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战记-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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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恬笑道:“这狉县如此凶猛,却不知淳州府的居民又是如何一番民风?”青衣道:“淳州方圆七百余里,一府三县,独处于偌大的一个盆地之中。其四围皆被盘和山脉团团围住,山下有不飘河,万物不浮,水族不生,山上常年有那卷鹤风,飞沙走石,掀虎翻豹,便是苍天顾虑淳州民众为洪荒逃难之民余生繁衍而来,秉性凶残、脾品恶劣,不过放出作恶。”
杨起道:“山水围困,想必软禁得正是大恶。”黄松叹道:“修仙岛也是天庭忌讳之地,为黄水所困,尚有仙人留下的船只能够脱厄。这淳州府既然受困于恶水,又落难于穷山,只怕却不会有这等造化。”想起当日的两大神兽,蹙眉道:“不知是否也曾在盆地荒野之中放得什么怪兽,好生惩戒他们?”
杨起摇头道:“想必不会!灯芯一众是天帝旧敌的后人,为三界所恨,淳州府民不过是暴戾凶蛮,为众神所恶,这一恨一恶,待遇自然也是大不相同。被仇恨者,既有受困之苦,又有活祭丧命之惧;被厌恶者,仅仅是流放一处,受些闭塞之难罢了。”无意往远处看去,见狉县乡人簇拥着一尊铁管,远远上得一座土丘,晴天白日之下,尽是执火明丈,不觉奇怪。
青衣惊道:“那是狉县打架搏赌的器物,唤做轰天雷。”便看一团火焰飞快而至,将近筝船跟前,轰隆一声炸开,震荡得半空云翻气颤。土丘众人拍掌称好,船上四人却是惊魂骇然,催促黄松急忙扯帆纳风,又将水蒸瓶的扳括一扭到底,气息如喷盖啸,便要开足马力逃遁匿踪。
只闻得四周的雷鸣不断,便似许多大手依旧攀着船舷左右摇晃,虽是勉力平复心神,暗中却是叫苦不迭,忖道:“这轰天雷委实名不虚传,它未必能将天穹轰塌,但对付这小小的木船、区区的凡民,只怕是绰绰有余。”
黄松引着筝船亡命而逃,唯恐船甲的龙鳞一时遮护不得、抵挡不住,终究又要重蹈坠地空难。好容易脱了轰天雷的射程,眼看得安然无恙,身子不觉一瘫,就要往桅杆依靠,叹道:“好险!好险!只是你我胡乱奔跑,却不知到了什么所在?”
杨起三人闻言,抬头往前张望,不及应答承接,却是神情陡变、脸色幻化不定,连唤小心转舵。黄松不觉愕然,慌忙扭头观看,一瞥之下,顿时手足无措,惊呼尖喝不已。
原来前面正是好大的一片森林,枝叶叠翠,暗碧如云,便似一汪无穷无尽的深潭,不能见地,不能窥根。其中一棵大树甚是不同,便如一座山峰高耸入云、穿贯天帷、划破穹幕,果真是极其庞大、巨不可测。又逢一片落叶飘来,正打在筝船之上,竟然将其挤兑得如在波峰涛谷一般,无力自航定向。
杨起四人凄凄惶惶,手足无状,此时方知何谓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窘迫?只好彼此携手拉将,堪堪随着筝船往那树上撞去,皆是闭目祈祷、听天由命。好半日未曾动静,睁目打量,所幸筝船正被一条绿嫩欲滴的枝桠卡住,不由大呼侥幸。相视一笑,笑容干涩茫然,竟是难掩那散魂断魄的狼狈。
祁恬最是天下好事活泼之人,她看这大树神奇,颇为诧异,讶然道:“天地之间,如何会有这般巨大的树木?莫非是你我被那轰天雷炸昏了心志,此时神明不清,产生了些许幻觉不成?”
青衣摇头道:“此树唤做天梯树,昔日曾是地上的半仙通天朝觐之路。便是有一些法术轻微的神仙,若是不能擅长腾云驾雾,也可来此上天。只是现在却被灵霄宝殿的南天门守将封了,从此再无大用。”
祁恬甚是不解,奇道:“为何要将好好的天梯大树封堵?莫非是那些天兵天将俸禄低微,便效仿拦山截道的强盗,要向来往的神仙索取买路钱不成?”
