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翎雪--易钗-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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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看她,语声忽然间格外温柔:“过来猜灯谜……”
洛小丁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好。”
“一点分明值万金,光华只怕冷风侵。东君若肯频挑剔,敢向尊前不尽心。”李玄矶走到一盏花灯前,伸手翻看谜条,而后侧首笑睨洛小丁,“打一物……猜出没有?”
洛小丁皱眉冥思片刻,正要回答,忽听旁边有人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是灯盏。”语声清脆,分明是霍元宵的声音。
旁边围观之人都鼓掌叫好,李玄矶看着正从人堆里挤进来的霍元宵,微有些意外,道:“是元宵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城……”霍元宵笑嘻嘻地,见李玄矶冲她摇头,立时会意,后面的“主”字便咽了回去,道,“师叔不是也在?”说着话已凑到李玄矶跟前,洛小丁本来同师父并肩而立,见她过来,忙向后退了两步,给她腾出地方。
霍元宵也不客气,径直上前挽住李玄矶手臂,笑道:“师叔,那边有几个谜题很难,我怎样都猜不出,快来帮我猜猜……”一边说一边拽着李玄矶往前走,霍元宵平日在李玄矶面前甚是随意,动辄撒娇耍赖,因她是晚辈,又是霍不修之女,李玄矶便也任她所为,时日一久竟也习以为常。
李玄矶哭笑不得,因被霍元宵拽着,便只好跟着前行,走不几步,又不放心洛小丁,不时回头后望,见洛小丁还在后面跟着,这才放心,微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师叔这边忙,实在没空过去看你,送过去的东西可还喜欢?”
霍元宵连连点头:“喜欢……师叔送的东西我全都喜欢。”
洛小丁亦步亦趋在后边跟着,走了没几步,霍元宵回头来朝她瞪了一眼,而后迅速掉转头去跟李玄矶说笑,她一手挽着李玄矶,另一只手却在空中挥舞,玉葱一般的手指忽张忽合,一忽儿变作三,一忽儿又比个六的形状。
三——六,洛小丁微眯着眼盯着她的手看,三十六?三十六计走为上。她乍然省悟过来,敢情霍元宵又在玩小时候的把戏,那时他们几个刚读了《三十六计》,师父历来管得严,等闲不准外出,尚悲云与霍元宵一个月中难得见上几面,便用上了三十六计,十个指头比划,比到几便是第几计,洛小丁是两人的传话筒,这些计策记得最熟,手势也熟谙之极。
洛小丁停住脚步,心头已然明白过来,筹思片刻,方缓缓转过身去,灯火阑珊处,薛稚燕正朝她盈盈浅笑。
霍元宵将李玄矶拉到一盏鱼形花灯前,扯下谜条给李玄矶看,一边嘀嘀咕咕:“杜鹃枝上杜鹃啼,打庄子一句……这是什么吗?人家又没读过庄子,偏出这样的谜题。”
李玄矶哭笑不得:“你既没读过,那便猜别的,为何非要猜它?”
霍元宵撇嘴道:“我偏要猜……师叔,快告诉我这是一句什么话?”说到此处忽然凑近李玄矶耳边低声道,“听说今晚上猜谜最多者有重奖……元宵想得重奖。”
李玄矶拿她无法,又不好怪责,只得道:“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
霍元宵拍手笑道:“还是师叔了得……咱们又去猜。”拉了李玄矶又到另一盏花灯前,这一次却是猜一字:“长十八,短十八,八个女儿下面立。”
李玄矶不假思索道:“这不是‘楼’(樓)字么?”如此又猜了两三道谜题,竟全没有霍元宵说的那么难,他不禁起疑,问道:“元宵,你如今可是退步了?”
