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7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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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还有一种毛骨耸然的恐惧。“继嗣堂”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沈沐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大,他既然回来了,这件事七宗五姓的那些家主和长老们就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所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这又是一种什么状况?
“阿郎?”
任威策马追上来。见杨帆脸色阴郁,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悦,不免有些惴惴。杨帆抬头看看天边血一般艳红的晚霞,对任威道:“缓辔轻驰,我要静静!”
“是!”
任威答应一声,把手一举,几名侍卫便纷纷勒缰,放慢了速度与杨帆拉开了一段距离。反正前方一马平川,野草长不过膝。如有什么埋伏老远就能看见,不需要步步紧跟。
他们本就是派来保护杨帆的,如今又有了军职,杨帆私授以恩、公示以威,双管齐下。使得现在这些人已对他忠心耿耿。
当然,如果杨帆和七宗五姓起了冲突,这些出身七大世家的侍卫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却不好说了,毕竟他们不仅自己出身于七大世家,而且还有父母兄弟子女都在七大世家,等同于有人质操之人手,可杨帆除非是自己做了皇帝。否则也断无可能与七大世家对立。
杨帆已经出了城,就不用再担心城门上锁的问题,至于回到军营的时间,晚一点早一点就没甚么了。毕竟他是一军主帅,负责军纪的行军司马许良对老伙伴黄旭昶都能一视同仁,可是对他就得睁一眼闭一眼了。
杨帆信马游缰,看起来就像是忽然有了什么闲情逸致正在观望郊外风景。可是他的心神早已不为外物所动,完全沉浸到内心的思绪当中去了。
渐渐的。杨帆心中的怨怼之气消散了。是的,也许是因为幼失怙恃、也许是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容易就把沈沐的帮助和赏识自动代入到一种友谊与兄弟般的情义中去了,可沈沐之所以欣赏他看重他,并且与他合作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呢?
沈沐亲近他看重他,是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人脉和能力,使沈沐觉得此人有利用价值。不管沈沐用的是什么手段,哪怕是推心置腹的亲近,终究离不了这一宗旨。也许沈沐当时还打算把他栽培成自己一个得力的手下呢。
可结果如何?
在沈沐被“发配”新罗的时候,杨帆和“姜公子”产生了正面冲突,而且因为他当时掌握七大世家急需的官员分配这一资源,而“姜公子”又在一次次的失误后开始被七大世家厌恶和抛弃,这才阴差阳错地把他捧上位。
就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变成沈沐的对手了!杨帆现在已经知道沈沐最初身份是如何的卑微,他又是如何一步步地崛起,直到从任由“姜公子”驱策的一个部下,渐渐拥有了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能力。
杨帆记起了赵逾还有小飞将张义,在沈沐手下,同样有一班亲人和部属,他们相濡与沫,同甘共苦,感情要比自己和沈沐更深厚,如今他取代了“姜公子”,站到了沈沐的对立面,如果他是沈沐,他该怎么做?
拱手交出权利?那些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兄弟,谁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谁不是为了挣一份家业,他们的利益、他沈沐本人的利益,就因为他杨帆而牺牲掉?他和沈沐还没这么深厚的交情,就算他是沈沐的亲兄弟也不成。
如果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过来,杨帆能不能为了他和沈沐之间的友谊,牺牲楚狂歌、马桥的功名前程、交出小蛮苦心经营的二十余家店铺,把他的所有人脉移交沈沐,从此甘心任由沈沐驱策,能不能?
想通了这一点,杨帆马上心平气和了。悲愤怨怼的情绪一排除,他的灵台就清明起来:沈沐站在沈沐的立场上并没有做错什么。同样的,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现在应该做点什么了!
第八百七十章显隐二宗
次日一早,迎着东升的朝阳,一支威武雄壮的队伍开进了洛阳城。队伍甫一进城,那雄健的军姿、庄严而别致的戎装、徐进如林势如山倾的整齐队伍,便吸引了洛阳百姓们的注意。
很快他们就听说,这就是昔日的“百骑”,今日的“千骑”,据说这是皇帝身边最得用的禁军。
杨帆率军先去羽林卫领了勘合和龟符,又带领士兵进城接收玄武门。玄武门以前一直是由“百骑”守卫,“百骑”做为“千骑”的班底调去组建“千骑”的时候,玄武门暂时交由羽林卫把守,如今建军已成,自然要重新接手。
昔日百骑的士兵都升了官,原来的百骑士兵现在成了伙长,正好一个人管十个人,现在他们带着各自的小队,引领他们在宫中静静地巡走着,带他们熟悉各处道路、宫室、禁区,向他们解说巡夜的路径和交接、宫门上锁的诸般规定。
其实守卫玄武门是用不了一千名士兵的,除非是特殊时刻,京中发生了大动荡。杨帆今天把他们全带来,是为了让所有士兵熟悉一下宫城里的情形,了解一下皇帝和宫中重要人物的居所,以便一旦有变能够明确及时地去保护目标。
杨帆作为千骑中郎将,需要负责整个千骑的军务,所以他平时是不需要守在玄武门的,当然,只要他愿意,他在宫门落锁前随时可以入宫,而这也正是婉儿最为欢喜的地方,否则一道宫门深如天堑,两人幽会一次便如牛郎织女鹊桥会般困难。
杨帆虽然不需要每天在玄武门值宿,不过作为宫里最紧要的一道门户,这里每天都要留一名郎将坐镇。千骑卫中有五名郎将,正好轮流值宿。
