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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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几人或坐或立,静静的不发一言,窗外偶尔闪过尖利的呼救声,宛如野兽的利爪般划破夜空。徐辉祖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抬头向静坐对面的太孙妃看去。这个一手导演了今夜这场好戏的女子全神贯注的打量、摩挲着面前精致的白玉茶盏,似乎窗外的一切皆与之无关。
“救命……”远处的一声女子尖叫戛然而止,那种陡然骤停的呼救声赋予人无穷想象,更加毛骨悚然。老嬷嬷微垂着眼睑,双手合十,口中本能的念念有词,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求得内心的短暂平静。室内无人开口,气氛却是愈发诡异。徐辉祖面色复杂的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太孙妃,眼神闪烁。
似乎是感受到魏国公的腹诽,婉儿终于放下了茶盏,长叹了口气,幽幽的叹息声在室内回荡,愈发悠扬婉转。“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读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邪恶的国度。他们侵略、嗜杀,凭借强大的武力和残酷的纪律侵入了无数国家,残杀了数以千万计的百姓。”
婉儿歪着头,似在斟酌着合适的语言:“最终天神忍无可忍,降下天火,毁灭了这个国度最为繁华的两个城市。在这场天火之劫中,平民百姓,老幼妇孺死伤无数。而最终,战争终于停止了,以这个邪恶国度宣告投降而结束。和平,是需要代价的!”徐辉祖若有所思的看向太孙妃,过了半饷,他点了点头,室内的气氛陡然轻松了不少。
又过了片刻,万宝楼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婉儿和徐辉祖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来者竟是宁国公主和永嘉公主,而梅殷和马维璋两位驸马紧随其后。“哥哥”婉儿又惊又喜的走上前,拉着马维璋的袖子,急急问道:“父亲呢,可是跟你在一处?”
马维璋笑道:“殿下莫急,在叛军起兵当日,六叔就与蓝叔父跟着锦衣卫一块出城了,随行的还有不少朝廷重吏。”婉儿长舒了口气,心情只觉轻松了不少,却听宁国和永嘉一左一右拉着她,满脸焦急的问道:“婉儿,我们在被囚禁的这些天,宫中情形半点不知,就快要急死了,父皇现在如何?允炆呢?他怎么没与你一块?”
提及洪武帝,婉儿脸色黯然,她哽咽着将宫中情形大致一说。话音未落,只听“父皇……”,宁国与永嘉一声痛呼,在两位驸马怀中几乎哭晕过去。宁国红肿着双眼,咬牙切齿道:“老四,朱棣,你好狠的心!”永嘉从马维璋怀中抬起头来,面上闪过丝戾气,恶狠狠道:“我要报仇!我要杀到北平替父皇报仇!”
梅殷与马维璋手忙脚乱的安慰着两位公主,待得半盏茶功夫,宁国与永嘉方才从丧父之痛中缓过神来。一群人中,徐辉祖最为镇静,他默默的等待着几人平静下来,方才皱着眉头问梅殷道:“伯殷(梅殷字),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被扣押的其他官员现在是怎样个情形?”
梅殷叹道:“徐增寿和李景隆还算没丧失理智,在溃退前并未下格杀令,除了亲燕王的官员跟着逃往北平,大多数人倒是毫发无损。”婉儿眉梢一挑,冷笑着插话道:“他们要的是江山,出师未捷就先落个丧心病狂的暴虐罪名,他们担不起,燕王更担不起。”
几人正说话间,只听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众人几乎同时从椅子上弹起来,向窗口涌去。只见离中正街最近的通济门,西面的三山门,东面的正阳门,南面的聚宝门已是烽烟四起,浓烟滚滚。婉儿心中一跳,大喜过望,转瞬已是眉开眼笑道:“是允炆,如所料不错,城南的大军开始攻城了。”未及片刻,众人的侍卫纷纷来报,内城城门陆续被攻破。
直到此时,众人的心情方才敞亮了不少。永嘉此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声惊呼,她捂着嘴看向婉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中喃喃道:“婶婶,婶婶他们……”婉儿心中一沉,她上前一把抓住面色苍白的马维璋,带着期许道:“哥哥,父亲出城前可是已救出了母亲和弟弟们?”
