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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随身而没-第20章

小说: 随身而没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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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牡丹烟出来,划一根火柴点燃了,靠着窗户站着,欣赏着银白的雪反射出亮蓝的光,还有那一个白白的身体。他第一次发现,这雪夜真是美极了。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云开月现,光华自天上照下,静谧得圣洁。树枝啪一声折断在地上,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一只老鼠从雪地上蹿过,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站立在眼前的这个人影,警惕地咬紧了牙,口里叼着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黄鼠狼一惊,左右看一眼,嗖地一下消失了,留下了一串细碎的足印,像雪上开出了暗花。
  雪地上那个身体摇摇晃晃,有些支持不下去的样子。又像是与雪叠影在了一起,会一起凝结成冰,也会一起融化成水。
  老童狠狠地吸着烟,一吸一大口,烟头上红光深深地燃过去一大段,几口便吸掉半枝烟。长长的烟灰在烟头前欲落非落。
  雪地上那白白的人影弯了弯腰,捧起一捧雪来,擦着胸膛,想是要把身体摩擦发热,好抗过这寒冷去。
  忽然雪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那个快要透明的影子跑去。到了影子跟着,脱下身上披着的一件大衣,裹在影子身上,那人的身影显现,月光照着,那是一个只穿了睡衣睡裤的女人的身影。
  老童像中了邪一样地冲了上去,拦住她说:“他欠我一千元,还不出,只好由我来开条件。是他自己要站在这里的,是他输了。”他再说一次来强调:“他输了!”
  朱紫容把老叶抱在胸前,眼中的悲愤似利刃,要用来刺穿这个人。“一千元?一千元很多钱吗?值他这么个人吗?在我眼里,他值一千个一千元!”
  老叶本来已经神智不清了,但看见朱紫容,清醒了一下,听见她这句话,竟笑了一笑,说:“我一个废人,你竟然说我值一千个一千元?哈哈,哈哈哈哈。”停了笑,又说:“你穿件衣服,别冻着。”
  朱紫容想把他抱着拖回去,无奈没这么大力气,又想背他,同样背不起。她用大衣把他裹裹紧,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小徐来帮忙。”舍了老叶往兄弟楼跑去,红格子的绒布睡衣在雪夜里单薄得像一片落枫。
  老童见了朱紫容镇静的神情,自己倒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听她说要叫人来帮忙,一时想不起阻止,由得朱紫容去了。
  朱紫容敲开徐长卿宿舍的门,徐长卿见了她这般情态,知道出事,一句话不问,先把自己的棉大衣给朱紫容,再随手抓了一件大衣穿上,跟着朱紫容跑下了楼。下楼一看,老叶已经倒在了雪地上。
  徐长卿二话不说,把老叶背在背上,往住宅楼他家走去。
  老童发了昏,忽然蹿出来拦在他身前说:“他欠我一千元,答应了如果还不出钱,就要任我开条件。”
  朱紫容头一回,问道:“他已经在雪地里冻得要死了,还不够?”
  老童看着她男式棉大衣里纤细的身子,直瞪瞪地说:“当初说好是站一夜的,这才几分钟?是他要拿一千块跟我赌,我跟他说,要是还有不出,条件由我开。”
  朱紫容拨开他,鄙夷地说:“死人就没有赌债了,你是想要一个死人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童发挥出无赖泼皮地招数,死缠不放。
  朱紫容面对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对徐长卿说:“你先背他回去。”
  徐长卿感觉到背上的人不住的往下滑,身体越来越重,呼出的气也是细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再吸不进下一口气,再醒不转来一样。他急道:“不行,要直接送医院,我先背叶哥到医务室去,你快点来。”把老叶往背上再垫一垫,不是回老叶家的住宅楼,而是直接朝厂医务室方向而去。
  朱紫容望着他们两人的背景,并不朝老童多看一眼,不耐烦地问:“你要怎样?”