霍元宵抿嘴直笑,也不反驳。
李玄矶始终没见洛小丁跟上来,四处寻望几遍,也没瞧见洛小丁的影子,再看身后,小郭带了两个扈从,竟不知何时跟了来,神思不宁,似乎有话要说。
他冲小郭扬扬下巴,小郭慌忙凑上前来,附耳低语道:“三公子不见了……我派人跟着,不知怎么就跟掉了。”
李玄矶心头顿时雪亮,心里虽气,却还是稳住心神,也不责怪小郭,只转头问霍元宵道:“小丁她人呢?”
霍元宵嘻嘻哈哈打马虎眼:“人多,许是给冲散了……师叔,小丁她那么大的人了,怎可能会丢?咱们再去猜灯谜。”
李玄矶似笑非笑道:“元宵,在师叔面前就不要玩这些小把戏了,小丁到底去了哪里?”说着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霍元宵从未见他如此严肃,不觉便有些害怕,知再瞒不住,只好低头道:“师……师叔,您都知道了?”
李玄矶脸上再无笑意,冷冷反问道:“你说呢?元宵,你是个聪明孩子,有这些心思该多放在悲云身上,小丁她还小,将来的事情自有师叔替她操办,如今,她还有别的事做,顾不上这些……”言外之意已很明了,便是要霍元宵再别多管闲事。
霍元宵听闻此话,羞窘不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玄矶举目凝望远处,万盏灯火齐映在他的眸中,一瞬似冰一瞬又似火,冰火两重天,良久他才收回目光,语声中隐有怒意:“送少夫人回去,再派人把三公子给我找回来。”
第一卷 31。促膝
灯火逐渐黯淡,喧哗与热闹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巷陌幽深而寂静,只听到两个人轻缓的脚步声。洛小丁忽然驻足,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零星细碎的雪花,蝴蝶般悠然飘飞,而后坠落,一片片沾满袍襟。
“下雪了——”洛小丁的声音在幽寂的巷道中突兀地响起,她转过身来,看看一直闷声不响跟在身后的薛稚燕。
“我送你回茹蕙院。”
“师兄……”薛稚燕微怔,怯怯地抬头看了洛小丁两眼,随后便低下头去,幽幽道,“我……我们等了你很久,还以为师兄不会来了……”
洛小丁吃了一惊:“什么?等我……我几时对你说过我要来的?”
薛稚燕满脸委屈之色,道:“我在荷包里放了字条,师兄难道没有看?”
洛小丁忙在腰带里摸索,摸了半晌只摸到那串铜钱,那洗好了丝帕跟荷包竟然又没带出来。她微微一晒,问道:“字条上写什么?我没有看见。”只看见那荷包她已经够烦心了,哪里再有心思打开来看?
薛稚燕忽然一脸晕红,羞不可抑,垂首低语:“人约黄昏后……”
洛小丁“哦”了一声,无奈笑笑,道:“咱们回去吧!”一定又是霍元宵出的主意,薛稚燕素来胆小,若不是元宵在后面撺掇,给她十个胆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待薛稚燕答话,便踅身回走。
薛稚燕不声不响跟在洛小丁身后,直到这时她才敢抬眼正视洛小丁,她注目于洛小丁颀长的背影,一瞬也不瞬,口里不知怎样就冒出一句:“便是这样,跟在洛师兄背后走一辈子,稚燕也是欢喜的。”
洛小丁心头一震,蓦然刹住脚步,她竟轻看了这小丫头,薛稚燕的胆子远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她缓缓转过身,定定望住薛稚燕,心里只想:“再不可心软,她既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有什么,她也该受得住。”一念及此,再不犹豫,冷声道:“薛师妹……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对你什么心思都没有……你以后别再托元宵姐来找我了。”
薛稚燕万料不到一向温和可亲的洛师兄竟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一双圆眼睛霎时瞪大,似乎不敢置信,呆望着洛小丁,半晌说不出话。
洛小丁也不看她,继续道:“至于你送我的荷包……还有那丝帕,改日我会叫人拿来还给你。”
薛稚燕顿时脸色煞白,如受重创,眼中已盈然有泪,嗫嚅道:“师兄……师兄……我……”
