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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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下榻处,嬴湄料理完谢韵的脚伤,闻报说广羽将军杜确求见,心下疑惑,忙迎到厅上。上茶毕,嬴湄笑问何事。
杜确面有羞窘,搓着手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日猎了几头白狐,正适合做御寒的裘衣。太傅知道,我皮粗肉厚,又没家眷,反正穿不着。您这处女眷多,况且都是弱不禁风的单薄身子,天冷成这样,或许用得上……咳,就送来了,望太傅不要拒绝。”
嬴湄圆圆的眼珠密密的转了好几圈,差点吐出宋纬的名字。好在舌头乖觉,那么一卷,全转成感激。她有心帮这莽汉子,却不知里边人的意思,遂捡些没要紧的事闲扯。杜确原也想明言相告,但见先时的顶头上司虽笑谈生风,却态度模糊,临了也生怯意,遂将心曲藏起。略坐坐,也就走了。
他一走,姬冰便神色严肃的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她的面色苍白得惊人。良久后,才低低道:“你确定么?”
他坚定的点点头,道:“绝对错不了。你放心,这次他休想再逃。”
嬴湄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望向窗外。
狂风呼啸,枯枝作响,连地上的雪粒亦翻卷奔窜,一如她凌乱起伏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上苍特意眷顾,嬴湄的蒹葭园风平浪静,绝无波澜。原来蒙学因祖父之力,狩猎一结束,便迅速升任京兆尹一职。初时,朝野非议,颇多侧目,然随着蒙学究查出前任魏平弄虚作假的巨大亏空,士大夫们方知道京城库中的大量钱帛已不翼而飞。其后,蒙学一面追捕缴械,一面安抚民心,并决冤狱,刑放无辜平民,由是声望扶摇直上,人皆仰视。一派劳碌中,他自然无暇思慕佳人。杜确那面,因忙于整肃禁军,每日早出晚归,亦无力顾及蒹葭园。嬴湄乐得清闲自在,悠悠度日。
转眼,除夕已至。
嬴湄才更换完新衣,预备陪姐妹们用团圆膳,姬冰则急冲冲的推门而入。他望着她,炯炯的目光里,跳着粼粼碎光:“湄儿,得手了。”
“在哪?”
他低低的吐了几个字,她唤来绯烟,匆匆交代几句,便随他去往后院。
柴房内灯火通明,除去管强,再无他人。嬴湄的目光落到地上,只见一个麻袋委顿成团。她的脚步明明很轻,偏麻袋内卷缩的人耳朵很灵,触火般使劲挣扎。管强抬脚便踹,直踹得里边的人呜呜哼唧。嬴湄抬了抬眉毛,管强便解开绳索,将麻袋内的人拖了出来。
那人四十五六的年纪,着内宫仆役的衣衫。其身绑着棕绳,脸面带伤,虽被严严实实的堵了嘴巴,但一双血红的眼,犹吞吐着骇人的光。管强将塞在他口中的烂布取出,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待喘息定了,他便冲着嬴湄狞笑:“安阳长公主,你混得不错啊。”
嬴湄款款坐在姬冰给她准备的椅子上,道:“护国公,你混得也不差。弑帝篡位,拖着偌大一个魏国为你的野心殉葬。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却溜的干干净净,逍遥过活。比之于你,我嬴湄是自叹弗如啊。”
那人“嘿嘿”冷笑,污秽的眼内迸出鱼死网破的凶光:“嬴湄,你费尽心机将老子弄到这里来,想干什么直接说,别他娘的磨叽!”
嬴湄冷了面色,正要开口,身旁的姬冰则喝道:“张纥,将‘思君不见七入梦’的解药拿来!”
