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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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父亲秀忠的意思,在上洛前应该让幕府的中流砥柱们开始熟悉向家光而不是秀忠恭敬行礼。
所以时刻处在众人各种各样注视中的家光只能偶尔把紧绷到僵硬的脸转向身边的小叔,低声抱怨几句,或者询问戏台上的能剧到底什麽时候可以结束。或者佯装若无其事地环视全场,在大名、旗本以及随同他们的家臣众中寻找某个身影──在靠近东面敞廊的位置,独树一帜的茜草色发辫,海水蓝的直垂衣,雪白绳结上的丝线从刀鞘垂落在榻榻米上。不知是面向著舞台还是端坐於跟前的主公大人,那张侧脸带著不自觉的笑意。
试图将遇袭那天面无表情地将刀鞘劈向自己的不二周助重叠上去,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此刻与世无争的少年,和记忆中眼中只剩下绝望的刽子手……家光叹了一口气,不敢向一个方位停驻视线过久的他把注意力又移回到台上的能剧演员。
“你看,忠长和迹部还是那麽招摇啊。”这时赖房用折扇遮住嘴说道。
家光向敞廊另一边看去,从小得到母亲娇宠天天以华丽衣裳示人的弟弟忠长以及富冠一方的迹部家当主一如既往地散发著高调的气息。家光不以为然地笑笑:
“小叔,你知道吗,飞蛾总是扑向火焰时才最漂亮。”
随著一阵急鼓,舞台上的剧情已经发展到了高潮。化身为厉鬼向情人复仇的女子换上了血红的衣衫,衣摆飞卷起地面上的绢纸花瓣,妖豔凄厉的舞姿与先前判若两人。因为仇恨和悲伤而扭曲的肢体,惨白面具豔红嘴唇,这个画面像一道惊雷一样震醒了在座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在家光独立初涉政治舞台的宴会上竟然会安排这样激烈凄惨的一幕。
“呐,手冢桑,好像很有趣呢。”不二向前挪了两步,靠近家主身边小声笑道。
手冢偏过眼望他。
不二的视线并没有跟随著台上能面舞者的凄豔姿态,而是落在周围那些纷纷收起锦扇、面露异色的人们身上。“你看,一幕戏剧就能让他们如坐针毡,不是比女孩子还胆小麽?”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著一个鬼,所以会感到害怕是很自然的事情。”手冢用眼角睨了一眼笑眯眯的不二,从这个孩子洁净无垢的眼睛里看过去,满院心怀著各自的城府、忙著为不确定的未来计较得失的人群也许真的是如同笑话一样的吧。
“那麽手冢桑呢?你怕吗?”
“我怕的是你心里的鬼。”
“我心里没有什麽鬼,要是真有什麽东西的话,也只有手冢桑而已啊。”没有去细细体会藏在手冢话语里的弦外之音,不二只当他是在玩笑。
手冢的脸色冷却几分,转眼看向上位的世子,与不二年龄相仿的家光已然威仪具现。自从去年二条城里的一面之缘之後,这位年轻的上样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适应著江户城和幕府。离世子不远的地方,青朽叶的上衣,一丝不苟的表情,稳若磐石的坐姿,比一般的剑尺寸要大一号的风林火山散发著不容人忽略的气势──真田弦一郎的身影让迹部景吾的那些话再度萦绕於手冢的耳边。现在的局势敌友莫辨一片纷乱,想要置身事外已经再没有可能了。如果迹部说的是真的,如果真田在等待一个时机,手冢在此时舞台上传来的惊心动魄的鼓声中已经听到了某种渐渐临近的预告。
视线移回身边,是不二正在出神的脸庞。他并没有注意他的目光深注。清澈的浅瞳游移在舞台周围,思绪却已然飘忽到远处。比起真田的嫌疑,其实真正让手冢始料未及的是连不二也被牵涉其中。至於这个孩子与世子的种种因缘际会将会以怎样的结局来收场,手冢已经不敢去作任何猜测。曾经出自千岁千里口中的一个玩笑,如今倒像是噩梦一样猛然间跳脱在眼前……
当初不顾一切地把不二束缚在身边,把这个挥剑无数次却依然对这个世界心怀懵懂的学徒变成了自己的侍童,总以为如此一来就可以永远守护他。这样的想法果然是太天真了吗?
手指在衣袖下面握紧了折扇──跟习惯不尽相同的触觉正在提醒著手冢,这柄新换过的扇子似乎并不怎麽衬手。
“迹部对我说了,你在刚到江户的时候遇到他和世子的事情。”
宴会後回藩邸的途中,跟随在驾笼边步行的不二听到了这样的话音,脚下的步伐因此一阵慌乱。驾笼上虽有一块栅栏窗,但是从外面望不进去,相反的他只知道此刻坐在驾笼内的手冢却可以将自己的每个表情都收入眼中。
“手冢桑……”嗫嚅著。
“是真的吗?”
“是。”想起这几天手冢有意无意的试探和旁敲侧击,是一直在等著他主动去向他坦白麽?
