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4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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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个小管事匆匆离去。
老管家看看手里提着的那包点心和蜡烛,把嘴一撇。顺手丢进了府门旁边临时用来装垃圾的一个筐,转身再往门口一站,又是一副恭俭逊让的谦和笑容……
一间静室,原木地板泛着清油的光泽,整个房间一尘不染,看起来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奢华摆设,但是屏风、案几、器具,每一样东西都透着古朴的气息。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很古老的东西,其中最古老的是来自殷商时代的青铜器。例代宝物汇聚一室,不识货的进了这房间,或许觉得这房间内的陈设虽然古朴大气,却无法匹配陇西李氏之主的身份。
而识货的人进了这房间,就会发现正燃着薰香的那个香炉是秦代的,身前这张几案是汉代的,屁股底下的那张蒲团和案旁充当画瓮的大坛子是晋代的,说不定这蒲团就是嵇康坐过的,那坛子曾经是刘伶的酒器。
房间里的东西无论大小,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宝物……
汉代的卷耳青玉桌面的小几上,正横置着一具古琴,琴长一米两尺三寸,“隐间”一米一尺两寸,琴面略见盘剥,可以看出漆分三层,底层为薄鹿角灰胎,中层为硬黑漆,表层为薄栗壳色漆,小“蛇腹断”,紫玉徽,额镶钧瓷,长方形龙池与凤沼。琴背项间刻篆书“绿绮”,池下刻“司马长卿”四字方印。
今日过八十八岁大寿的老寿星李慕白背着双手,假意在房中踱来踱去,不时偷瞄一眼盘膝坐在几案前的宁珂,强自按捺得意。宁珂一身白衣如雪,皎洁清丽的如云掩明月,又似清莲出水。
她的目光正专注在琴上,从琴背龙池、凤沼处看琴的内腹木质,木质已经老化,呈金黄色且有些松软,纳音上留有不同时代人的一些指甲印,凤沼尾端的纳音处有明显的凹塘,胎质细腻,漆色纯净,火气尽褪。阳光一缕正照在琴面上,能看到漆胎内闪烁的鹿角霜和金、银、铜等粉末。宁珂微微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音中正和平,温柔敦厚。宁珂长长地吁了口气,张开双目,欣然道:“确是司马相如的绿绮。”
“嘿嘿!”
李慕白得意地一笑,马上又收敛笑容,故作深沉地道:“若是赝品,怎能瞒得过老夫这双眼睛。呵呵,老夫一生收藏,唯此琴与秦相韩非的那枝紫竹箫最为喜欢。”
宁珂嫣然道:“琴与箫,于乐器之中,都是遗世独立的逸士君子,别的乐器是欣赏其声,唯箫与琴听的是韵。怀古幽思,最佳寄托之物!”
“知己呀知己!”
李慕白兴奋不已:“这才是老夫的知己,不似老夫那些蠢笨的儿孙,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就会拍马屁,哪有一个能说出琴之真谛!”
宁珂向他扮个鬼脸,调皮地道:“既是知己,此琴不如借与珂儿赏玩几天,如何?”
“不成不成!”李慕白脸色一变,赶紧摆手道:“此琴若借与你,那就是刘备借荆州,老夫再想看到它可就难啦!嘿嘿,老夫说过赏玩一年,明年作为寿礼送你,你这小丫头,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么。”
话音刚落,林子雄在门外唤道:“老太公。”
李慕白道:“进来!”
待林子雄拉开障子门进来,李慕白道:“怎么,时辰到了么?”
林子雄道:“时辰未到。只是……方才老管家打发人来,询问小的可是替老太公邀请了刑部杨郎中为嘉宾。”
李慕白道:“这个老家伙,真是老糊涂了,老夫的嘉宾都有请柬在手,若有请柬便是老夫所请,这个还用特意使人来问么。”
宁珂正低头摆弄“绿绮”,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忽然听到杨帆的名字,忍不住抬起头来。
林子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气,道:“是!只是因为……杨郎中所持的寿礼,实在是太寒酸了些,所以老管家疑心他是无意中捡拾了请柬上门骗吃骗喝的泼皮。”
李慕白怔了怔,奇道:“杨帆给老夫送了什么寿礼?”
