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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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的羊毛毡子垫,那底下原是放着赌资,这次再翻,只剩下几张毛票,又摸摸口袋,再也摸不出钱来,急起来说:“饭票要不要?”
老叶点起烟,洗着牌,十分随意地说:“我要你饭票干什么?我又不是没饭吃。现在离发工资还有小半月,你再把这月饭票输给我,我岂不是成了黄世仁穆人智了?要不你先欠着,说不定下一把你就赢回去了。”
老童千恩万谢,重新洗牌又来过,谁知这一把又是老叶自摸,三家给。那两家也输得差不多了,自然没人肯借给他,只好又欠着。这一夜打完八圈,老童欠了好些,脸黑得像锅底,瘫坐在椅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叶宽宏大量地说:“连续打了这么多天也累了,要不老童你歇歇,等发了工资我等你翻本。麻将我就先拿走了,过几天再来找你。“
老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麻将牌,忽然手臂张开虚抱成圆护住桌面说:“不行,你不能拿回去,你一拿回去了我就打不成了。老叶,你看我屋子里什么值钱你就拿走,先抵债,等发了工资我们再来过。”
老叶看看四周,说:“那我不成红卫兵抄家的了?这个我可不干,传出去说我老叶子不是打打麻将消遣消遣,而是图谋钱财呢。再说我拿你东西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开当铺的,拿死当的东西可以卖钱。哎天不早了,我们散了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说着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叫上另外两个人要走,一边又拎起羊毛毡子的两只角,要把牌一包卷了,带回家去。
老童死死压着毡子,不肯放手,眼睛在屋里滴溜乱转,嘴朝供着毛主席塑像和像章的床呶呶,说,“那,那里有件九成新的大衣,你把它拿走,就当今晚平过了。这件大衣做做总要十几块钱,总抵得过今晚的债了。”
老叶看都不看那什么大衣,只管摇头说:“我又不缺大衣穿,老子军大衣棉大衣呢子大衣好几件,稀罕你的大衣?”
老童哀求说:“我晓得你不缺衣服穿,你老婆会给你做。你把这件大衣拿走,我们就平了,明天接着来。”说着跳起来,从床上抽起那件大衣,披在老叶身上,一边把他往过道上推,“晚了晚了,我嫂子要不放你进门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接着来。”又把那两个人也赶着往过道上推,三个人在狭窄的过道上挤着,老叶要进来,别人要出去,就堵在那里了。老童使劲把三个人往外推,嘴里一迳说:“回去睡觉回去睡觉,明天请早。”把三个赶出去后,马上关上了门。
第二天临下班前,老童特地跑到老叶的车间,叫他吃了饭就去。老叶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个样子,叫我多不好意思?是你吵着要来,又是你吵着翻本。我要是不给你翻本的机会,说起来是我老叶子不讲义气。我都说了,等发了工资再来,大家休息两天嘛。”
老童死活就是不干,并且拍拍胸脯说:“你放心,我已经有钱了了,保证不欠。”
“你从哪里弄来的钱?”老叶关了机床,摘下手套问:“你有钱昨天为什么不拿出来,叫我做冤大头,拿回家一件不晓得是谁的破大衣,一股的霉味,这天又没太阳,晒又没法晒,扔在沙发上还嫌把沙发弄串味了。”
老童腆着脸说:“单身汉嘛,谁都是这样。你以为人人都你一样有个勤快的老婆,天天洗洗晒晒?跟你说我真的有钱了,”翻开口袋给他看,里面确实是一叠“大团结”,“喏,不多不少,整整十张。靠这些,我一定会捞回本的。”又凶巴巴地说:“你要是不来,就是黄世仁穆人智。”
老叶被他缠不过,只好答应了。
围炉夜话
老童有这么大笔的赌资,这叫老叶很吃惊。这一阵和他打麻将,几乎把他的老底掏空了,他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按老童的性格分析,一定是厂子里需要买什么东西,经了他的手,他挪用了,想用这个钱来博回他原来的钱。
厂里的钱可不是玩的,万一被厂里知道,不管是输钱的还是赢钱的都脱不了干系。老叶又不是缺钱用了才去摸牌,不过是无聊透顶,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
因为担心钱的来路。老叶借口感冒了,在家里猫了两天,还去医务室拿了药片,开了病假,弄得像真的一样。他在家休息,也是闲不住的,搭了厂里每天早晨到岩寺镇去买菜的卡车,也跟着去买菜。想起去年秋天时说要请徐长卿吃涮羊肉,一直也没动手,正好遇上这下雪天,在家烧了炭炉子,叫上至亲好友围炉夜话,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坐上卡车,和司机老王,还有采购老张三个人挤在驾驶室,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这两人也是他家的常客,牌桌有输有赢,输的多来赢的少,但老叶凡是赌局皆给人留了退步,因此都无芥蒂。要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手气不好,别的都不论。
老王和老张抽着他敬的牡丹烟,话题来来回回,总离不开上面的政策,什么时候可以让他们回上海。谈着谈着越发的丧气,总是毫无希望的样子,看来这一辈子要终老山林了。话题败兴,老张便调了频道,说起厂里的新闻来。他做为采购,成天来回跑,平时接触的人多,听说的传闻也多,这时便说起他的隔壁邻居来,说是邻居家的女人和厂里另一个男人勾勾搭搭,被她男人觉察出来了。这男的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仍然去上班,暗暗叫了帮人去捉奸,把一对狗男女堵在被窝里,又逼着男的割地赔款写保证书才了了事。
老王听了啧啧称奇,说:“抓奸就抓奸,为什么又叫上别人?还不怕老婆看的人少了?”