天近黄昏时,行军司马许良带着九百名士兵出城去了。
北城外俱是禁军大营,距宫城远近不一,其中最近的就是羽林卫,而羽林卫中又以千骑营最近。千骑营中留有一道勘合,平日封存,中郎将和长史中至少要有一人在,再加上至少三名郎将同时在场才可开启。以上诸人同时签押才能生效。
这样的调兵勘合,连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手中都没有,这是为了在宫中出现紧急情况,皇帝无法发虎符调兵时,由千骑营自发决定是否出兵。只要大多数将领同意,持这道勘合就能调动本部兵马,并破例在夜间进城。
在皇帝想来,以千人之众,造反是绝不可能的,而一旦宫中有变,千人之众依托宫城之坚。又足以维护她的安危,直到让她弄清局面、调遣大军前来勤王,所以千骑营才有这样的便宜机动之权。
许良带人回转军营,杨帆却留在了城里。
其实。他现在是军人,眷属虽然就在城里,他要随意回府或留宿家中也是不合法的。不过,武则天还给他加了一个“纠风察非处置使”。整天待在军营里怎么纠风察非?要知道金吾卫巡夜也是在他的监察范围之内的。
有了这个由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城里而不怕御使弹劾了。不过他的主要差使还在千骑那边。纵然无人弹劾,也是不便夜夜留宿城中的,除非他甘心千骑大权旁落。
杨帆回到杨府,便径直奔了书房。
书房配了一个小书童,平时只负责些端茶递水、洒扫房间的差使,是牛老管事的一个小孙儿。一见阿郎回府马上奔了书房,小僮就知道主人要么是马上有客,要么就是有重要的公事待办,所以马上点了一只熏炉轻轻搁在矮几上,又为他沏了一杯清茶。
淡淡的香气逸散开来,颇有清心宁神的效果,杨帆端起茶盅抿了口茶水,略涩而清香的茶味入口,忽然记起如此喝茶还是沈沐教给他的。时下的高雅贵人和禅修高人们所喝的茶水实在是太重口味了些,他不习惯。
杨帆若有所思地又抿了口茶,香烟袅袅地飘到他的面前,在空中轻轻幻化成不同的模样,时而似一朵云、时而似一副字、时而又像一张面孔。
杨帆看着那张“面孔”,恍惚间看到久违的“姜公子”在冲他笑着:“我败了!一败再败,屡战屡败,直至一败涂地,连我的根基都失去了。否则,五姓七宗那些老鬼不会抛弃我,你又哪有机会谋取我的位子!”
“面孔”扭曲着,仿佛一张魔鬼狰狞狂笑的面孔:“现在要看你的了,你取代了我,就要肩负起我该承担的责任。不过他回来一年之久,你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貌似那帮老不死的在你和他之间更倾向于栽培他呢,我真想马上看到你的下场,哈哈哈哈……”
杨帆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前那张魔鬼的面孔被吹散了,杨帆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沈沐回转中原,为何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
杨帆把自己代入沈沐的角色,反向分析着,这样更容易让他把握对方的心理,只有明确了对方的心态,他才好决定接下来采取什么对策。
“我取代了‘姜公子’的位置,必然要维护显宗这些人的利益,而沈沐正是不甘久居显宗之下,才一步步崛起,最终和‘姜公子’平起平坐的。结果长安城中一场恶战,姜公子被迫放弃在长安的大部分根基,跑到洛阳希图东山再起,而沈沐也受了惩罚,被‘发配’新罗。
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取姜公子而代之,成了显宗之主。我和沈沐虽然在朝政上意图大体相同,但是在两个集团的具体利益上,却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必然要对我起了提防之心。
他能战胜姜公子,更多的是靠他的聪明智慧并利用了姜公子的狂妄自大。总的来说,隐宗是脱胎于显宗的,其底蕴现在还不及显宗,所以他对我会有戒备,因为他不清楚我掌握显宗之后对他是个什么立场。
只要他不蠢,就不会先跳出来见我。向我问个清楚。他应该先在暗中观察我,了解我的性情脾气、志向目的,同时巩固隐宗在长安的根基以备万一,等他做好充分的准备,且对我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他才能像对付姜公子一样胸有成竹!”
杨帆想到这里,眉头微微蹙起来:“可是,这只是最好的打算。凡事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成,如果沈沐的目的不只如此呢?如果姜公子失败后。他的野心进一步膨胀,他现在想后来居上,以隐宗吞并显宗呢?”
杨帆站起来,在书房中慢慢踱起了步子:“如果他有这个打算,那么他隐瞒自己的行踪。在我毫无戒备的状态下巩固基础、壮大实力、甚至试图对我发动攻击,这也是说的通的。我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
杨帆分析了沈沐的目的之后,马上又分析起七宗五姓的心态。沈沐回来,他们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可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自己隐瞒了这一消息,他们的态度是什么?要知道不管是沈沐还是他,不管怎么蹦跶。现在都不可能跳出七宗五姓的手掌心的,所以他们的态度至关重要。
如果他们想保沈沐,弃他杨帆,那么他根本不必费力去争了。直接退出显宗,老老实实做他的洛阳富家翁兼前程远大的禁军将领去吧。可是七宗五姓如果是这种打算,以他在继嗣堂中现在很是浅薄的根基,只是那些阀主们一句话的事儿。沈沐又何必如临大敌?
沉吟良久,杨帆渐渐把握到了七宗五姓各大门阀阀主的脉搏:“他们不舍得在朝廷中势力渐渐坐大的我。却又不希望一家独大!”
沈沐和姜公子以粮食为武器在长安展开商业战,‘姜公子’斗法固然失败,沈沐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胜也是惨胜,元气大伤。七宗五姓惩罚性地把他赶到新罗去,目的至少有三个:
一是他们之间的争斗已经伤害了七宗五姓的利益,不能不予惩诫,否则任由他们明争暗斗,有悖于七宗五姓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