林子雄干笑两声,道:“一对寿烛,一匣寿糕。”
李慕白先是一愕,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这后生着实有趣,老夫自周岁至今,已经过了八十八个生日,这还是头一回收到寿烛寿糕这样的寿礼,哈哈哈……”
林子雄干笑道:“老管家怀疑他是骗子,已经派人去盯着他了。”
李慕白童心大起,对宁珂道:“丫头,要不要一起去瞧瞧那个来老夫府上骗吃喝的泼皮?”
宁珂掩口笑道:“老太公今日是寿星呢,这一出去,连寿袍也不穿,还不惊煞了阖府上下。”
李慕白摆手道:“嗳!杨帆是晚辈,自然是在中厅或者前厅里待着,那些老家伙都在后宅里呢,外面的客人有几个识得老夫的?叫子雄头前带路,免得府上的人大呼小叫的瞎喳呼就是。”
李太公这样一说,宁珂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道:“好呀!那珂儿就陪老太公去瞧一瞧那个骗吃骗喝的小泼皮!”
第五百九十二章无事生非
陇西李氏家的老太爷要办寿宴,往来者不是高官权贵,就是清流士家,哪个肚子里也不缺油水,自然不可能像寻常人家一样摆开流水席,大鱼大肉的供人吃喝。
来赴宴的人,目的也不在于此,除了向李家示好,这些赴宴者更主要的目的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多结识一些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人物,多识一人便是一条人脉,这可是金钱买不来的。
因此整个前厅和中厅包括两厢的院落,并没有一桌一桌的酒席,只是在不碍事的地方摆上几张几案,上面放一些酒水、瓜果、奶制品和一些冷拼,真的有人腹饥口渴时可以就地取用,填填肚子。
因此,漫步厅内厅外,树下花丛,处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人或据席而坐、而比肩而立,言笑晏晏、和声交谈,气氛优雅、斯文的很。
杨帆在人群里转悠了半天,同他一样四处转悠的人不少,都是想找熟人攀谈的贵介公子,或者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犹嫌不满,想与名门攀附的官员和中等世家子弟。
因为目的不同,杨帆与这些人的表现就大不相同了,这些人是有目地的转,一旦找到目标,要么微笑着迎上去聊天,要么整一整衣衫上前见礼,自我介绍一番。唯有杨帆,谁也不认识,也不想刻意地与谁结交,所以东张西望的甚是悠闲。
这般表现看在暗中盯着他的李府小管事眼里,自然觉得老管家眼力不凡,这个小子确实可疑了。只不过,迄今为止,既没见他顺手牵羊摸走某位贵介公子的荷包玉坠,也没见他遇到什么单纯好骗的世家公子便上前搭讪。倒是瓜果、点心、拼盘一类的食物被他这一口那一口的吃掉了不少……
杨帆转悠了一阵,便在左跨园里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座大花圃,各色鲜花盛开,芬芳扑鼻,园中客人相对少一些,所以显得很幽静。
花丛中有一道长廊,人字坡顶,瓦当覆盖,每根枋梁上都绘有茂林修竹、花鸟虫鱼、山水云河。绚丽异常。长廊两端和中间建有四座八角重檐的亭子,大多都坐了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每座亭子最近处的那条围栏长凳上都摆放着许多酒水和食物。杨帆顺手取了一杯“三勒浆”,走到旁边。倚着一根彩绘的亭柱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边小口地抿着酒,一边悠然四望。
寄身于花丛长廊之下的,多是一些世家子弟,这些人有生有熟,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新认识,而且其中还有女子。
因为今日来李府祝寿的可不都是山东士族,还有长安本地豪门。关陇门阀胡风甚重,女眷抛头露面事属寻常。
如果有人携女眷来。这女眷和主人家的女眷又不熟,那么就可以不到后宅单独安置女眷的所在,而是随意在园中游走、落落大方地与人攀谈,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失礼的行为。