老张哈哈大笑,说:“老王是个老实人,没见过抓奸的。你想想看,奸夫□恋□热,好事被坏,还不联手痛打原主?他不找个帮手,说不定割地赔款的就是他自己。这绿帽子戴得稳稳当当,还不敢说。搞得不好就是哑巴吃黄连了。”
老叶听了心里明亮,原来老童的钱是这么来的。但是他还是装着和别人一样的,用对此类事充满了恰当的好奇心的表情问:“苦主和帮手拿到钱该怎么分呢?五五?四六?册那,这样的好事,又有钱拿,又有热闹看,伊只赤佬要开心死了。不过呢,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去当这个撬边模子,得罪人不说,伤阴德的。”
老张笑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的?有的人来得个愿意,自靠奋勇要去打头阵。他队长做不成了,威风还是要摆的。”老张说得兴奋,终于还是说漏了嘴。
老叶有意装作像是没听出来,不吱声,老王却听出点眉目,脑筋一转就明白了,说:“哦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那只赤佬。怪不得呢。”老童在厂里脾气和名声都不好,谁都不喜欢他,这样的事,也就他做得出来吧。
老叶在岩寺镇的肉铺子里买了一只羊腿,又坐了老王的车回来,到家就收拾羊腿。把栗子肉取下来薄薄地切了,排在盘子里,皮和碎肉加骨头还有白萝卜,再加一把八角茴香,煮了一大锅汤,等羊肉煮得酥烂了,捞出来放得稍凉了,用块纱布卷起来,裹紧,外面用棉绳一道道捆紧,做成扎肉。汤里的萝卜吸饱了羊肉的膻味,是不吃的,捞出来扔了,原汤连锅就放窗台上冻着,这样的天,放上一个星期也不会坏。
到晚上下班时,他已经生着了炭,涮肉炉子里的汤也滚了,里头搁了夏天时晒的虾干、问农民买的笋干,几大片姜,几段葱白。炉子的烟囱上还有白铁皮敲的一节拔风筒。
朱紫容和徐长卿还有刘卫星下了班一起走的,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炉红红的炭火和滚热的汤,不感动都难。刘卫星看了不停地赞美,说叶哥做事,总是这么完美。
朱紫容摘下围巾,扎起围裙,接过老叶洗净的黄芽菜泡软的菜粉丝端上来,老叶再加一盘盐白菜,放在汤里吊鲜味。四个人坐下就开吃,正好一桌。等第一轮煮熟的羊肉吃了下肚,几个人才放慢了筷子,说起闲话来。
老叶把今天在车上听说的事绘声绘色讲给他们听,听得朱紫容一直皱眉头,不停地打断他,说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老叶一笑住口,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放进汤里。
吃得半饱了,老叶对徐长卿说:“你们下次去看老帅,把羊肉汤给他带去。还有他的大衣,也给他带上。这孩子可怜,比你们都小,又生得单薄。生这么一场大病,要是他父母知道了,不晓得心痛成什么样子。”
朱紫容看看老叶,忽然说:“我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了。不过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别再打了。”
老叶哈哈一笑,说:“人生在世,总要一博,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徐长卿这晚在桌子上一直话不多,这时听老叶这么说,便问他:“问题是此‘博’是拚搏呢,还是赌博呢?”
“就看遇到什么时机了。”老叶说,“时势造英雄,弄潮儿向潮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都这么说了,徐长卿便不再多讲。再怎么不同意他的观点,老叶总是前辈,知道的比他多,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的事也比他多,徐长卿从来对老叶只有钦佩的份。朱紫容果然不再劝说什么,只有刘卫星,对他的论调再次五体投地,向他讨教怎样才能站立潮头而旗不湿的诀窍。
老叶喝了几杯蜜酒,来了酒兴,讲起当年红卫兵是怎么建立怎么壮大怎么文攻武卫最后又是怎么偃旗息鼓以至后来夯钵啷当全都去了云南海南种橡胶去了的过程。徐长卿刘卫星他们年纪小了一轮,没赶上当年的红火,有些事情并不是很清楚,这时听老叶一一讲来,顿时有恨自己晚生了几年的遗憾。
老叶说起他当年大串联的光辉事迹,说得眉飞色舞。说当年大家都停课闹革命,一颗红心向着党,个个都想去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的接见。有的人是急性子,就扒火车,一段一段往北京坐。那个时候调度都乱了,有火车就上,不对头就命令司机停,一时又两派打了起来,谁打赢了听谁的。火车司机根本不敢得罪红卫兵小将。你不要想可以一辆车太太平平坐到北京。他当年就是在坐的直达列车去北京,谁知第一站在南京一停,就被命令调头往江西开,南京的红卫兵说是要从井冈山出发,重走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路。
又说,他当年身上就带了五块钱,从上海出发,到了南京,井冈山,后来去了长沙,站在过橘子洲头,看湘江从眼前浩荡而去,真的是豪情万千想大干一场。后来去了瑞金,遵义,重庆,西安,连新疆都去了,再到延安,最后到北京时,已经过了大串联的最疯狂时期。这一路花了他大半年时间,真正叫做风餐露宿。
徐长卿问:“那你五块钱是怎么够用的?就算车子可以搭,饭总要吃嘛。”他也是搭车旅行的常客,因此对这个问题很有心得。问的话也问在点子上。
老叶对朱紫容说:“我以前就说我徒弟有像我,有我六成的本事,你看没说错吧。”朱紫容笑笑,不搭话。老叶接着说:“大串联时有一名词叫‘红卫兵接待站’,一般都在当地最著名的学校里,办事的也是红卫兵干将。他们掌握了学校的一切权力,包括财政。你只要找到同一派的接待站,把学生证拿出来,他们就会很仔细地做记录。你报上你要去的地方,他们按实际费用会发给你钱和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