马维璋张了张嘴,有些吃力的道:“婉儿,叛军起兵,起兵时,还未……还未来得及救出婶婶他们。”婉儿面无血色的看着窗外混乱血腥的南京城,口中默念着:“娘亲,兜兜,丢丢……”她转过头盯着徐辉祖,哆嗦着嘴唇道:“魏国公,快派人去西园,你们魏公西园。”
宋氏一手搂着长子马维琪,一手抱着幼子丢丢,警觉的看向徐膺绪:“徐三,你,你要做什么?”此役功亏一篑,徐膺绪恨不得立时就挥鞭抽死马进周的妻儿,他强忍着满腔怒火,嘿嘿一声冷笑,满脸狰狞道:“我要你们跟我去北平作客,你有个好丈夫和好女儿,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管不管你们的死活。”
徐膺绪将宋氏母子三人往马车上一塞,冲着车夫咬牙切齿道:“给我放快速度,去城北太平门,若是误了我的事儿,我要了你的命。”那车夫吓得一哆嗦,哪里敢辩,一咬牙猛地向马挥鞭抽去,马车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宋氏三人被颠的七荤八素,紧紧相拥,团成一团,不到片刻,车内已是传来丢丢嘤嘤的哭声:“母亲,大哥,丢丢难受!”孩童的哭声极为凄厉,让那车夫心中一软,不由慢下了速度。徐膺绪凌厉的眼风冷冷扫过,车夫吓得打了个哆嗦,却是再也不敢减速。
徐膺绪带着几名侍从,押着马车飞快的向城北奔去,就在快要出徐府巷子时,车前突然冲出一人,只听几声马嘶鸣声,马车停住了。徐膺绪满脸涨得通红,提起鞭子就要向那人抽去,只听那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却是一名女子。
徐膺绪微微一愣,只见那女子跪在地上,双手伸直拦住车马,声嘶力竭的哭诉道:“将我一块带走吧,我是马进周的姨娘,求求你,带我一块走吧。”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其二十七八岁年纪,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绝色的模样却是依稀可辨,此人正是柳姨娘玉香。
马进周有个洪武帝御赐的侍妾,生得绝色倾城,还为其诞下一子,这在京师权贵圈子却是人尽皆知。看来马进周的这个侍妾正是寻子而来,徐膺绪暗忖,反正都是作为人质,多一人岂不更好,他唇角微勾冷笑道:“马进周倒真是好福气,贤妻美妾,还这般争相赴死,真真是四角俱全。我就成全了你。”
宋氏在车中见到柳姨娘,眼泪禁不住滚滚下落:“玉香,你这又是何苦呢?”玉香凄然道:“夫人,玉香这一生孤苦无依,遇上老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玉香无能,只能尽力为他保住您和两位少爷,甘苦与共,绝不偷生。”“姨娘……”丢丢哇哇的哭叫着,宋氏再也忍不住,与玉香两人相拥抱头痛哭。
徐膺绪与徐增寿、李景隆顺利的在太平门会合,带着马进周的妻妾二子向北边行去。而他们的长兄魏国公徐辉祖却是轻车熟路的带着侍卫们赶到西园。这时的西园早已是人去楼空,他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人马又赶回万宝楼。
几十万大军攻城,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失去首领的京卫叛军如树倒猢狲散,跑的跑,降的降,短短一个多时辰,南京城内城十三城门尽开。大明新天子朱允炆带着蓝玉、马进周等文武众臣与几十万军队,堂而皇之的进了南京城。
到了九月廿五日凌晨,新皇已完全掌控了京师大局,一面派人重新整顿收编京卫及禁军,一面派人安抚被扣押而劫后余生的文武百官,一面让军队散至南京城的大街小巷维持秩序。又过了两日,除了街头来来往往维持秩序的士兵,南京城几乎已看不出几天前兵乱的痕迹。
魏国公徐辉祖与梅殷、马维璋两位驸马亲自将朱允炆迎入城内,徐辉祖抬眼扫了扫新皇,面容虽是平静,笑容却不达眼底,有意无意的四处张望,眼中偶尔露出丝焦虑。都说皇太孙太孙妃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看来果不其然,魏国公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只转念想了想,便已大致明白皇帝所想。
