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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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急于要见到娇龙,她特来接她过去。
玉娇龙正在惦念母亲,听鸾英这样一说,便忙起身下楼,随嫂嫂直向内院母亲房里走去。进到房里,见母亲侧身卧在床上,满面病容,形容憔悴,正大睁着眼带惊带喜地张望着她,玉娇龙见母亲病得如此沉重,知道其咎皆由己起,心头不觉一阵酸楚,忙扑到母亲榻前,双膝跪下,叫了声“母亲”,便咽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伏在母亲身上低低哭泣起来。玉母这时却反而显得十分平静。她侧下头来默默地打量了玉娇龙片刻,接着便长叹一声,说道:“菩萨保佑,你终于回来了。”说完,伸出她那枯瘦的手来抚着娇龙的肩背,又道,“你能迷途知返,也算你的造化。这事就不再提了,都怨我管教不严,在西疆时就把你宠坏了。”玉母那微弱的声音里,有对女儿的告诫,也有对自己的省责。
玉娇龙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伏在玉母身上哭泣,哭得是那么哀怨,又那么伤心,也不知她是出于对自己的悔恨,还是在浇洒自己的委屈。
鸾英在旁陪着玉母和娇龙流了许多眼泪。她也不去劝慰娇龙,心想:“妹妹这人平时不冷不热的,还没见她哭过。今天竟哭得这般伤心,总有她的伤心处,就让她去哭个够吧!”
玉娇龙一直哭了很久,玉母才疼怜地说:“好了,你也别哭了,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玉娇龙立即顺从地抬起头来,只见她虽是泪痕满面,两眼也略呈红肿,但她那弹指欲破的脸蛋,和那粉里透红的腮肤,染上着点点泪痕,有如带雨梨花,却显得分外楚楚动人。玉母见女儿虽在外经历了几月风霜,却仍似在府里时一般艳丽,眼角眉悄毫无一丝变异,心里不禁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她又想起了娇龙在西疆时曾把自己比做天山雪莲的事来。玉母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鸾英亦在旁端详着娇龙那张动人的面孔,她只感到暗暗的惊异:玉娇龙那双经过泪水浸泡的眼睛,突然变得更清澈了,清澈得那样深邃,简直看不透她里面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只觉流波解语,顾盼主辉,使鸾英感到是那样妩媚动人。她怎么也想不到,有着那样一对秀丽眼睛的大家闺秀,如何能与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厮混!更令鸾英惊叹的是,她明明知道玉娇龙是被赚回府里来的,昨天还披捆在车上忍受着长途的跋涉颠簸,今天却还是那样娇艳,既无一分风尘仆仆之感,也无半点困顿萎萎之意,使鸾英真是不解。她正惊异间,见玉母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心中感到一阵宽慰,忙上前说道:“只要妹妹回来,一天云雾就散了。愿母亲好好将息,过几天也会好起来的。”说完,亲自给娇龙送过一杯茶来,又忙着给玉母看药去了。
玉娇龙一直坐在床边守候着玉母,直至玉母服药后又昏昏睡去时,方才离去。
从此,玉娇龙每日一早便来到玉母房里,亲自服伺起居,侍奉汤药,吹汤试暖,察意承颜,对玉母照顾得无微不至。玉母一来见娇龙已经回到身边,心中放下一桩隐优,二来由于娇龙的细心照料,病也一天天好转起来,已能在床上自由起坐和举着进食了。
房间里也不时传出母女的笑声。内院各房的丫环仆妇,也都展了愁眉,添了笑意。几月来笼罩着玉府的一片阴霾,又渐渐开始消散。
再说玉父自玉娇龙回府后,虽然心中也感欣慰,并派人送去过几次美味珍玩,以示他一片爱抚之情,但却总是不肯见她。他好几次独坐书房,听到夫人房里传来母女的笑声,那笑声仍和在西疆时一般无二,也是那般清脆,也是那样娇嗔,不由引起他对娇龙思念之情,也曾抛下书卷,想踱到夫人房里去见见女儿那副可使他解优开颜的容态。可他每次刚踱到房门,却又返回身来,含着未全消尽的余恨,长叹一声,又拿起书卷。
玉娇龙也是这般,她很想见到父亲,却又怕见到父亲。几番走到书房门口,终于怯下步来,又从窗外过去。
日月如流,时光易逝,玉娇龙回府已经一月有余。玉母病情虽有好转,却仍未见大好,有时仍反反复复。玉娇龙几乎把整个心情都用在侍奉母亲身上,只深夜回楼后,才得闲静下来,有时和香姑聊聊西疆旧事,谈谈出走途中苦乐;有时独坐支颐,怀念着沦落天涯的罗小虎。往事历历,梦绕魂牵,玉娇龙常常凝坐神驰,直至深夜。
一天,玉娇龙正在服侍玉母服药,忽见鸾英房里的两个丫环端着茶盘、点盒匆匆从窗外经过,直向客厅走去。一会儿,玉母的贴身丫环进房来了。玉娇龙问道:“客厅里来了谁?”
