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4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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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一片崇拜目光中。偏偏有个不和谐因素。关姨娘笑道:“夫君惯会糊弄我们女人家,缘故不止如此罢,出门在外应酬时拿腔捏调,回了家还说什么胡话。”
“那你说是什么缘故?”金姨娘问道。
“夫君赚过这场名声。虽然貌似失官居家,但早晚还得起复,估计人人都看得出来。所以现成的烧冷灶人情。谁不想做?”关绣绣三言两语戳穿了夫君的牛皮。
李佑大为稀奇,嘿嘿一笑道:“绣姐儿你也能看懂官场之事?”
“妾身驽钝,不懂官场。但是看到长公主今日公然来访,言辞之间对夫君处境毫不在意,便知道夫君必然有东山再起之日。她是何等样人,夫君你也不是没向我们说过,从她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吃过晚膳。居然还有人来访,乃是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不得不见。李佑原以为放鹤先生是当调解人来的,这活他没少做。
孰料朱放鹤对庙堂纠纷只字不提,见了面就问道:“贤弟你本是少年得志。猛然遭受谗言,如今罢官弃职,这心情悲愤不悲愤?愁苦不愁苦?凄楚不凄楚?忧伤不忧伤?哀怨不哀怨?抑郁不抑郁?烦闷不烦闷?困顿不困顿?”
李佑莫名其妙,放鹤先生问的这叫什么话?怎么好像专门期待着别人倒霉似的?
不过貌似他自从罢官后,心情不但不悲愤愁苦凄楚忧伤哀怨抑郁烦闷困顿,相反还挺舒畅痛快…不知朱放鹤问这些作甚,简直没法回答。
见李佑语塞,朱部郎摇头晃脑道:“自古以来,忧愤出好诗。愁苦出名家,你现在应当心有戚戚然啊,有无佳作出世?今夜求闻以飨我等耳目。”
李佑继续无语,出这么大事,自己确实忘了抄诗纪念。再一想,写不写诗真无所谓。如今他不需要靠写诗来帮助扬名了。
但看着朱部郎这个诗迷满脸期待的样子,李佑只好酝酿片刻,口占两首,题曰《帝都感怀二首》,写尽愁苦郁闷之意。
其一:“岁岁吹箫北燕城,西园桃梗托浮生!马因识路真疲路,蝉到吞声尚有声。长铗依人游未已,短衣射虎气难平!剧怜对酒听歌夜,绝似中年以后情。”
其二:“似绮年华如指弹,宦途唯觉醉乡宽。三生难化心成石,九死空尝胆作丸。出门无奈愁直视,登高有意愧旁观。升沉不用君平卜,梦里故园垂钓杆。”
朱部郎细细品读过后,长吁短叹,唏嘘半晌。果然不愧“李佑出品必是华章”,即兴而作的两首七律充满忧愤之气,叫人心怀激荡。最后默默地记下两首诗并告辞。
门外临别时,朱部郎忽然说:“你可晓得我为何半夜来访?那是因为白天你这里太热闹的原因。你方唱罢我登场,主人家喜洋洋的端坐堂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恭贺主人家升官发财青云直上。”
李佑一时不明所以,放鹤先生今晚说话,似乎总是叫人摸不到头脑。又听朱部郎叹口气道:“诗为心声,既然你能写出如此精彩的忧愤之诗,那就照着做罢。贤弟,你要忧郁点才好!”
说罢朱部郎飘然远去,但他的话十分有内涵,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佑幡然悟到,自己表现的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哪像个“遭遇谗言被迫丢官”样子。
演戏也要演的认真一些,技术可以业余,但态度必须端正啊,自己现在明显就是态度不端正!你敷衍观众,观众就会敷衍你!
