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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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错?”
孙策犹自跪着,只抬起头来,脸上不露波澜,不答反问:“母亲可是对瑜儿,说了什么?”
吴太夫人愣在当场,怒及反笑:“吴侯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孙策见母亲已等同默认,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他无从想象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在母亲宛如刀剑风霜的言辞下会是怎样一种反应,他淡淡地说出“末将复议”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再也找不到理由为自己那场强加在那人身上的暴行开脱,只灰心丧气地想——自己,纵是,被棍棒打死后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他跪在那里,思付了很久,终是打定主意,一字一顿地像母亲摊牌:
“孩儿此生,已是注定了终身不娶的,除非——除非,他愿意嫁我,或者,娶我!”
复又言辞凿凿地加上一句
“从今以后,母亲有话,有气,都尽管冲孩儿来,不许再为难他!”
那声音是带了决绝的,吴太夫人一时如坠冰窟,手中墨黑板尺掉在地上,哐当一声!
“伤风败俗!”她拧起眉,恨恨斥道:“辱没家风!大逆不道!!”
孙策仍是一动不动跪在那,神情从容道:“是。”
吴太夫人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上不来,脸上憋得通红,半响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手指那一脸倔强的儿子,颤声道:
“你,你收回你方才所言,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 孙策截断她的话,言辞也冷冽几分。
“否则,我就将你逐出家门,从今往后,孙家再无长子!”
孙策听罢嘴角不由得弯起,却冰冷得没有温度,他扬头抬眼,一字一句狠声道:
“母亲大人真有巾帼之风!可孩儿想提醒一句:如今孙家主事的却是儿子,莫说孙氏、便是整个江南七郡,也尽归孤执掌,娘亲一介女流,嫁夫从夫,夫死从子,如何竟生出这种违逆念头来?!究竟,谁才是大逆不道!”
吴国太顿时僵在原地,万没想到这个虽有些霸道任性却也知情达理、颇尽孝道的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子居然能说出这种刀剑相向的话来——她心中弥漫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酸涩有之,欣慰有之,忿怒有之,赞赏亦有之……
孙策躬身叩首,额头重重磕上硬石地面,发出一声钝重闷响
“孩儿不孝,甘愿母亲责罚!”
言罢亲自唤来奴仆,均持着棍杖进来,他仍然恭敬地跪着,淡淡道:
“板尺伤不了我,还是杖责吧。”
遂又对那奴仆说:
“打。直到吴太夫人喊停为止。”
那仆人不敢违抗吴侯之令,实木棍杖狠狠落下。
孙策闭眼跪着,紧咬牙根,脊背挺得笔直,一杖一杖结实的挨下,二十脊杖过后,俨然皮开肉绽、遍体鳞伤,饶是他自小习武、身体强健也终是有些撑不住,越发面白如纸,汗滴不停滑落,坠在地上,形成小小水洼……
好一出“苦肉计”!
吴国太被棍仗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声震得心头发软,却碍着面子不肯就下儿子为她摆好的台阶,正犹疑不定间,屋门突然被人自外推开,一众持枪执戟的甲士闯将进来,个个利器傍身,举止威严,直吓得仆人丢了棍杖。
那领头甲士躬身拜倒,竟是吴侯贴身的虎贲卫队长,他不卑不亢道:
“主公,大都督曾交代,不许任何人伤你分毫。任何人!!”
孙策犹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只勉强扯动嘴角,淡然道:
“这是孤,应当为他做的——你们,都退下吧。”
复又对那老仆人下令:“继续。”
仆人持着棍杖,一边被吴侯逼迫、一边又被虎贲卫队死死盯着,只苦着脸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静寂中,吴太夫人的叹息打破了一室僵局,她缓声道:
“罢了,请吴侯,回房歇息去吧……”
一脚迈出门槛,孙策眯起眼,仰望头顶苍穹,繁星点点,万里无云。
他知道,今日过后,再没有什么人能够拦住自己的脚步,他要与他相守,扫尽一切阻碍,铺平前行道路。
只要他愿意,只等他点头,便可将周公瑾的名字,在孙氏祠堂里,在族人和天下人的众目睽睽下,记入族谱。
只要他点头……
☆、第三十章、芳心难觅,梦中人独立
梦不知所起,却,分外真切——
大红的纸屑带着梦幻般的色彩将梦境中那诺大的府邸渲染得一片春色,那似是一场自己期盼了许久的美丽姻缘,她同妹妹披着新娘的红绸盖头,由喜娘牵引着缓缓过了府门,就那般许下了一生一世。
吴侯娶妻的仪式冗长而疲乏,从头到尾,步步都是规矩,事事都有说法,她疲累至极,心中却没有任何不耐,只想着身旁、与自己同日婚嫁的妹妹想必也不轻松。
是夜吴侯府灯火通明、喜气洋溢,江东文武、世族显贵,均给足了吴侯和中护军的面子,高朋满座无一缺席——却独独少了那传说中的“孙郎”“周郎”两人。
缺了新郎,不成夫妻,自然也无人敢闹吴侯的洞房。
大乔回了主卧东厢,侍女为其将满头珠翠一一拆下,放入匣中压了箱底——她性子比妹妹柔婉,一面里笑着安慰颇多怨语微词的小乔,一面拿出主母的仪态打点侯府下人,强压下种种委屈埋怨,只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新婚之夜独守空闺、静静等待醉酒晚归的夫君。
