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4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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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少卿受了袁阁老嘱咐,坐镇国子监时顾不得别人惊诧的目光,亲自像个士兵一样守在典籍厅工坊,看管那二十万个铜活字。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被人钻空子,让铜活字流落出去到某些人手中。
以上就是袁阁老的计划,只要确保没有活字落入李佑手里,他拿什么来印报纸?靠着请上百工匠进行高密度高强度的雕版?
不过李佑仿佛对袁阁老的布置毫无觉察。他到典籍厅工坊中取走字盘,并打算挖几个熟练工匠时,看见尤少卿坐在太师椅上,威风凛凛的堵着字库大门,鹰一般的眼神来回横扫任何可疑分子,便感到很疑惑。
“尤大人这是作甚?”李佑指着字库大门,问起身边老工匠。
老工匠也很纳闷,“今日一大早,尤大人就说要亲自把守字库,以防宵小。”
“脑子有病罢,怎么做到鸿胪寺少卿的?”李佑摇摇头道。
气得尤大人险些站起来找李佑去理论,但是刚起身时,便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又重新坐下,心里默念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李佑又看了一眼尤少卿,对老工匠道:“今日傍晚左右,将有一批活字运到我那报坊。如果老人家今夜有空,烦请去看看,酬劳不会少的。”
只是晚上看看去,这不算正式被聘请,只是业余时间捞外快而已,老工匠没有多想,便很痛快的答应了。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李佑与老工匠的对答,一字不差的听在了尤大人耳朵中。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信息,若李佑能搞到活字,说明袁阁老的封锁措施彻底失败了!
想到这里,尤少卿将长随叫来,悄悄吩咐了几句,之后那长随便拔腿飞快的走了。
天色将近傍晚时,在朝阳门内大街与崇文门内大街交叉路口附近,出现了十几个衙役,分头在四周来回巡视,不知寻找些什么。
又没过多久,从北边出现几辆马车。车辆不大,但目测货物却很沉重,压得马匹极其吃力。
带队的班头拦住首辆马车,探头朝车上检查了几眼,对车夫喝问道:“你运的是活字?”
车夫惴惴的答道:“正是,我们这几辆都是铜活字。”
见他示弱,班头大喝道:“你不知道今日起,京城内各大书坊禁止售卖、移动活字吗!你们是哪家书坊的?应该收到了官府法令,但你们竟敢违抗禁令!”
那车夫大呼小叫道:“冤枉!小的也是受雇于人!请差爷明察。”
放在地方,衙役办这事肯定连人带车先扣住,再审理情况。但此处是京城,水太深了,所以衙役班头没有动粗,只问道:“你们是受雇于哪家书坊的?”
“雇主不许小的说。”车夫答道。
“不许说?那就是企图打马虎眼,逃过禁令?”班头听到这里就断定没什么背景。若有背景,这时候就该报上名号了,这是京城的惯例,遇事先报背景,然后再“讲道理”。
既然不肯说出来历,那就可以开始处置了,无论对方是不是扮猪吃虎。就算真是扮猪吃虎,对方不自报家门,吃了亏也怪不得别人。
那班头便对着手下发令道:“连人带车押走并送到县衙!”
“慢!”忽然有人喝道,从后面马车上跳下来一位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神态傲慢的对着班头道:“这些活字是有来历的,你动它不得。”
班头笑了几声,“在下倒要听听,是什么来历敢公然违抗官府禁令?”
“这些活字,来自于大内经厂。”押运的中年男子淡淡的说。
听到这个地方,班头笑容戛然而止。脸色彻底僵住了。大内经厂隶属于内宦二十四衙门里的司礼监,主要职责就是为皇宫印书…
(未完待续)
正文 六百零九章 冷热不均
负责押送活字的公公吐出大内经厂的来头后,便不再说话,这就已经够了。
在国朝,若论大内最有权势的衙门,司礼监当之无愧入选。但在起初,司礼监尚没有变为内相时,在理论上只是个掌管宫中文书、图书、礼仪的机构,下面设有经厂负责大内印刷书籍的事务。
所以这经厂就相当于皇家印刷厂,设在皇城东北角,但是与它的主管衙门司礼监比起来,显得十分默默无闻,与司礼监另一个内设机构文书房比较起来更是天上地下。
拦住运送活字车队的大兴县衙役班头虽然不见得清楚经厂是什么玩意,但有三点是明白的。
其一,那面白无须中年人说的是“大内”经厂,挂了大内两个字,就不是他这个小小衙役班头能招惹的;其二,在京城被称为某厂的地方,往往都是隶属宫中,什么东厂西厂王恭厂之类的;其三,这个中年人面白无须,明显是个公公。
竟然拦住了宫中的物品?该班头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有人说傍晚有活字运到这里,知县便派自己来查禁,查来查去没料到是宫中物品,这简直夭寿啊!
一方要运活字过去,一方要查禁活字,这定然是朝廷里发生了传说中的高层斗争,而且还涉及到人命如纸的宫中,自己这小鱼小虾无辜可怜的被牵扯进来了!只怕连匆匆发布了禁令的自家县尊大老爷也是牺牲品!班头惶恐不安的想道。
这里面水很深!面临这个紧要关头,自己该如何抉择?大兴县衙役某班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纠结中。
是毅然严格执法,一条道走到黑,力争越是危险反而越是安全,博得己方大佬们的青睐和奖励?还是在这位相貌很冷酷的公公面前见风使舵,揭穿自家知县受了别人指使发布禁令的事实?
两种选择,都有可能获得好处,但也都有可能要人命,实在令人难以决定。班头不由得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只过了半晌还是犹豫不决。
旁边有个小衙役扯了扯班头的袖子。轻声唤道:“舅舅?舅舅?”