再说别人来拜访自己,多半也是要从自己这蹭点不畏阉宦的声誉,再这样下去,都要成文官集体过节日了。
上辈子的经验表明,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若成了过度娱乐化的狂欢,那结果只能是变成别人眼中的小丑。就像归德长公主昨日拜访时说的,挂冠杜门就要有个挂冠杜门的样子…
真想不到,为人豪放疏狂的朱放鹤先生也有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李佑不禁感叹不已感动万分,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良师益友哪。
从次日起,李佑便对外称病,闭门谢客,一般不再见人。正如朱放鹤先生所说。要有忧郁受伤的样子才好。不然被罢了官还喜气洋洋的,传到天子耳中,如何能让天子消气?
但声明是这么声明,只表示不在家见客的态度而已。李佑却不得不出了门。他要亲自去慰问遭了廷杖的陆元广陆大使。收个有悟性好使唤的小弟不容易,不能寒了人心。
陆元广这次挨的廷杖,可不是上次李佑那样浅尝辄止两棍子完事。乃是实打实的几十下,受创不轻,当时就昏了过去。据说还是卢阁老动用自己的仪从,将昏迷中的陆大使送回家的。
陆府在崇文门外的南城,距离宣课分司不远。陆元广不缺银子,南城比起内城算是地广人稀,也不缺地皮。所以这陆府比李佑宅邸要大。也要精致。
到了陆家,李佑被引入内院一处堂中,又进了卧房,便见到陆元广趴在暖炕上,炕头有本书展开。
李佑打量过。虽然陆元广重伤在身,但面色却显出几许亢奋,堪称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声音也洪亮的很。
对此李佑心知肚明,大概是被“景和天子第一廷杖”这个荣誉给刺激的,此人虽然只是最低级的杂官,但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文人气啊。
他这个荣誉,足以和李大人那有些取巧的“景和朝第一廷杖”成就双璧争辉,做过这一场。以后没有人会以普通九品杂官看待他了。
李佑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与陆元广寒暄几句,正要深谈。却有个红袄妇人迈着小碎步冲进房中,打断了两人谈话。
这妇人望着李佑神情不善,问道:“当面的可否就是那李大人?”
李佑点点头,红袄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嚷嚷道:“我家夫君以前做官稳稳当当,平平安安。自从认了李大人你,就像中了邪,受苦受难不说,前两日居然又被打成这般模样,叫人心惊胆跳!到如今连个官都没得做了,妾身求李大人行行好,不要再祸害我家了!”
原来这是陆夫人,李佑咳嗽几声,尚未答话,陆元广先大怒了。他支起身子望向妇人骂道:“无知蠢妇!你知道什么?滚出去!”
被丈夫骂了一通,陆夫人捂脸哭着出去,陆元广又对李佑道:“李大人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我以前从未有过资格踏足庙堂事,更不敢想青史留名,今次能以卑微之身有此殊遇,此生无憾矣。”
想起陆夫人那句“如今连个官都没得做了”,李佑对陆大使问道:“你的官位没了?”
“效仿大人你,我也辞官了。”陆元广答道。
李佑大惊,“你没这个必要,何必如此意气行事!”
“这是为了自保。”陆元广解释道:“我触怒天子,又是背弃段公公,难保不会被贬谪到边荒。说句实话,在下有家有室,不想拖累家室受苦,故而先行辞官。既然已经不是官员,朝廷就没法贬谪我了。不过好歹有举人功名在手,等到风头过去,还要求到李大人你帮忙补个官位。”
李佑越发觉得自己慧眼识人了,想了想,便赠诗一首给陆元广,以梅比人。诗曰:“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尔先香。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得到李佑这样注定要名垂后世的“诗人”赠诗,陆元广激动浑身颤动,结果伤口迸发,又昏了过去。
在陆夫人的白眼中,李佑灰溜溜的离开了陆府。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李佑猛然闲下来,发觉自己还是有点坐不住,毕竟一直忙忙碌碌的成习惯了。
在书房发呆时,忽然听到门子来报:“朱部郎到访,一定要见老爷。”
这叫李佑纳闷无比,放鹤先生昨晚刚来过劝谕自己,自己也听从了他的意见,怎么今日又来?不过别人可以不见,朱部郎这样可以划到好友里的,那就不能见外。
朱放鹤被请进了书房,对着李佑叫道:“贤弟!你要忧郁点才好啊!”
