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第4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注:
①江户时代被称为“心中道行”的时代。“心中”说白了就是殉情的意思。相对而言,“道行”指的就是私奔。
呐,我回来了。
如果这是一个开场白。
首先是英二开开心心地飞扑到他的怀里。隆一边“嘿嘿”笑着一边细心地拿出前一天准备好的他最喜欢的芥味莲藕。因为是白天抵达所以碰不到海堂和桃城,但是他知道,属于他们的问候方式是冒着被手冢处罚的危险在半夜经过他的房顶。最后,少言寡语的小少年龙马拽拽地说了句“不二桑,大石桑,好慢啊。”
番所里的大家时不时都会接受手冢的任务而出远门,彼此都很习惯这样的场面。虽然是第一次经历,眼前这个画面基本上和不二到达前在脑中预演的不差分毫,包括他们比预期的时间晚了大半天到达的结果在内。
就守时的问题而言,这里除了手冢和海堂,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别人。菊丸和河村都会比通知的时间抵达的要早,有一次为了赶回来过节,菊丸甚至有提前整整七天的暴走记录。常常迟到的人是桃城和大石,但是原因是截然不同的。桃城是喜欢放大话,所以准确的到达时刻是在他通报的基础上根据路程远近酌情加上半天至一天不等。大石的情况就比较复杂,除了沿途插手帮忙年迈体弱或者负重的路人之外,还会匪夷所思地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比如突然摔倒在路边的孕妇和桥梁被洪水冲垮等等。所以一天前不二看到他把马背让给一个赶路的老者时,索性作出了把老人家送回家的提议。
幸好受助者的目的地就在九条街,不然结果就不会是大石像捣年糕般地向手冢赔罪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不二调整了一个轻松一点的坐姿,看向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存在——心慌意乱的老好人似乎是把额头粘在了地板上,而另一位穿着银灰色直垂衣的家伙则一直手捧着茶杯全无表情。虽然保持着唇边的弧度,不二发现自己的状态还停滞在前一刻被欢闹包围的场景里——喜欢以喂饱他作为副业的河村那里还寄存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食物。
然后突然被大石拉进这个安静的、散发着熟悉熏香气味的环境里,风尘仆仆的疲倦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唤醒了有些打飘的视野,迟钝的听力,还有一直潜伏在心底的某种不适应。
过去他也有过很多次奔跑过长长的走廊去迎候归来的人们,特别是手冢要回来的时候。菊丸说,只要看到不二的笑眯眯的样子,马上就能忘记旅途的劳累了。因此,只要没有因风寒感冒什么的被龙崎医生和大石妈妈禁足在房间里,不论刮风下雪一定会在院子里等候。等着那个人一句淡淡的“我回来了”,等着那个手掌轻轻地抚一抚他的头顶。
尽管如此,却没有被那个人迎接的经验。谁让八年以来,他都因为主公的“特别关照”而避开了所有长途跋涉的机会呢……
咚——院中竹筒的声响吸引了不二一部分涣散的注意力。
京城八月晴朗的薄暮,院子里大片还夹杂着星星点点黄绿色的红叶就和他想的一样,如往年的此时一般绚烂。与三月连起天际的樱花不同,繁盛飘落的花瓣有漫天飞舞的姿态,而叶子的狂欢看起来要寂静得多。哪怕是从枝头坠落的堂皇一瞬,也只有轻微眷恋的几个回转而已。
秋天是手冢最喜欢的季节,不二记得他每次眺望有雁群飞过的天空时,目光总是笔直去往比那些羽翼还要高远的地方。而站在他旁边的自己只会让视线的焦点漫无目的地悬浮在空气里,不想去看到雁鸟离开后寒冷寂寞的高空。正因为这样,在这里等候的人向来只会是不二周助。
“不二,你累了吗?脸色不好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石已经停止了捣年糕,关切地伸手过来探他苍白的脸。
自顾自发呆的人愣了一下,在被大石吸引过来的另一道目光里,没有来得及恢复嘴唇和眼睛松懈下来的弧度。于是氤氲着水汽的蓝眸一时之间有点怔忡地,进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凝视中。
不二的思绪开始飞速地转动,考虑着要怎么开口。
在回程的路上,想说的话还可以装满一条船,现在却已经连张开嘴的力气也化为乌有。那句“手冢桑”在喉咙里转了许久,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不二默默地越过大石的肩膀呆望着对面那张仿佛冰雕一般匮乏温度和缺点的脸,而渐渐蔓延过来的紫云香和宇治茶的芬芳浓郁起来。房间里很安静,竹筒在这个沉默的间隙又“咚”了一下,隔着两张榻榻米的距离,他们一时无言以对,却又彼此镇定地守着各自的心绪。
呐手冢,这样陌生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他似乎并没有离开太久才对啊……
只是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呼吸着共同的空气,为什么他的心里有控制不住的感怀正在满溢。伸手按住胸口,隔着帛衣可以用掌心触摸到御守符上铃铛的形状。
终于还是脱力地笑了出来。
这时有人轻轻推开房间另一侧的移门走进来。因为这股浓浓的药草的气味,即使不用抬头看也能知道来者是谁。在他只能依靠嗅觉和听力辨别周围环境的那段日子,这个气息和紫云香是连做梦的时候也陪在他身边的存在。
“哟,不二君,漂漂亮亮地回来了呢。”龙崎医生向手冢欠了欠身,就坐到不二身边。
呐,手冢,此时此地,我开始想念琵琶湖边的凤君。
“龙崎先生,你还是那么有精神。”
我很想把他的故事告诉你,但是心中充满恐惧。如果这样的故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确定是不是能有凤君的勇气去继续想念你。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大石说得一样,努力地把你从记忆里抹去。
“不二君,看来说那边的温泉有保养皮肤的效果,看来是真的啊。”龙崎凑近他说道,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像看上去虽然是位严厉的老婆婆,医生的手却是异常柔软而且温暖的。这双手曾经无数次试探过他的体温和脉搏,为他包扎伤口或者是换药。
大家都还是老样子,真好,手冢。
“琵琶湖真是个好地方呢,医生。”他的微笑带着很复杂的含义。
呐,手冢,只可惜到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又是多么的幸福。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手冢,我回来了。
在入夜后骤凉的晚风里,早已不是适合乘凉的光景了。
只有池子里的锦鲤依然一副是悠然自得的样子。穿越月光下湛蓝泛着光泽的池水,一片半透明的鱼尾和雪白的鳞片。
“呐手冢桑,你看。”
“嗯?”