“不二,我不想过问你和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是那两个人不应该涉入你的生活。你难道不明白吗?”从蒙著一层轻薄纱绢的窗格里传来冷冷的质问。
不二低下头,看著身後西沈的日光把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成长长的痕迹。他有点後悔那天没能把迹部和手冢的对话听到最後,不然眼下的自己也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揭穿──按照大名的家法,家臣越过主公直接与将军接触可以被视作僭越和不忠的表现。虽然家光还没有继任,罪行的性质却还是一样的,再加上私斗这一条,现在手冢完全有理由让他立刻跑回藩邸去切腹谢罪吧……
想到这里,不二突然感觉有点可笑。
“我不想让你担心。”
“那就不要做出让我担心的事。”
“手冢桑,松平君对我来说不是什麽世子,他只是只园会上遇到的一个朋友而已。和迹部殿的冲突并不是他引起的,我和菊丸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手。如果有人在手冢桑面前被诋毁我的话,相信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剑……”
“不二周助。”打断他的声线冷彻入骨。
接收到抬著驾笼的几个藩士们深表同情的目光,不二泄气地败退下来。
“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呢,让你自认为是在替我考虑,就可以为所欲为?你难道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隔著驾笼,手冢的嗓音故意压得很沈,语气中的严厉来自那些久违的记忆──在小时候不二在练剑的时候偷懒犯错或者一时失手把队士打伤,手冢就会这样斥责他。倒不是觉得害怕,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兄长严厉管教的不二来说,来自手冢的每一句责备都是提醒他可以得到和普通人一样生活的声音。
不二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什麽也不要说,可是……看了一眼驾笼上的小窗,他的视线却开始犯起模糊。
“手冢桑,我可以问一个问题麽?”
光亮的黑漆木的栅格後面一片沈寂。手冢没有回答他,或者说,是用默然在回答他。
“那天你答应了迹部殿的邀战,对吗?在什麽时候呢?上巳节之前,还是之後?”仍是没有应他。
不二淡淡地笑。不知不觉,在江户的第一个冬天已经过去……今年正月大雪的时候曾对英二说起,很想看看隅田川边的樱花。听说江户的花期比东山(2)上的山樱要略迟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能赶上三月三日的雏祭呢?听说在关东这里流传这样的风俗,节日那天若是带著爱人一起去看樱花的话就可以平安地相守直到老去。
手冢是不相信只依靠神灵就可以得到庇佑的,可是很多时候,人的力量是那麽有限,除了拜托神明桑之外什麽也不能做。
艰涩的沈默中,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不二回过神来,发现木屐带几颗碎石子的磕绊中被扯断了。
临近酉刻(3)时分,街上有不少赶在御门关闭的时限前刚从御切手(4)送货回来经过山之手的商人车马。因为货物已经送出去,行囊和板车都悉数空了下来,眨眼的功夫就快速地聚集到了路边,为行进中的大名队伍把道路中央让了出来。人群中有女子用手捂著嘴在小声议论──
“看,那位少年剑士把鞋带磕断了呢!”
“喂,纱织,那家藩邸是丹波屋的客人吧?喂,纱织?”
不二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戴著头巾的人正透过露在外面的一双被瞪成圆形的眼睛直直望向他的脸,直到他换上了藩士递过来的备用拖鞋,这束来自人群中惊诧的目光也没有移开分毫,而是一路追随到他消失在长街尽头……
注:
(1)能剧是自平安时代发展至今的古老戏剧,表演者以各种各样的面具形式来表现角色,大都与神事有关,以超自然的事件来叙事。是从神社寺庙发展起来的上流社会的娱乐节目。与狂言、歌舞伎、人偶一起称为日本四大传统戏剧。
(2)指京都的东山,即吉田山。
(3)酉刻相当於6点,是江户城御门的门限时间。
(4)允许商人和工匠等出入的江户城门,不过他们只能在一个特定的场所与城内的人接洽交易和运送各种物资,绝对不允许进入城内。
回到府邸沐浴更衣时,不二发现一直带在身上的御守符不见了。
从脱下的衣物中从里到外翻找好几遍也一无所获,渐渐平静下来後想起先前回来的路上木屐带子扯断的一幕,是不是那个时候从怀里掉出来了呢?匆匆忙忙洗完澡换上常服准备出门去找,可是刚走到廊上的他就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不二,这是要去哪里?”
“龙崎先生?”不二转过身,“你怎麽来了?有谁病了吗?”
“别一见面就用这种遇到瘟神似的话来问候我啊。”
有段日子没见的龙崎医生依旧显得精神矍铄,一身京都风格的公家衣褂以及指贯(1)。从没有离开过京都的她已经改不了维持了大半生的穿衣习惯,即便这身装束在江户会显得十分突兀和格格不入──“武家女子的衣服太累赘了,步子迈不开,腰带又繁琐,穿成这样要怎麽治病救人呢?”刚到江户的时候,这位严格的医生就用教训不听话病人的语气拒绝了大石为她购买衣物的建议。不二可以想象她平时是怎样在当地人的注目中昂首挺胸地走路,虽然出生在公家,这位婆婆却有著不输给武士的脾气。
“是城主大人让我来看看你,说是可能扭伤了脚。”龙崎推开了不二的房门,“进来吧,让我稍微检查一下。”
不二犹豫地张望了一下外面漆黑的天色,还是跟著她走进房间里。
“我没事,刚才只是木屐带子……”
“可别小看了木屐啊,摔得不好的话伤筋动骨的可能也不是没有。”龙崎褪去了不二的白袜套,用指尖仔细探触著脚踝处的骨骼形状。其实她也知道,就算这孩子的骨骼比一般男孩子来的纤细,但是多年习武下来身体的柔韧性已经相当完美,不会因为这麽点小磕小碰就轻易受伤。不过出於医者的职责,也因为手冢的指示,诊视的动作不敢丝毫马虎。
说起来,上一次为不二诊治还是在去年深秋初抵江户的那段日子。半途中就开始出现各种严重的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