徐辉祖上前两步,低声道:“皇上,紫禁城尚是血迹斑斑,宫中侍卫尚未清理,太孙妃殿下已随宁国公主回驸马府歇息。”朱允炆微松了口气,却听徐辉祖顿了顿,继续道:“皇上,马侍郎夫人及两位公子被叛兵们掳走了,太孙妃殿下至今还心思郁结。”朱允炆身子一顿,朝徐辉祖点了点头,沉声道:“卿有心了。”
朱允炆向众臣简单交代了几句,想也未想,随手拉出一匹战马,翻身而上,慢悠悠丢下一句话:“朕去接你们的皇后了。”众臣面面相觑,过了半饷方才反应过来,这位少年天子已是扬鞭纵马向厚载门的宁国公主驸马府奔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婉儿斜倚在客房的床榻上闭目养神,经历了几日的奔波和惊吓,她已是疲惫不堪,脸上泪痕早已洗尽,眼睛却是微微浮肿。“婉婉……”婉儿猛的睁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坐起身子,有些迷茫的向门口看去。
一身戎装的男子站立在门口,风尘仆仆,唇角胡子拉碴,显得有些邋遢,双眸通红,显见已是多日不眠不休。婉儿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丈夫,只觉短短几日不见,竟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她顾不上自己挺得老高的肚子,身手敏捷的从床头一跃而起,光着脚丫就往允炆的身上扑去。
婉儿双手搂住允炆的颈子,直直的打量着他,张了张嘴,过了半饷,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将头紧紧的靠着允炆的胸膛,涕泪横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朱允炆眼睛有些酸涩,他轻轻的拍着婉儿的背脊,感受着胸口温热的泪水,直到女人哭得一抽一抽几乎岔气,方才回过神来,开始笨手笨脚的劝慰着。
“婉婉,乖婉婉,别哭了!”朱允炆心疼的哄着怀中的小妻子,慌乱的擦拭着她脸上汹涌而出的眼泪,那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让人手足无措。“婉婉,婉婉。”允炆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亲吻着她的鬓角和脸颊,直到怀中女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允炆,母亲和弟弟们……”婉儿抬起头,只觉得眼中的泪水又要奔腾而出。
“你放心,我马上派出最好的锦衣卫,最好的暗卫,定会将他们救出来。”朱允炆口中忙不迭的承诺着,发誓赌咒半饷,怀中的女子方才勉强止住了哭泣。
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大明开国洪武皇帝驾崩,卒于乾清宫一场京卫的叛乱,而他的去世不但引来了史无前例的口水仗,还引来了大明开国近三十年来的第一场内战。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三年,波及大明近十几个行省,牵涉军民上万万人。
洪武皇帝的小殓、大殓依序而行,嗣皇帝朱允炆在乾清宫恸哭了三天三夜,南京城的大小寺庙击钟三万杵,京城内禁屠宰十九日。值得一提的是,嗣皇帝下旨,令分封在外的亲王、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就地哭临致丧,而严禁回京奔丧。
洪武廿七年十月,皇太孙朱允炆在群臣的劝进之下登极,定年号“建文”。新皇在颁布即位诏书后,为已故的洪武帝上尊谥“钦明启运峻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庙号太祖。新皇随即又册封了太孙妃马氏为皇后。大殓后七日,太祖棺椁梓宫发引,葬至孝陵,与孝慈高皇后马氏合葬。
太祖猝死,并未留有遗诏,建文帝曾想依照古制,令后宫没有生育的嫔妃殉葬,却被皇后马氏制止了。马氏曰:“殉葬是秦代以前的丧葬制度,秦始皇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