被喝之人眯了眼,细细觑一眼姬冰,忽仰首大笑,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道:“老子说是谁呢……原来是姬家的……二小子……怎么,心疼你的寡嫂了?……哼哼,老子没解药……要解药……自己找下毒的人……咳咳咳……量你小子找到下毒的人,也绝计拿不到解药……”
他还未说完话,便被姬冰单手提起。姬冰的手就掐着他的脖子,一点一点的用力。张纥自从夏国灭亡以来,颠沛流离,自以为早就不惧威胁。然姬冰手法古怪,明明是掐捏他的咽喉,却如指甲上带着淬毒的刺勾,深深的扎进肌肤,又痒又痛,恰如千万蝼蚁撕啃。这种极痒极无奈的怪痛在恐惧中被加倍放大,直到他终于撑不住了,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嘶声力竭道:“怨有头,债有主——有本事,自己找李俊要去!”
姬冰放了手,张纥烂肉般摔在地上。
嬴湄的脑轰轰作响。她双手紧握扶手,勉强定住神气,艰难道:“我中毒,跟李俊什么相干?”
张纥趴在地上,瞪起血红的眼,喘息道:“你个糊涂娘们……难怪被他耍弄得半死不活……枉费你……顶着聪明绝顶的臭名声……就像姬玉那个到死都不知转弯的傻脑筋……”
姬冰的手再一次抓住张纥,声音阴冷尖锐,好似开胸破肚的匕首:“说清楚点。”
也不知张纥哪来的力气,他一仰脖子,竟挣脱姬冰的手。因身上的棕绳并未解开,他的双手不能支撑身子,复栽地上。管强忙将他拖起。他缓过气,吐了口唾沫,恨声道:“老子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好歹老子以泼皮无赖的身份做过将军,做过王爷,连皇帝的龙椅也坐稳半年,如今要死,岂能空手而去?今日都说出来,你们可要使出手段,给老子找几个垫背的,一块会会阎王爷!”
嬴湄前倾着身子,明亮的眸子剧闪不停。姬冰按住她的肩,她方缓缓靠回椅背。
张纥却目光毒毒的盯着姬冰,冷笑道:“姬二小子,你父亲和姑母生前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为达目的,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你和你的兄长全是脓包,白辱没了姬氏家风。倒是李俊该投胎到姬家,换下你们这两个没用的窝囊废。”
姬冰眉目森然,吓得管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偏张纥已陷入对往事的回顾,狂燥得无暇它顾。
“二小子,你绝对想不到,当初毒死魏国先帝的毒药,包括你兄长和寡嫂中的‘顾影自怜’、‘思君不见七入梦’之流,全是李俊娘亲的嫁妆。前晋覆没的时候,人人都说制毒者邵隐断子绝孙,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个女儿活着。那女娃带着他的制药密方逃出生天,嫁了人,养了女儿,临了咽气,又把密方留给女儿。偏女儿没生得好眼珠,错嫁给李盟这么个混帐东西。结果李盟揣着配好的毒药巴结上你父亲,一药就药出了飞黄腾达的好仕途。邵氏之毒真是厉害,魏国先帝因他而死,结果李家和你家也没落得好下场。当初你姑母和你兄长弄死李妃不算,还想着对李氏斩草除根,却不知道,身陷囹圄的李俊已经想好了对付姬家的全盘计划。”
姬冰冷声道:“当初大哥视你为心腹,特特命你看守天牢。你乘此便利,用死囚换出李俊,是也不是?”