青衣道:“听闻五百年前,红尘群妖作乱,巨灵神领兵下凡征伐之时,与一民间女子不期而遇,又误食红线草,竟然对她伸出了无限的倾慕爱恋之心。
那女子虽被天神垂慕,但看他一介如山的巨人,心中恐惧万分,便收拾行李躲在武夷山的灵岩洞中安居,不敢出来相见。巨灵神按捺不得,有心进洞陪伴,但洞口狭小,容不下一只手足,于是执斧劈山。
那女子见其状若痴狂,更是魂飞魄散,看灵岩洞将破之时,慌忙逃到了风洞,且在山壁之上留下‘妾不思君,高抬贵手’八字。巨灵神阅毕大怒,道‘汝生为吾妻,死为吾鬼,便是将你强占,也断然放你不得’。一斧又去劈开风洞的石壁。
女子苦不堪言,啜泣不已,背着包袱逃到右侧伏羲洞中,却也是最后一处掩蔽之所,留书道‘君若苦逼,逼近黄泉’。谁知巨灵神依旧不为所动,道‘十殿阎王本是我的旧友,你便是到了黄泉,我只要与他们打将一个招呼,随意便可将你的魂魄送回。你想要求死投胎也难’。大斧森森,用力将伏羲洞撞开。”
杨起愕然不已,叹道:“这等爱慕,如鬼魅追随,委实可怖。”祁恬喃喃道:“天下的女子能得倾慕之人,呵护备至、爱怜有加,那自然是幸福快活得紧的,只是追求之人倘若都似巨灵神这般庸碌纠缠,那还是小姑独处,依旧单身的好。”
青衣道:“巨灵神将伏羲洞劈开,一手便将那女子捉了出来。女子惊骇之下,顿时昏死了过去,魂魄果真往黄泉地府游荡。巨灵神却不食言,劈开大地的一个洞穴,钻将进去,直通阴司鬼境。
只是他却不知武夷山的山神与土地早已不满,乘隙跑到天庭告状,诉他因凡心萌动,破坏武夷自然造化。天帝大怒,以为神祗如此胡为,天颜如何能堪,便教灵珠将巨灵神擒获,压在铁兽山下。又将那枉死女子封为奉杏仙婢,从此摆脱纠缠。”
祁恬拍掌笑道:“如此说来,天帝此为,正是极大的一件功德。”
青衣道:“巨灵神被压在山下,虽是寂寞凄苦,但也不过二百余年,却因为一只修得半妖的铁壳穿山甲的无意破坏,损了山壁和符印,竟然将他救脱了出来。天帝得了千里眼的禀报,初时尚是惊愕,但细细思忖之下,念及毕竟还有一些旧部下属的情分,又听得朝堂之上各路神仙的劝谏求情,便颁早赦御旨,以为巨灵神既然出来了,便自寻一处合宜之地安养生息,也不再将他重新看押遏制。”
杨起道:“看来神仙修道,清心寡欲,却也不是尽然。”见众人讶然,旋即笑道:“倘若真是清心寡欲,奈何还有旧情之念?”黄松(炫)恍(书)然(网)大悟,附和道:“不错,巨灵神修炼心神,既然当了神仙,纵然服用了红线草,也该无恙无碍才是。”众人不觉莞尔。
青衣道:“听说有那与巨灵神交情颇重的,借此机会奏请天帝,言道‘巨灵神为大力巨人之神,堪为灵霄栋梁,看护天庭,一者可保仙界无恙,二者正好教其将功折罪、痛改前非’。
但王母娘娘虑及此人实在是罪孽深重,且对声旁的奉杏仙婢犹未死心,心中依旧是惴惴忐忑,便进言道若要维护九重安定的秩序,还是将巨灵神放逐在地上的好。天帝与她一般无二的心思,自然是满口应承。
巨灵神苦盼无果,气愤之下,便跑到天梯大树,依着半仙之路往九重天径直攀爬,辛苦得三天三夜,待到得云霄之时,正被值日的巡天神仙发觉,一个闭门闪电将他轰了下来。
他爬了三次,三次皆不能得偿所愿,穷思苦索之下,便在身上绑缚绳子,每每上得一千丈,便将绳索也往上提得一千丈,如此一来,将到云霄之时,绳索也就系在了云端锦勾之上,就是再有电闪阻遏,那也有这绳索牢牢扯拽,是再也跌将不下去的。天庭见其惫赖,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命南天门的天王好生看护,莫要放他入宫胡闹。”