因为有新认识的朋友、而且还有女人。贵介公子便都力图在别的世家子弟面前展现自己的风度和素养,如此一来自然只能谈论风雅。而风雅之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最适合嘴上谈论的就是诗词了。
杨帆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旁边小亭中那些贵介公子们之乎者也地无病呻吟,嗡嗡的仿佛一群苍蝇一般,甚觉无聊。
他今天来,只是因为受了李家的邀请,否则按照他的打算,是不会主动登门的。尤其是与独孤宇一番攀谈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与世家合作的新主意,更不急着主动与这些世家接触。
不过,他也知道李家既然记得他这号小人物,还特意给他下了请柬,就一定是有所用意,绝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贺客对待。
杨帆啜一口酒,暗暗思忖:“李老太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不对呀,如果是这样,他不会挑在今日,今天他是老寿星,哪有闲功夫与我交谈。那么,就是想籍这酒宴,为我引见什么人,或者……把我引见给什么人……”
能到李家来的人都是拥有一定地位和权势的人,人脉也广泛,不可能一个朋友都见不到,所以少有一人闲坐的。那亭中散坐聊天的十几人中有一人偶然回头,看到杨帆一人独坐,不免有些好奇。
世家子弟很少穿金戴银打扮得像暴发户似的,从杨帆的衣着上他可看不出此人来历。只觉此人悠然饮酒,气度不凡,便起身走了过来。
这人姓王,叫王思远,出身太原王氏。七宗五姓之中,太原王氏自唐初以来没落的厉害,当然,这个没落只是相对于其他几大世家而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他人眼中,太原王氏可依旧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不过因此一来,王家子弟就更低调了一些,而且放低了姿态,有意多结交一些豪门,籍以巩固王家的地位。他见此人独坐,神态悠然,置身于众多世家子之间,毫无拘谨神态,料想是一位世家大族子弟,便想结交一番。
王思远走到杨帆身边,微笑拱手道:“请教,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杨帆正思索着这个问题,暗暗分析着李慕白的用意,忽见人家彬彬有礼地攀谈,忙也起身还礼,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帆字,不知兄台是……”
王思远一听姓杨,心中便是一动:“莫非是弘农杨氏?”
不过杨帆并未报他的出身,照理说家有郡望的都会自报家门,这倒不是世家子弟性喜炫耀,而是因为这是对家族传承的自豪和尊重。杨帆只说姓名,未报郡望,王思远先就有些奇怪,再把杨帆两字连起来一想,陡然想起刚刚才听说过此人的名字,不由失声叫道:“啊!可是……刑部杨郎中?”
杨帆有些意外,没料到这人竟听过自己的名字,忙道:“正是!”
“啊……啊,久仰,久仰!”
王思远本以为杨帆是一个世家子,却没想到是开罪了范阳卢氏的杨帆,心中大失所望,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又拱手告辞了,其风度作派自然还是没得说,不过杨帆已经看出此人神情微现尴尬,似是看错了人,不由暗自好笑。
王思远回到亭中把杨帆的身份悄悄一说,那亭中众人便纷纷向杨帆打量起来。卢氏家族全部退回范阳,这是何等大事,他们这些世家岂能不知。卢宾之和杨帆之间那番冲突虽然隐秘,而且有心人也想遮掩,还是慢慢传开了,一些高门世家的核心子弟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不是外界所传的什么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他们了解的是事情的真相。
因为卢氏的退出,各大世家得了更多好处,心底里对这个杨帆便不排斥,而且对卢家受到“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