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10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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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长史展获见状不敢多言,只是走出去,连忙示意站在殿外候见的那些官员们离开,那些官员已经等了大半天,哪里舍得就走,后来还是展长史灵机一动,给他们发了号牌,承诺明日可据此不用排队,这才纷纷离开。
太平公主一走,她的私人幕僚、首席谋士莫先生便搁下笔,快步追了上去。
太平公主离开银安殿,走到侧厢一处有厅阁池水的雅致院落里,这才扶栏止步,酥胸起伏,显见仍然十分激动。
水中游鱼以为有人投食,纷纷向她游过来,把水面搅成了红的黄的一片斑澜水浪。
莫先生走到太平公主身边,拱手道:“公主。”
太平公主没有回头,沉默半晌,愤懑说道:“诛韦氏时,韦巨源年逾八旬,也因身属韦党而被诛杀。韦安石因为姓韦也受了牵连,待罪在家,是本宫查清韦安石并无阿附韦党的行径,替他洗白冤屈,才复为宰相。可他不知感恩,本宫邀他赴宴,他竟一口回绝!”
太平公主愤怒地一甩袖子,又道:“还有姚崇、宋璟那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果本宫不点头,他们能成为宰相吗,可是他们回京之后,居然联起手来和本宫一再做对!”
莫先生平静地道:“与公主为敌的几位朝廷重臣中,只有张说曾经做过临淄王的老师,其他这几位朝廷重臣与李三郎全都没有私交,以前和三郎甚至没有任何接触,可他们虽然受了公主殿下的恩惠,却极力拥戴李三郎,公主殿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莫先生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李三郎是男人,而公主殿下您是女人!在世人眼中,女人本就不该高于男人,自则天皇后和韦后摄政,屠刀高举,大兴牢狱之后,大臣们对女子干政更是极为警惕。”
莫先生道:“还有,李三郎是天子指定的储君,有大义名份在身,这一点尤其重要!就凭这一条,公主您费尽心思礼贤下士,也不如李三郎垂拱而治招揽到的人才更多,长此以往他的地位将更加稳定,而公主殿下将再也没有机会。”
莫先生向前踏进一步,一字一句地道:“殿下,除非你现在就承认失败,就此收手,交出手中一切权力,还可安享荣华富贵。否则,您必须先下手为强了,迟则……必败!”
“先下手为强!”
太平公主默默地念着这句话,慢慢扬起骄傲的头颅,粉拳紧攥!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推心置腹
安仁殿紧挨着甘露殿,是朝会之后皇帝单独会见大臣商议密事的所在。李旦这个甩手天子虽然做了皇帝,政务却一向交于太平料理,现在有了太子,李旦又以太子听政的名义叫儿子分担了一部分,他这个皇帝就更清闲了。
除了每隔一天上一次朝,点个卯应应景儿,李旦基本上不会召见任何大臣,今天却破天荒地使人传韦安石到安仁殿见驾,见了韦安石他又踌躇再三,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禁令韦安石心中纳闷儿。
韦安石捋着胡须,耐心地等候着,过了半晌,李旦好似拿定了主意,清咳一声,对韦安石道:“韦卿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二张专权时韦卿不畏强权,韦后当政时韦卿能洁身自好,今政事堂里众相公,论年岁又以韦卿居长,这件大事朕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韦安石听了这番话,不由心头一紧,急忙起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忧虑,但请讲来,老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李旦叹了口气,面带隐忧地道:“你也知道,诛杀韦后扶保朕做天子的是朕的三郎。是故军中将领多钦佩三郎勇武,而今朕又听说……”
“嗯?”
韦安石扬起一双白眉,诧异地看着吞吞吐吐的天子。
李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朕听说,朝中大臣们也是心向太子,太子正多方笼络大臣,你说他会不会……”
韦安石沉浮宦海数十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听皇帝这话顿时恍然大悟,他知道皇帝是不会告诉他是谁向皇帝如此进言的,他略一思索。反问道:“向陛下进言者,是否还说陛下正当中年,恐太子等不及那许多岁月,是以会对陛下不利?”