李佑惊诧莫名,放鹤先生得了健忘症么?这句话昨晚说过,今天又来说,是个什么章法?不由得问道:“你反复说这话究竟有何意思?”
朱部郎摇摇头,唉声叹气道:“贤弟明明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公认的悟性绝佳,现在怎么会如此没灵气,难道是因为做官太着迷,结果做傻了吗?就说你这罢官后的表现,能不能更像样一点?昨晚说了你几句,今天来看,还是太不成样子了。”
李佑大怒,批评他愚笨也就罢了,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胆敢批评他的表演艺术不专业,这是不能忍的!忍不住反问道:“虽然我敬你为兄长,但有些话不能认同,小弟杜门谢客,我哪里表现的不像样子了?”
朱部郎毫不客气的驳斥,“真要我点明么?憋在家里装病太假了啊!一点都不自然啊!谁不知你年纪轻轻身高体壮啊!你一直全勤怎么偏偏此时就病了啊!别人一看就是装的啊!只有对天子有怨怼之心才会装啊!这说明你心怀怨望啊!不怕有人进谗言啊!会让天子怎么想啊!”
这推理也太离奇了,他怎的就成了心怀怨望之辈?对此李佑瞠目结舌,这个结果简直冤枉死人,什么心怀怨望,绝对没有的事!他是很诚心诚意的接受这个罢官结果的!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说我如何是好?”李佑愤然道。
朱部郎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你要忧郁啊!你可是李探花啊!现在又不是官员啊!你是风流名士啊!你要借酒浇愁啊!你要纵情声色才能解忧啊!你要游戏花丛才能遣怀啊!你在别人眼里就该这样啊!你不这样干是很奇怪的啊!若是奇怪起来就会让别人乱猜的啊!让别人乱猜就会有不好的流言啊!”
李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他安静的闭门自守,这还能守出错来?难道朱放鹤昨晚的暗示是这个意思,而不是让他闭门谢客?
朱部郎训完后叹口气,口气微微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你真让为兄我替你着急,恨不能亲自指点你一二!”
不待李佑发问,他又道:“教坊司在西城新开了西院胡同,你可以陪着我去游览并放浪形骸的。有李探花这块招牌在,一定可以分文不花,而且各个妓家还会把最好的态度、最好的节目呈现给我们,想想就妙哉!你左右也是闲着没有事情,不如现在便去罢?”
李佑内心早已泪流满面,这真是良师益友!(未完待续)
正文 五百六十二章 银号现状
教坊司西院胡同是新开张的风月场所,相当于教坊司在西城新设了一处分院。最近很火,李佑已经几次听人提到过了,今天又从朱放鹤嘴里听到。
之所以火爆,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喜新厌旧心理作祟,新开张的当然容易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二是教坊司本司位于东城,而大多权贵居住于西城,虽然距离阻挡不了风流,但动辄横跨京城毕竟总是有所不便的。特别是皇城横亘在京城中央,东西城往来必须要绕皇城而行,大大延长了路上时间。
而这新开张的西院胡同则位于西城,距离皇城西安门不过二里,和周边权贵聚集区大都不超过四里,与李佑所居住的小时雍坊,大约也仅有三里路程。所以对于居住在西城的权贵而言,往来十分方便,当然容易大受青睐。
朱部郎见李佑发了呆,催促道:“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李佑答道。
其实他最近一直没时间没机会也没精力,所以没有去过西院胡同。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张三的禀报,昨日那归德长公主到家里来,听说他不在家,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去了西院胡同。
由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