眼见她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洛小丁又觉不忍,只好别转脸不看她,摇头叹道:“别把心思放我身上……洛师兄不值得你如此……我算什么呢?”一个身份尴尬,不敢将真面目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的蠢物而已,每日里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她得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的秘密,到底能守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一刻,洛小丁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每天清早起来,我看见天空,那么明澈敞亮,无边无际,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头似的,可是一转眼,它就黑了下去,再看不见任何东西……薛师妹,师兄这辈子给不了你什么,师兄的天,说不定哪日便黑了下去,谁都救不了我……”
薛稚燕仍旧呆呆看着她,脸上一片茫然之色,显然是没有听懂。谁能听懂?除了她自己——
洛小丁还是将薛稚燕送回了茹蕙院,眼望薛稚燕含泪走入门内,只觉一阵怅惘,一丝苦涩在心头淡淡萦绕,薛师妹至少还可以哭,可她自己,连哭都不敢。
从茹蕙院回取松院的路上,要经过龙骖分堂,此时此刻,里面还是灯火通明,洛小丁脚下不由自主便慢了下来,见侧门还开着,也不知怎么就走了进去。门房见她进来,连忙上前打招呼:“三公子……”
洛小丁往里面那座威严的大堂瞄一眼,问道:“尚堂主在么?”
门房道:“还在……堂主在里面刑房……”
洛小丁微微一笑,道:“我进去看看他,成吗?”
门房佝着腰笑哈哈点头:“成……成,我这就去通传。”
洛小丁阻止道:“不用,我自己过去,刑房是哪间屋?”
门房手往内指,道:“顺围廊往左,最头上那间屋子……三公子走过去便看得到。”
洛小丁按照他的指点走过去,却见那间屋的灯已经灭了,倒是第三间屋的门还敞着,灯光从内里泻出,洒落门口,青白的一片。
她走至门前,站了一站方才入内,门口立着一架纱屏,隔着薄薄的细纱,隐约可见内中伏案而坐的人影。洛小丁望着那道人影,只觉郁结在心头的阴翳一点点散开,丝丝暖意涌上来,满溢胸口,只是这一瞬,她已觉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谁在外边?”里面响起尚悲云清朗的声音,洛小丁忙道:“大师兄,是我。”绕过纱屏走进去,眼望尚悲云,一抹笑意自唇边浅浅漾开。
尚悲云慌忙从案前站起,迎上前道:“小丁,你怎么来了?”边说边移过一张软椅,请洛小丁坐。
“师父带我出来看花灯……我顺道来看看你。”洛小丁就势坐下,心头却打定了注意,今晚之事只怕又逃不过师父的责骂,总之是要挨骂,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炫)(书)(网)左不过再让师父打两下,或者罚去面壁。
尚悲云噗嗤一笑:“师父带你出来看花灯……你该不会是骗人吧?”倒了杯茶给洛小丁,又弯腰将书案下的火盆挪出来,这才拉了把椅子过来,师兄弟两个面对面围着火盆而坐。
洛小丁给他笑得心虚,接了茶也不喝,微皱着眉看他一眼,道:“没骗你,真是师父带我出来的。”
尚悲云道:“你不觉得师父很奇怪?师父一向都喜欢清静,几曾见他凑过这份热闹?忽然带你出来看花灯……小丁啊,不是师兄不信你……师父这阵哪有这份闲心?”
洛小丁听他如此一说,也觉有道理,便也不与他争辩,低头喝一口茶,道:“大师兄你放心,我今晚上绝不是偷跑出来的……怎么都当我是三岁孩子?师父这样,你也这样……”
尚悲云笑道:“那就好……嗳,你不是伤了风在房里养病么?怎么还能出来看花灯?”
“啊?”洛小丁一愣,“谁说的?”
“秦管家……宴席上没看见你,问他,他便是如此说……”
洛小丁面色微黯,只好顺着这话道:“算是吧!是伤了风,服药后又好了……”
尚悲云讶然道:“什么神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