“没错,当初确实是老子救了李俊。要怪的话,就怪你兄长不该信赖老子。老子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左右逢源,除了蛮力武斗,便是审时度势的眼光么。老子最初投靠的是忠顺王,借着他的关系,一点点获得嬴恬的信赖。声名俱有后,再搭上你兄长,一路顺风顺水,谁知道老子真正效忠于谁?还是李俊厉害,明明已成阶下囚,竟然一眼看穿。他给老子分析天下形势,断定老子可以浑水摸鱼,直上龙椅;甚至连达到目的的途径都指得明明白白,叫人不得不服。老子和他一拍即合,帮他脱身,助他取道晋国。李俊言出必行,有能耐亦有毅力,最终顺顺溜溜的投到大秦丞相柳勤的门下。不久,他派亲信明四给老子送来‘顾影自怜’的毒药,那时,你兄长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张纥说到这里,洋洋得意,偏嬴湄和姬冰都无言语,未免扫兴,遂恨声道:“老子按计行事,果然马到成功。忠顺王欢喜不迭,真把老子当作一家人,竭力向新帝举荐。不久,老子一跃成为护国公,总揽魏国军权,恰如李俊所言,离龙椅仅一步之遥。那以后几年,老子用尽心机,培植亲信,时不时与李俊互通有无,相互帮点小忙。李俊真真是人才,居然有本事混进咸阳宫,还成了举重若轻的人物。嬴湄,当初拿你和亲,固然是蒙政小儿开的口,然说到底,却是李俊播的种。哼哼,比起李俊的深谋远虑,你那点现炒现卖的小聪明,算个屁!”
嬴湄瞳孔散大,呼吸困难:“李俊……他又干了什么?”
张纥斜她一眼,快意道:“听说蒙政小儿为太子前的太傅,曾是你的教书先生。那人脾气古怪,每每瞧大秦皇子不如意时,就要拿你出来摆现。李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有本事在蒙政小儿碰了钉子、受了委屈时跳出来煽风点火,将你的小聪明足足夸大十倍。这一来二去,蒙政想不心痒都难。要不然怎么会才即位登基,便特特指名要你。至于你是怎样中的毒,你就要自己去问李俊,老子不得闲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嬴湄已说不出话来,只觉冷汗汵汵,亵衣早已湿透,凉凉的浸入心肝脾胃。
恍惚中,她听到姬冰接过话头:“张纥,你与李俊狼狈为奸,真真是天生一对!李俊在大秦太后的耳边吹风嚼舌根,让秦军长久驻扎于边境线上,形成随时侵犯之势。然后你以此为契机,举兵谋反,如愿以偿的篡位称帝。待五国分夏,你兵败亡国后,李俊又瞒天过海,将你藏在大秦的皇家苑囿,以谋后动。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只不知你落入我们的手后,那李俊将如何救你?怕只怕,你在他眼中已一钱不值,惟死而已。”
张纥嗤笑,竟然不答。
姬冰踱到他面前,淡淡道:“看在你全招供的份上,说吧,你想怎么死?”
张纥嘴角一扯,笑得鬼异:“二小子,你与其操心这个,莫若多想想怎么接李俊的招吧。老子这辈子只服他一人,你要是能将他弄来陪葬,老子改口叫你祖宗!”说罢,狂笑不绝。
姬冰双眸一收,手指即戳往张纥的颈窝。谁想,他还没碰到张纥的肌肤,那人便歪倒地上。他拢近一看,张纥犹张着嘴,露出黄黄的门牙,保持着狰狞的笑。缓缓的,他站起身,看向嬴湄,道:“又是‘邵隐之毒’。”
嬴湄胡乱点头,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柴房的。待她能思索问题时,人已坐在书房。姬冰蹲在跟前,握紧住她的手,柔柔轻唤:“湄儿,湄儿。”
她竦然一惊,惶急道:“冰,近两年来,我可有疏忽处?”
他摇头。
她不放心,又问道:“我有没有软肋?”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扉。
她举目张望。但见庭院内,烟火和鞭炮交相辉映,照得谢韵、姜瑶和宋纬三人脸儿红红。她们的神情一色欢娱,仿佛如置仙境。
她垂下眼,全身止不住的抖。他看得分明,几步回到她身旁,将她揽抱于怀。他的大手,抚着她的脊背,轻轻拍,柔柔搓,一遍一遍,直将那些颤抖抹得平平整整。
她缓过气来,低低道:“冰,我十五岁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说,‘你一向来无往不胜,除却机智过人、谋略慎密外,也是因为你一直身置暗处。很多时候,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