“一条白色的鲤鱼哦。好漂亮……以前没有见过呢,是新来的么?”
“啊。前几天千岁送来的礼……”
“呐手冢桑,你试过烧烤鲤鱼的料理么?”说是这么说,但其实现在不二脑中重复着的场景是把萨摩特产的鲣鱼晒干后刨成木鱼花煮汤的过程。
“……”
不二听到一阵低沉的冷笑,然后从身后伸过来的大手,带着熟悉的气息轻揉他的头顶。
和手冢像这样没有重点地说着话,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总是很容易就忙碌到几天见不到人影,和奈良、伏见等地的直辖官员不同,手冢要负责监视的不是一般的大名,而是以天皇为首的公卿御家。
毕竟和前朝的幕府相比,德川家和公家的关系都要复杂的多。那些总是把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的公卿大夫们其实是非常难对付的吧,虽然与其他大名一样领受幕府的俸禄,却又不愿意放下骄傲。当然,也是因为手握实权的江户那边马不停蹄地着手于削弱公家的权力,京都的波涛暗涌一直也没有停息过。
而自己这边也不停地在给他出状况……
手冢说过,他们都像是这个池子里的鱼。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希望手冢有一天可以像它们这样悠闲地度日就好了。哪怕是一天也好。
“不二,你在看什么?我的脸有什么奇怪吗?”
藉着月色,手冢微蹙着眉头的侧脸变成一个朦胧的剪影。不二本来想对他说,这样温柔的表情其实很适合你。为了让这个脸暂时保持原样,他还是决定把这句话保留给池中悠游的鲤鱼们了。
“手冢桑,你好像瘦了一点呢。最近很辛苦么?”是因为大石不在身边,有很多事情都必须亲历亲为的关系吧。
“我没事。”
“手冢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移步上前,让那张向着月光的脸正对着自己,不二笑眯眯地抬眼寻找到了那个深邃的注视。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雕塑一样坚毅的轮廓时,被透过皮肤传递而来的温热触觉吓了一跳。原来看上去又冷又硬的,其实手感意外地好呢。
“周助。”手冢低头看着熟悉的笑颜,此刻在他脸庞上的触摸就像寒夜里打湿他衣裾的露水一样,是一种凉得让人感到痛楚的温度。“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吧。”努力地隐去语气里的艰涩,他把那片冰冰的掌心牢牢地按在自己的脸颊。
“诶?”
“你已经长大了,我还是习惯性地去给你诸多的束缚。明明知道你总是为别人考虑的个性,还是自私地要把你困在我身边。其实以你的剑术,早已经不需要我的指导,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话音落下之后,皎洁的蓝眸黯然垂落下去。“手冢桑说过让我哪里也不要去的话吧。”
“啊。”
“也说过要守护我的话吧。”
“啊。”
“那么,这就是你认为最好的结果么?”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不二从手冢的掌心里抽回了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胸前的衣领,“就算是你有婚约在身了,就算你不愿意再当我的老师,我都不在乎。但是如果要把我从视线里抹去,就用你的日月则实堂堂正正打败我一次。”
“不二……你在说什么呢。”手冢叹息,在他领口攥成拳头的手因为太用力而轻轻地战栗着,诉说着主人镇定表情下的别样情绪。“没有搞清楚我的意思之前不要随便做出无谓的威胁啊。”
不二疑惑地皱起眉。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学生,也不是我的家臣,你就是你,用不二周助的单纯身份来回答我。”在抓着他衣领的双手手滑脱之前,被他及时捉回放到了左胸的位置。“我们再也没有逃避的余地了,不二。”
被手冢的一字一句强行敲打进头脑的同时,手心隔着衣物感觉到的是一个强烈而又稳定的心跳。不二本能地想要缩回手,不过即便是在道场里过招的时候,手冢比他大两圈的手掌,只用单手就可以轻松对付他的双拳。
不二有些沮丧。他无力去改变什么,于是一直在躲避着那个选择。手冢的婚约是铁定的事实,而自己无法从手冢身边离开也是。他知道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尽管这个结果难以避免地吞噬着他自诩理智和清醒的坚强。必须躲避,因为害怕,因为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这样的疼痛和令人讨厌的无奈的感觉。
“不二周助。”每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总是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手冢桑要我回答什么呢?”迎上如同这个深夜一样漆黑深刻的瞳,不二微笑着问道。
“让我成为你的旦那。”
像突然被剥夺走意识一样,不二怔在了那里。手冢扬起的唇角,和手心里坚定跳跃着的节奏,那么真实地传递到他这里,又仿佛是一个睁开眼就会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