李旦蓦然扬眸,看向韦安石的目光透出几分惊奇。韦安石一见,便知所料不差,道:“陛下怎么能相信这等耸人听闻的话呢?太子仁明孝友,天下皆知。当初推辞太子之位也是真心真意,如今他做了太子,再无人与之相争。陛下又将国政尽数委之并不干涉,太子反而会冒天下之大不讳,欲对陛下不利吗?”
李旦微微倾身,关切地道:“韦相公以为,太子绝不致此?”
李旦对权力是丝毫不热衷的。可是对生命他还没有厌烦,是以一听太子恐怕等不及要当皇帝。虑及自身安危。这才颇为关切,此时一听老宰相这话,不由松了口气。
韦安石斩钉截铁地道:“绝不致此!陛下,老臣不敢动问那向陛下进谏之人的名字,只请陛下想一想,进谏之人与何人关系最为密切?”
李旦一怔。心中急急思索:“窦怀贞娶了韦后的乳母王氏,以诌媚韦后,韦后伏诛时,他手刃妻子。至我府前乞饶故得以不死,之后他本来被贬为濠州司马,是太平荐举,才起复为相,莫非……”
联想到李成器、李成业等几个儿子都对他发过牢骚,说太平姑姑与三郎不和,多有仗势欺压之举,李旦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韦安石察颜观色,见李旦已经心中有数,又道:“陛下,这必定是有人对太子不满,所以离间陛下父子之情,希望陛下因为猜忌而拿下太子。陛下若是信了他的话,就中了他的计了。”
李旦沉默不语,他本就不大相信三郎会对他不利,否则惊闻此等大事,猜忌之心一起,早就宁可信其有,先拿下太子诸般权利再说了,又何必找韦安石来商量,只是事关生死,不敢等闲视之罢了。
如今韦安石一针见血,点破了那幕后主使者的身份,李旦顿时有些惘然。这几个月来,他对妹妹和三郎不和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这种地步而已。
李旦默然道:“幸亏爱卿提醒,朕明白了!”
李旦命韦安石退下,怏怏起身,黯然道:“当初我李家处境何其险恶,一家人尚能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而今我李家重新得了天下,本该是安享太平的时候,骨肉至亲,何以相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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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在宫中自有耳目,得知韦安石坏了她的大事,顿时勃然大怒。莫先生的话言犹在耳,她也感觉到,李隆基多做一天太子地位就愈巩固一分,必须得尽快下手,全力相争。
而今韦安石先是拒绝她的拉拢,复又坏她的好事,正好作为儆猴的那只鸡。危机感使得太平公主在两天之后就果断出手,她先是免去韦安石的中书令一职,让他改任左仆射,这一职位虽然有宰相之名,却没有主持政事堂的实权。
紧接着又免了韦安石知政事,把他赶去东都任留守,把在剿灭谯王李重福叛乱一案中立下大功的柳徇天调到了京城。紧接着又有人告发韦安石的妻子曾杖杀过一个奴婢,于是又以此为由把韦安石贬为青州刺史。
打击韦安石是为了震慑群臣,警告他们不要再干涉自己与皇太子争权,但是要罢免李隆基的太子,依旧需要李旦本人点头,于是太平公主又施一计,让术士惠范向李旦进言,说五日之内宫中必生兵变。
这年代,不信神鬼术士之言的人少之又少,况且如此大事,必须宁可信其有的,李旦大惊之下,马上命人传宰相张说、姚崇前来议事,这两位宰相是负责兵部和南衙的,此等大事自然要与他们商量。
李旦变声变色地把警讯一讲,张说立即放声大笑起来。
李旦愕然道:“张相公何故发笑?”