丫环答道:“吏部主事方老爷来了。”
玉娇龙不觉微微一震,心想:“他来干什么?”也就不再深问了。
第二天早上,玉娇龙到玉母房中去时,走过窗前,正听到鸾英在和玉母谈话。鸾英说道:“母亲,妹妹心性,我岂不知。这事,鸾英不便去说。”
玉母:“娇龙虽然任性,也是明理人。婚姻大事,岂能由她!你是长嫂,常言道:”长嫂当母‘,你不便去说,谁还去说?“鸾英还想答话,玉娇龙一步跨进房去,冲着鸾英问道:”嫂嫂,你和母亲在议论什么?鸾英先是一怔,膘了眼玉娇龙,然后硬着头皮说道:“妹妹大喜了!”她只说此一句,便立即打住话头,又瞅了瞅玉娇龙,见她脸色虽然微微发白,却只漠然听着,并无愠意。鸾英这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昨日方堑世兄来府拜谒父亲,送来鲁府喜帖,择吉于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与妹妹完婚。这事父亲已经当面应允。方世兄告辞出府后,父亲还把我叫到书房,嘱咐我定要将妹妹的嫁妆办得丰盛一些,府里一切字画古玩,均随妹妹选去。”玉娇龙听了后,不言不语,不怨不忧,只木然地站在那儿,唇边露出一丝讽意。鸾英已经察觉出她神情有异,忙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玉母挣扎着从床上半撑起身子来,说道:“娇龙,前番为你抗命出走之事,你父亲被气得几乎想解甲离京。你既已回府,可见你对过去所为已悔悟知非。这番你就顺从父命,不再任性,我就了却一桩天大的心事,纵死亦瞑目了。”玉娇龙冷冷地:“此事女儿不能从命。”
玉母睁大着眼,露出惊忧之色,伸手指着玉娇龙道:“你父亲已经面允婚期,有如箭在弦上,已成不得不发之势;你如再行抗命,你父岂能容你!这不孝之罪,你如何担当得起!”
鸾英见玉母说得激烈,怕把事情弄僵,忙插话道:“母亲不必着急,万勿为此违和病体,妹妹年轻任性,只乐长依膝下,尚不甚解人伦,容我慢慢开导于她就是。”说完便上前连劝带拉地拖着玉娇龙,想将她带回楼去。不料玉娇龙却如生了根一般,任鸾英怎样推拉,只是纹丝不动。鸾英不禁暗吃一惊,心想:“风闻妹妹有身好武艺,自己原也不信,难道果是真的!”她正思忖间,玉娇龙又向玉母说道:“母亲,鲁家婚事,女儿断难从命。父亲纵按军法从事,女儿亦甘愿领罪。”说完,这才随着鸾英回楼去了。
香姑见小姐由少奶奶陪着上楼来了,她从她二人的神色中,便已猜到几分,忙去沏了一壶茶送来放在桌上,便各自退出房门去了。
鸾英陪着玉娇龙,劝她允了鲁翰林家婚事,开始动之以情,继而喻之以理,接着又晓之以义,绳之以礼,苦口婆心,费尽百般唇舌,无奈玉娇龙只是默默听着,却一句不答,一声不吭。最后。
鸾英急了,带哭地央求道:“妹妹,你是允,还是不允,总得说句话呀?”