“叫什么叫!事关重大,没见我正在沉思么!”班头回头呵斥道。
小衙役指着远处道:“可那些马车已经走远了啊,舅舅你还发呆作甚?”
班头抬头四望,果然那几辆马车已经离开路口,走到了几十丈外地方。为了重大决策费尽思量的他居然完全被无视了!那公公心里根本没有他这等角色!
班头感到耻辱之余,却又有几分庆幸,心里反复默念几句“阿弥陀佛被无视也好,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此后便对腿脚最快的一个手下吩咐道;“速速去衙门报信!”
京师东城的大兴县知县听到报信。出离的愤怒和惊恐!他算是袁阁老的门生故旧。所以才会如此卖力气,拿自己当枪使也就罢了,谁叫在权贵密布的京城中。就他这京县知县最芝麻。但也不能如此坑人,居然唆使他无缘无故的去拦截宫中物品!
但愤怒归愤怒,现实归现实。怒气可以冲天,但总要降回地面…大兴知县仍旧迅速将这个消息转告给袁阁老,要看看阁老如何处理。
消息送到袁府时,袁阁老正受人所托,泼墨挥毫题写匾额。耳朵里听到禀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愕然之下,他手里的笔悄然掉落而没有觉察。
别家阁老遇到类似情况或许不会如此惊慌,稍微冒犯一下宫中而已。动摇不了宰辅大臣的根本。
但袁阁老不同,他不是靠着众望所归的廷推,而是是靠着天子简拔升上来的,是大学士中最亲近天子的一个,公认的皇帝党,暗中常有“逢迎天子”之讥。
所以天子的信重就是袁阁老的生命线,就是他手中权力的来源。任何可能导致失宠的事,都是足以让他心惊的。比如这次他撒出去的大网,险些将宫中物品拦截住…
他终于想起来了,几十年前高宗皇帝造了三四十万个铜活字,一部分赐给了国子监。一部分却留在了经厂。
这桩轶闻他是知道的,可是先前没有往这边想过。他只猜测李佑可能是在市面上收购活字或者去国子监偷运活字。万万没有想到李佑所用的活字是从宫中运出来的!即便现在得知了,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又如何?这次李佑偏偏用的就是宫中所储存的活字!其中仿佛透露着什么…
虽然天子没有大张旗鼓的公然下诏书说将内字库所存活字赐予李佑使用,好像只是低调的运出来,如果不是自己派人误打误撞的碰上,只怕也被瞒在鼓中。
但若无没有天子亲自点头同意,那些公公也没有胆量将活字运走,送给李佑使用罢?若无天子亲自同意,那李佑也不敢明知是宫中用物,还敢接收使用罢?
所以从种种迹象里袁阁老得出一个结论,李佑这次名为私人办报,背后必然有皇家的授意,只是不公开说而已,这就是李佑最大的底气!
从上面结论袁阁老又得出一个推论,这次只能忍了,惹得起李佑惹不起天子啊。大佬们对报纸你争我夺,难说不会也引起天子重视,说不定李佑就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硬顶着作对,倒霉的还是自己。
还让袁阁老略略纠结的是,这样的事天子居然不与他说,宁可去信任李佑,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和忧伤。难道自己太人老珠黄,而天子喜欢年轻人了吗?
正当袁阁老静坐书房,反复琢磨帝王心思时,有下人打断了他的沉思,禀报道:“鸿胪寺尤大人又来求见,看着神情很焦急。”
袁阁老心疑道,他又有什么事情?难道他从别的渠道也知晓了李佑用宫中存字的事情?若如此他也该焦急,毕竟是他亲自揭发检举,导致大兴县派出衙役去拦截,追究其责任,他是首当其冲的。
为了安抚人心,袁阁老便只好打起精神,将尤少卿请了进来。并赐座上茶。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注重礼数,只怕稍有不周,就会被对方过度解读,引起无数胡思乱想。
尤少卿没心思品茶,浅浅的啜了一口,便放下茶盅,对阁老禀道:“下官在吏部里有个同年,今日给下官传了消息。道是如今广西桂林府知府吴盛任满入京朝参并考核。所以这桂林府就空缺了。而到了下次大选。吏部文选司拟定名单时,要将下官升为桂林府知府。”
鸿胪寺少卿是正五品,桂林府知府是正四品。五品变四品,字面意义上还真是“升”。但尤少卿说起这个“升”字时,满脸苦涩。毫无喜意。
对他的神情,袁阁老非常理解。
且不说京官和外官之间的差别、以及京官到了地方加一品算不算升官这个学术问题,前文中已经详细介绍过。
就说广西这个地方,那是与云南贵州差不多等级的边荒之地(不过也要承认广西比云贵稍好一点),而且瑶民作乱很多,实在不是做太平官的好地方。
国朝也有个奇特传统,选官去向省份中只要带了“西”字的,大都是苦地方,广西就是其中之一。
换句话说。五品京官去广西,按照规矩至少该给个从三品参政才能勉强弥补远赴边荒的创伤,给四品知府名为升官其实和贬谪差不多。
当然,吏部给出的理由绝对是冠冕皇的,比如尤某人忠于职守、做事勤谨、多有建树,此等能臣今宜加官外派牧民,彰显陛下抚恤百姓之恩德。想必此乃桂林之福也…
明眼人都看得出,尤大人的遭遇轻易地就能和昨天他揉碎吏部公文的事情联系起来,有点咎由自取的意味啊。
公事程序和私底下操作还是不同的,私底下操作尽管吵闹撒泼都可以原谅,也是官场中可以接受的。暗箱操作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有点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正常。
但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程序。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代表着官僚机器的运转,任何人也要公事公办的按照既有程序应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