黄松道:“难不成大门要整日闭合么?”青衣道:“偏偏那南天门的天王与巨灵神本有结拜之义,若是以后兄弟见面,受其苦苦央求,不放他入宫则有伤兄弟间的盟誓情意,若是胆敢放他进来,违反了森严的天条天律,自身只怕也难逃贬谪人间的责罚。索性便将天梯大树的顶端用逆反云彩笼罩,设下无穷结界,天梯也从此不再。”
却听得下面有人哼道:“那巨灵神不过连破武夷山的三个洞穴,开出了一线天的狭谷,便受到如此重大的天谴。你们毁了我的玄妙好画,又该怎样赔偿?”四人冷不防听到言语,俱是唬吓了一跳,惊道:“是谁?”眼看四周无人,便攀着船舷往下探去,却见一片绿叶之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翘腿跌足,双手枕于头下,好不惬意舒适。
杨起与祁恬方要翻下船舷问话,却被黄松扯住,低声道:“这白发的老儿好不古怪,年纪看来若无八十也有七九,如何跑到这树上来睡觉打尖,便不怕被风吹得风寒、摔跌闪了腰身么?是了,莫非他也是那狉县的乡人?一路跟踪至此,既然泼皮无赖,极恶刁民,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杨起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休要胡说,惹得人家怪嗔。我们乘坐筝船到此,借风而行、破雾穿云,那是何等的迅捷轻快?他老人家若是真有一路尾随追踪的本领,那或是天上的大神,或是地上的半仙,得罪不得的。”
黄松愕然一怔,笑道:“你说得不错,却是我连番惊骇之下,竟有些神不守舍、胡思乱想了。只是听他口气,分明就有一些讹财诈金的心思,你们休要中了圈套,平白送他银两才是。”
那老者缓缓坐起,打着一个哈欠,看杨起与祁恬走到了跟前,躬身施礼请安,不觉呵呵一笑,道:“虽说礼多人不怪,但你们坏了我的好画,纵然再是恭维尊敬,还是逃脱不得惩罚的。”
杨起苦笑道:“晚辈倘若不慎损害了先生的物什,自然是难辞其咎,一定要好好赔偿的。只是我二人愚钝,委实未曾看见先生的好画究竟放在了哪里?莫非是被此船降落之时卷起的风息刮落地面,不能窥见踪迹了么?”
祁恬岔口道:“便是吹到天上去了也不一定,稍时跌落下来,或能回到原地。”轻轻一扯杨起的袍袖,嗫嚅道:“果真跌下,只怕也是粉身碎骨,一堆烂纸了。其时被他责骂,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杨起蹙眉轻叹,一时也拿不得一个主意。
老者连连摇头,道:“你们这两个娃娃果然愚钝,少了一些机巧活灵。我且问你们,天地之间亦当以何作画?”祁恬甚是不服,嘴角一撇,暗道:“我们敬你年长,言语举止竭力恭敬,你却为何倚老卖老,要如此小觑我们?”脱口道:“自然是纸笔为画了,这又有什么好问的。”
老者哼道:“我商皓公一生最好画画,三十岁时以一流纸笔作画,色彩渲染鲜艳,栩栩如生;四十岁时以颓笔废纸作画,神韵内敛含收,如梦如幻;五十岁时以枯枝黄土作画,一笔一划皆有神笔之妙,世人难求。
六十岁时悟道,方才知晓天地自然便是纸笔,其造化铸就的皆是玄妙好画,又岂是凡人狼毫泼墨可以媲美的?只是这无数的好画之中,却也有极品、一品、二品之分。
七十岁时我看得春蚕在寒岩之上吐丝,雪中成茧,那是极品好画,七十五岁时我又寻得一幅绿水红焰图,阴阳互济,无限神奇,也算得二品好画。今日老夫八十岁了,本来能够看得枝条互绕、相生一体的一品好画,可惜却被你们一番冲撞折腾,稍稍偏微差池了枝叶生长的方向。可惜,可惜。”
杨起讶然道:“原来先生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