梦里场景陡然转换,那日她一见倾心的年轻吴主躺在卧榻之上,药石罔效,自己含泪坐在一边,新婚未满一年的夫君脸上缠着重重白纱却仍是隐约可窥见斑斑血迹,屋内塌下堂中满满跪了一地朝臣,抽泣、悲怨隔着几重卷帘凄凄传来,榻上青年令人取来了吴候、汉讨逆将军、会稽太守三颗印交予二弟,并一一嘱咐妥了身后家国之事,大限临近,油枯灯尽中却仍是强打精神、苦苦支撑,似是等着什么人前来话别,窗外风声一夜凛冽——
天色将亮之时,他终是再也撑不下去,最后一口气呼出之时,悲切地伴着一句低低的哀叹:
最后一面,也不得见……
那一年,吴主归天,江东六郡四十八城,万里举丧……
自己跪在主母丧位上在故讨逆将军停灵的第三日,见到了那个夫君长逝前、苦苦等着的人,他日夜兼程、千里奔丧,他失魂落魄、长跪灵前,他屏退下人、独守棺木,他亲手取钎、点燃长明,他轻唤“伯符”、泪湿衣衫——
那一刻,冷风穿堂,挽联飘扬,自己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只抹了眼角泪痕,默然退出,情愿、心甘……
这场大梦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漂移摇摆的船头,她孤身一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小小婴儿悄然远走,江水默默奔流,繁星中,半轮孤月高悬——
清冷又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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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乔猛然醒转,睁开眼睛的霎那灵识回归,她发现自己原是躺在庐江皖城乔府自家闺房中,天光已经大亮,不是那个清冷凄凉夜,但耳畔犹似回荡着江水激岸的声响,那些悲伤、遗憾也还在指缝间打转,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真实得恍如早就发生过的前尘往事一般。
她轻推开轩窗,缓步走到梳妆案边,手托腮兀自发呆出神,忽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起,伴随着银铃般清脆的吵嚷声,生得婷婷袅袅的少女轻手推门进来,见姐姐已经醒来,问候了一声“早”,便放开了手脚走将过来,显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顺意的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几分忿忿不平,颇多气恼地说:
“真是不知好歹!想姐姐国色天香、倾城绝色,前来提亲的王侯将相、达官贵人直把乔家大门都踏破了去,可叹姐姐独独属意垂青于他,他该感激涕零、大喜幸甚才是,却有眼不知泰山,真真不知好歹!”
在小轩窗前淡然梳妆的大乔正是豆蔻梢头、斜插蔷薇花前扑蝶的年纪,芊芊素手熟练地在脑后挽着乌云一般的椎髻,听得自家娇妹一阵埋怨,不由得放慢了动作,嗔道:
“妹妹休得无礼,他毕竟是汉讨逆将军、我庐江新主,该尊称一句‘吴侯’或‘将军’才是。”
见小乔敛眉称是,便又问道:
“爹爹,去提亲,可是,被拒了?”
小乔抬起一双美丽的眼睛,好似眨一眨就能滴出水来一般,她将自己从自家阿爹那里追问来的、上元佳节夜宴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姐姐听,最后对那个姐姐十分钟情的吴侯加了一个八字评语:
胆大妄为!离经叛道!!
大乔听罢,先是一愣,后垂首半响,娴静的脸上便露出释然的笑容,她不无苦涩地想:
这样,也好,何苦做什么‘连襟’,凭白误了四个人的一生……
小乔见姐姐神色黯然,默然不语,只怕她再度伤心垂泪,遂拍掌道:
“爹爹素喜歧黄之术,近日里来倒与那吴侯府里的华佗神医相交甚多——不若,我们伙同元化伯伯弄些泻药、麻服散来,好生整治那吴侯一番,也不枉姐姐白替他心伤一番!”
大乔听得哭笑不得,对妹妹那古灵精怪的念头莫可奈何,只假装嗔怒道:
“妹妹切莫胡闹!歧黄之术是救人之本,怎可做害人之途?”
话音未落,大乔忽然忆及梦中孙策横躺榻上、药石罔效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痛,犹自凝眉思索,自言自语了一句:
“自古女子少修武技,不是奇门遁甲,便是岐黄之术,若是拜得华佗世伯为师,得一技傍身,日后,或可帮到他也未可知……”
小乔听得姐姐言语,只蹙起了一对妍丽的柳眉,颇多埋怨:
“一介武夫罢了,何至于让姐姐为他劳心费神、付出若此!真真不懂!”
大乔莞尔一笑,正色温言道
“你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让你懂的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第三十一章、一曲鸿鹄,沉吟为君故
三月正是许昌最美好的时节,冬方才退尽,春尚未满放,在淮南大地已经桃花遍野绿柳满枝的时候,中原的艳红梅花才不情不愿地将妍色收敛——
周瑜自远远的祭拜过家父青冢后,便一直隐在许昌城内的一家客栈,这日春阳正好,他席地而坐,面前铺着张偌大的地图,敛心静气、提笔蘸墨,依据五队人马一路行来的记忆将淮河以北、邺城以南、西临嵩山脚下、东至下邳山水的大片空白仔仔细细地填满,山川腹地,河流原野,无一不尽——
五百精骑俱已汇合,周瑜令小众亲卫将沿路收集来的豫州、兖州等北方马种先行送回江东,又令其他人入城之后四处散开,表面上与寻常商旅无异般到处卖货收货,暗地里打探各路消息。
然而,周瑜没想到的是,打探来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吴侯那惊世骇俗的诏令和江东“兄业弟承、吴侯府不设主母”的离经叛道之举,这个足足让许昌城内街头巷尾、市井茶馆沸扬了一个月有余的热门谈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