张说道:“陛下,如果宫中将要生变,那么陛下打算调哪一路兵马护驾呢?”
姚崇此时也会意过来,微笑道:“陛下既召臣与张相前来,想必是打算动用南衙禁军了?”
李旦疑惑地皱起眉道:“不错,朕正有此意,有何不妥吗?”
张说道:“陛下,如今拱卫皇宫的是飞骑和万骑,而飞骑和万骑现在分别由皇四子、皇五子统带着,在他们之上,还由太子统摄。陛下担心宫中生变,却不用飞骑、万骑,是因为陛下疑心皇太子和皇四子、皇五子么?”
李旦道:“爱卿此言差矣,朕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当年羽林卫在武攸宜掌握之中,还不是被张柬之杨帆等人策反?韦后当权时,飞骑和万骑在韦氏掌握之中,三郎还不是联络了军中豪杰夺过兵权?朕是担心北门禁军再度被人利用,别的不说,就说武家,在军中就不知有多少旧部……”
姚崇道:“陛下,既然如此,陛下晓谕太子和皇四子、皇五子小心防范就是了,何必逐羽林出宫,另自南衙调兵么?如果臣所料不错,这必是奸人使计,只要陛下上当,就可以离间陛下与太子了!”
李旦不解地道:“朕调兵拱卫宫城,五日内若没有生变,自然万事无忧。如果真有人预谋叛乱,只要与三郎他们没有关系,又怎能离间朕与三郎之间的感情呢?”
张说道:“陛下,中宗在时,曾欲立陛下为皇太弟,陛下拒绝之后,做了什么?”
李旦道:“朕为表清白,交出南衙兵权,从此闭门不出啊。”
张说道:“正是如此,陛下既然以为宫中将要生变,却不用太子、皇四子、皇五子将兵,他们为表清白,除了向皇帝交出兵权,还有别的选择吗?陛下那时又该将兵权委之何人呢?”
李旦的脸色攸然一变。
姚崇悠然道:“这一计妙啦,轻而易举就夺了太子和皇子们的兵权,转而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太子不交兵权,她就可以继续进谗言,说太子怀有异心。而太子交了兵权呢?嘿!她还可以说是太子心怀鬼胎,急于掩饰。想必当年陛下您交出南衙兵权后,也曾有人在中宗耳边如此进言吧。”
胡僧惠范早在武则天时期就被太平公主招揽了,太平还曾邀他往龙门温泉,因之传出许多绯闻,他和太平公主的密切关系自然瞒不住李旦。李旦往太平公主府做客时就曾见过他,这时张说和姚崇一唱一和,李旦心中顿时洞若观火。
李旦霍然站起,激动地道:“朕糊涂,险些中计,害了我儿!”
李旦扬声道:“左右退下!”殿上的武士、内侍和宫娥们纷纷退出殿去,李旦绕过御案,面向姚崇和张说,郑重地作了一揖,慌得姚崇和张说连忙避让还礼,动容道:“陛下何故如此?”
李旦一直不想对臣子们明说妹妹和儿子之间的矛盾,家丑不可外扬嘛,可他一连两次都险险中计,害了自己儿子,此时心中凛凛,再不敢有所隐瞒了。
李旦诚恳地道:“不瞒两位相公,此前曾有人言太子欲对朕不利,幸亏韦相公直颜犯谏,否则朕早已中了他人之计。此番若不是两位相公直言不讳,朕一时糊涂,又要……”
李旦道:“太平个性刚强,三郎也是个有主见的,他们二人助朕掌理朝政,时间一久难免生出龉龃,他们身边各自有些人或为护主或为献媚,不免就揣摩上意,离间中伤,长此以往,必成大祸,两位相公何以教我?”
张说和姚崇见天子如此推心置腹,不禁为之动容。张说仔细思索一阵,沉声道:“陛下,臣有三策,可解陛下之忧,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旦双目一亮,急忙道:“爱卿快快讲来!”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