  老童要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听她问出,迫不及待地回答她说:“他押一块门厅,我说你拿不出怎么办,他说……”
  朱紫容没耐心听他那些,打断道:“直接说你的条件就是了。”
  老童被她的态度激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恬不知耻地说:“要么他脱光了在雪地里站一夜,要么你陪我一夜。只要一夜,一千块就勾消。他自己选了要在雪地里站,没到一夜,就不做数。”
  朱紫容这才转头看着他,问:“如果他这一夜冻死了呢?你算不算逼死人命犯了杀人罪?他死了,你也要抵命的。”
  “抵命就抵命,”看样子朱紫容想赖账,老童也豁了出去,“抵命前,我先要得到我的一千块。你要是还不出钱,就要你来陪。”
  “他宁愿冻死也不要你得逞,你以为拿一千块就可以逼我就犯?”朱紫容反问他。
  “他只要没死,就要还钱。你们还不出,我就要收债。”老童恶狠狠地说。他被朱紫容死活不怕的姿态惹火了,“本金是一夜,你要是想拖,我就要加收利息。除非你有钱还。不过我想你是没有这么多钱的,要是有,叶哥也不可能要钱不要命了。换了是任何一个人,也舍不得抱着棺材钱不要老婆呀。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守活寡,我看了痛,不过是想帮叶哥一个忙……哎哟……你……你这婆娘敢打人?”
  却是朱紫容听不下去,抬手就给他一巴掌。这静悄悄地里没有任何声音,这记耳光清脆又响亮。
  朱紫容掉头就走。
  老童一把拦住,问:“你想欠债不还?”
  朱紫容一把打下他的手,道:“他要是死了,我要你抵命。”摔开老童,跑了起来。雪厚没踝,她又只穿了棉鞋,一脚下去,雪灌进了鞋里,转眼化成了水,棉鞋冷得刺骨。
  跑到医务室,徐长卿已经把值班医生叫了起来,替他输了液。而老叶躺在病床上,口唇青紫,不住地咳出淡红的血痰。人也昏昏沉沉,怎么叫他的名字他也叫不应。
  医生问着徐长卿老叶得病的原因,徐长卿也不知道,说师傅叫他送来他就送来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一点不知道。来之前他在宿舍里睡觉。徐长卿回答时留了个心眼,只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因赌而病,那就是有罪在身。虽然全厂大部分人都在赌,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叶是个赌徒,但明面上谁都不说破。这医生是个厂医生,老叶的名声不会不知道,但病历总是要写的,因此他问一句,徐长卿答一句,却什么都没说。
  等朱紫容来了,医生转而问她。朱紫容也一口推个干净,只说是喝醉了酒,倒在雪地里睡了半觉,她半夜不见他回来出来找,才发现他倒在楼下,又背不动他,只好叫来了徒弟帮忙。
  徐长卿看看他们两人都衣冠不整的样子,对朱紫容说:“师傅,你先回去穿衣服吧,我在这里守着师傅。”
  朱紫容坐在老叶身边,一只手握着他的吊着针的那只手,一只手在他脸上摸着,摸摸他青紫的嘴唇,又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去。
  徐长卿看她像是没听见他说的,只管发呆,便又再说一遍。
  朱紫容醒一醒神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守在这里。”
  医生说:“老叶要送瑞金医院的,我这里治不好他。等天一亮就要走,你们都去穿衣服,这个天好人也会冻出病来,何况他这样的身体。唉,都这样的,还喝什么酒?”
  徐长卿也劝道:“师傅,你先回去穿衣服吧,再把师傅的衣服也拿来,他总不能就这样光着就上车,何况去那么远。”
  朱紫容看看老叶,抹一下泪,说:“好,他就交给你了。我去去就来。”徐长卿说你放心,我会看着的。朱紫容松开握着老叶的那只手,弯腰在老叶耳边说:“我去去马上就来,你要等我回来,听见了吗?”