玉娇龙将眉毛微微一挑,说:“我意已决,此事断难从命。请嫂嫂照此回禀父亲就是。”
鸾英:“难道妹妹就不怕父亲震怒!”
玉娇龙:“父亲常说:”三军可以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虽女流,志不可夺。以威相逼,有死而已。“鸾英:”你也应为玉府尊荣想想。“
玉娇龙:“玉府尊荣是祖辈汗马功劳所建,与和鲁家联姻何干!父母亲怎不也为我想想!”
鸾英:“‘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就不怕被人议论!”
玉娇龙冷冷一笑,说:“外人我不管,只要嫂嫂不议论就行了。”
鸾英见话已到头,知道再劝也是无用的了,决裂起来,反而伤了姑嫂感情。于是,又婉言劝解几句,便告辞下楼回房去了。
鸾英刚下楼去,香姑进房来了。她用满含着同情和景仰的眼光注视了小姐一会,然后又慢慢移到她身边,为她换上一杯热茶,轻声问道:“小姐,你打算如何办?”
玉娇龙沉思着,没吭声。
香姑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看这番很难对付,要早拿定主意才行,逃是逃不了啦!”
玉娇龙听了香姑这话,并未露出惊异之色,只略带好奇地注视着她,似在探询,又似在听她主意。
香姑:“花园后门已被封闭,墙外也增加了打更巡哨。”
玉娇龙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我倒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我得想个两全之策才好。”
香姑不解地:“两全之策?!”
玉娇龙点点头,自语般地说道:“父母生我育我,劬劳之恩纵不能报,也不能不念啊!”
香姑已经明白了玉小姐的意思,她感到一阵迷惘,叹了口气,说道:“人人都有父母,可你不同啊!谁叫你生在侯门呢,就像螺狮背了个壳。‘两全’当然好,就怕两不全。你要拿定主意才是!”
香姑闷闷不乐地退出房门去了,只剩下玉娇龙一人坐在桌旁出神。
由于玉娇龙的抗命拒婚,玉母又气又急,病又加重起来。玉父闻知娇龙对鲁家婚事抗死不从,大为震怒,几次想到女儿房中,将她痛斥一顿,强她就范。但想到前番为鲁家婚事闹出的情景,又虑逼出事来,正举器未投,郁怒于胸,不想一日他进房去看望夫人病情时,夫人又提起此事,说娇龙年纪还小,要求把婚期推迟一年,让娇龙有个回心余地,以免参商骨肉。谁料这“参商”二字进入玉大人耳里,顿时间,新怒旧忿一齐涌上心头,勃然大怒,指着玉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目中可还有君父!似她这等违礼放任,将来必致败我玉门家风。我意已决,鲁府婚期不能更改,或从或死,由她选择!”
说完怒犹未止,还抓起架上的古瓷花瓶掷地摔个粉碎。又指着那迸满一地的碎片忿忿地说道:“我如食语,愿以此瓶为誓!”这才拂袖而出,带着凡名兵卫,骑马出城到军营去了。
玉夫人又惊又急,一时接不上气来,竟晕厥过去。
玉府内院顿时忙乱起来。
玉娇龙闻听丫环报说,急忙来到玉母房中,见母亲虽已回过气来,但仍双目紧闭,不能言语。玉娇龙扑到床前,连呼几声,不见玉母回答,急得只是痛哭,也没有了主意。
鸾英在旁早已哭得成了泪人一般,她边哭边将玉母病情突然转恶的缘由,带责带谴、夹怨夹悲、数数落落地告诉了玉娇龙。玉娇龙听得心如刀绞,感到自己在母亲面前真是罪孽深重,九死难赎。一时间,她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母亲就此溢然长逝,自己一定碰死床前,相随她老人家于泉下。
姑嫂二人正惶惶无计间,派管事去请的郎中来了。鸾英忙擦去眼泪,将郎中迎进房中。玉娇龙举目望去,见进来的郎中年约六十开外,面容清瘦,背已微微佝偻,但神情中却露山一种豪慨与傲然之气。郎中进到房里,略坐片刻,连献上的茶点都未沾唇,便到床前与玉母诊脉去了。他将玉母两手脉经切过,又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