,被热水浸泡之后便有了笑意。英洛趁此机会,问了许多问题,总见她乖顺点头或者摇头,傻得天真可爱,从她口里却不能掏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英洛打了皂角,将她的一头长发搓来搓去,但见黑色油尘不断流下来,程元与陆姜不住介烧水,竟是洗了一个时辰,方将李岚收拾干净整洁。
李岚再次出去,除了温发披散,面容呆傻,已经让李瑜极为满意了。少年红着眼圈向英洛道谢,小心翼翼扶她坐下来,在她面前念叨了很久,将小时候的趣事都拿来讲,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时而有丝淡笑在面上浮过,似乎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时光停驻在某个值得回忆的午后……
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有没有李瑜……
寒 意
纵然李瑜再不舍其亲姊,黄昏时分,海纳悄没声出现,做一个送客的姿势,他亦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李岚疯颠。虽已被英洛洗得洁净,喂的半饱,却仍不解离情,见得李瑜起身欲走,也不知道挽留,只一味发呆。
英洛只见那矜傲少年背转身,低头打量叠堆在墙角处的枯藤。墙角处不知栽种了何种植物,经过寒冬肃杀,一片枯叶也无,唯有藤蔓虬曲,形状奇特,扭曲亦如这世界。有密集水珠不断滑落,在空中徒留两条晶莹的线,转瞬跌落地下,不见踪影,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那一刹不过是眼花罢了。
她想起来时路上,少年将怀中手帕拭擦额头血迹,随手丢弃,只得暗叹一声,背过身去,只盯着不远处李岚看,将自己帕子递过去。
过得一刻,她感觉手中帕子被人取走,那人指尖冰凉,仿如蝴蝶曾轻驻片刻,转瞬飞走。
回宫的路上,李瑜一直坐在马车里,上下车之际,再无心情刁难英洛。便是复命之时,对着女帝,也无半点精神,不过坐得一刻,闲聊两句,谈及李岚现状,神态安详,不过两句:“三皇姐大概是一时痰迷了心窍,待得清醒了,定会向皇姐陪罪……”寥寥数语一遮而过。
看在英洛眼中,不免觉得,不久之前悲痛欲绝之人,大概另有其人。
女帝或者早得耳报,道:“闻得爱卿今日在皇妹府中大展拳脚?”
英洛诚惶诚恐:“陛下早知!臣今日始知自古欺上瞒下之辈最是可恶!本来陛下爱妹心切,特送两个小侍去照顾三皇女,结果那二人仗着是陛下亲赐,竟是将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臣去之时,正逢着这二人刻薄殿下,臣一时气愤不过,将他二人教训了一番!…………………………外间不明真相者众,若给不相干的人知道了,三殿下受委曲不要紧,真是有损陛下清誉!万一给人涂抹成陛下手足相煎,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女帝嘴边浮上一抹不知是讥诮还是微笑,她道:“既然这两个狗奴才不肯好好服侍三皇女,待朕过些日子,挑个合心可意的送过去照顾!”
李瑜闻得英洛这番话,虽知听起来句句回护女帝,实际上却是为李岚抱不平,但心中愤郁之气,终不能解,只将手中绢帕捏得死紧,五指泛白。
女帝沉吟半晌,却听得英洛“唉哟!”一声,道:“楚王今日好一顿劳累,面无血色,陛下向来爱护疼惜幼弟,不若请殿下去歇息?”
女帝哑声道:“皇弟退下吧!”
李瑜从从容施了一礼,将英洛狠狠盯了一眼,退了下去。
大殿之上,一时之间只剩了她二人。女帝难得露出浅笑,道:“爱卿今日离开,可不知道后来情形。你大概还记得驻守雁门的钟将军吧?”
“臣记得!”
英洛苦思,不知这女帝今日怎么忽的想起钟瞳来?却听她悠然道:“二皇妹求朕赐婚,朕今日已经下诏赐婚了!”
女帝不错眼珠盯着面前女子,但见她似乎略为惊愕,复转释然。竟是有丝不悦,她不由补充道:“众位臣工眼见皇妹终身大事已定,这大明宫内,却无皇夫来主理后宫,着实不成体统,朕近日欲在京城内世家子弟之中挑选品貌皆上选者,打理后宫!”
英洛腹内几转,仍不知这女帝打着什么好算盘,只作恭谨之色,凝神细听。待得女帝轻启丹唇,道:“令兄英乔书画双绝,可谓世家子弟之中的佼佼者……………………”
心内突的一跳,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急急打断她道:“陛下天纵英姿,自然有良人可匹配。小臣家兄浪得虚名,论起品貌来,不过尔尔!臣一片丹心,陛下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女帝数度闻听她此言,早知乃敷衍之词,唯今日急切之间,露了破绽。心如明镜,也不点破,只道:“近两年兵戈四起,国库空虚,不知爱卿有何良策?”
英洛此时心知,女帝今日既已牵着自己鼻子,挣亦枉然,不若顺着她的意,且看她有什么后招?面上仍一派谦逊之色,道:“臣一味只知打仗,粗鄙无识,委实不知这国库如何充盈!不知陛下可有何妙招?但凡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小臣万死不辞!”
女帝在座上揉揉额角,疲惫之意顿起,道:“南方世家大族之中,兰何易三家,素来敛有财富。朕近日闻得易家在京城亦开了店铺,盈利非比寻常……”
……………………这不是明抢么?
英洛几乎要脱口而出了。想及那位爱财如命的易大公子,与精于算计的易二公子,只觉此事说来十分头疼,成与不成亦是未知数。但思及英乔婚事,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一夜英洛离开皇宫,只觉全身发凉。暮春的天气寒意颇深。她寻得宫门外自家马车,乘坐至崇仁坊,只见此处灯火通明,遂弃车而行,将车夫遣回了家。唯有身旁两侍卫不肯离开,随侍在侧。
她亦不多做选择,随意捡富丽堂皇的酒楼进去,要了几壶酒,各色小菜吃食,一口口饮下去……
窗外小贩卖各色小吃的吆喝声不过是大周盛世画卷里面极为不起眼的一笔,满楼红袖招亦是这世界的一抹艳色。唯因这画卷繁华,艳糜,而少有人能注意到其下的波涛暗涌,凶险血腥。
英洛将面前桌上酒一壶壶灌将下去,酒意醺然,愈觉这世界荒唐透顶。每日里卑躬屈膝,奴颜侍主。……………………她将自己纤手伸出来,只见手指饱满,骨节纤长,便是连指甲,也是粉粉润润,惹人垂怜的。如何会有人知道,便是这一双手,掀起长安城的腥风血雨?
程元见得有了几分醉意,捅捅身旁陆姜,悄声道:“将军醉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