  老叶完全没了反应,躺着一动也不动。
  朱紫容狠狠心走了,不多时便穿好棉衣毛裤围着那条枫红色的围巾来了,手里还抱着老叶的全套衣服。
  徐长卿接过衣服来,帮着朱紫容把衣服替老叶穿上。医务室里烧着电炉取暖,屋子里倒是不冷,老叶身上有一件朱紫容的黑色呢大衣,身上又盖了医院的棉被,但身上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朱紫容摸着他冰冷的脸和手,眼泪一滴一滴都掉在老叶的身上。徐长卿把老叶的衣服全部穿好后,才回宿舍去穿自己的衣服。

  老天妒人

  徐长卿和朱紫容在急诊室里陪了老叶一夜,这一夜几乎没把两个人的心从嗓子里提拉出来。这一夜老叶嘴里不停地吐着淡红色的血水,口唇青紫,脸却白得吓人。值班医生限于医疗器械和业务水平,除了做做基本的冻伤护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个人眼巴巴地等着天亮。徐长卿看一眼床上面无人色的老叶,再看一眼窗外泛着银白光的夜色,心想这样的雪天,不知明天可不可以开得出车去。山道弯曲,积雪堆积,哪一个司机敢在这样的天气出车。
  朱紫容握着她的一方小手绢每隔一分钟擦去老叶嘴边的血迹,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老叶的脸。她那块淡绿色的手绢不多时已经被血水浸透,医生用镊子夹了一大叠消毒纱布递给她,朱紫容抬起脸来朝医生点头示谢,又低头替老叶拭血沫。
  徐长卿把她的哀容看在眼里,心里为他们伉俪情深而感动,却又忍不住疑惑关于他们夫妻的风言风语。明明朱紫容是深爱着老叶的,而老叶对朱紫容的爱也是不容怀疑的,难道只是这年头不好,把两个原本应该风光无比美满幸福的人受命运的捉弄,因此弄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在太平盛世,老叶可以是一名市队围棋选手四处参加比赛,平常日子舞文弄墨,摆弄一些小手艺,给美丽温柔多情的妻子做个紫铜火锅打个沙发,青年宫有书画展,溜冰场去滑旱冰,或是文化广场去跳交谊舞,红五月参加歌咏比赛,日子过得多姿多彩。而朱紫容会因有这样完美的夫婿受到小姊妹的羡慕,星期天回父母家还能撒撒娇。工间休息时为自己和老叶打一件毛衣,买一块花布和姐妹套裁衣服。哪怕是住亭子间阁楼也会把屋子布置得大方优雅,墙上会有老叶亲手裱的字画,屋子里是整套的捷克式的调羹脚家具,五斗橱和方桌写字桌上都放了八个米厘厚的磨边玻璃板,下面压着朱紫容钩的挑花线钩花方巾垫子,还会在中间压几张两人从小到大的照片,五斗橱上有刻花车料玻璃花瓶,里头插着绢花。小家庭的舒适安逸会让所有去过的朋友眼热。如果徐长卿去玩,老叶会拿出换了几道手淘来的外汇券从华侨买的咖啡煮了请徒弟喝,一边下一盘围棋,一边指点徒弟。旁边朱紫容忙进忙出,在楼梯间的过道上用煤油炉子煮出四鲜烤麸和葱烧鲫鱼。
  这样的日子想来不只出现在徐长卿的想象中,也同样时常徘徊在老叶和朱紫容的幻想中。那么能干和气善良美丽的两个人,就这样埋没在了大山的深处,在赌桌上浪费时间和生命。徐长卿想到这里,不敢再看朱紫容。她的眼中有泫然欲坠的眼泪,眼睛只是看着病重的老叶,丝毫没察觉到徐长卿的窥视。
  夜晚就这样在两人各自的心事中慢慢走过,天亮的时候,有一线光从窗□进来,明晃晃的闪了两人的眼。朱紫容一惊而醒,对徐长卿说:“像是出太阳了。”徐长卿跑到窗前向外一张,回头说:“真的晴了。这下叶哥有救了。我去请司机老王出车,他和叶哥关系好,肯定愿意帮忙。”朱紫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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