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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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皇帝那点隐秘的小心思,却是没人敢说破。
正在君臣僵持时,一身士庶深衣的耿璿进到正厅中,朱允炆顾不得与众臣理论,满脸焦急的上前拽住耿璿,口中连声问道:“小璿,如何?”在场的众臣大多是其长辈,耿璿在众目睽睽之下,颇有些不自在,他向允炆行了个礼,方才道:“皇上,禁军那边传出消息,他们正在南京城四处搜寻,太孙妃殿下已经从宫中逃出来了。”
流言起内外合攻
南京城在戒严后的第三日,十三城内城城门已是完全关闭了,荷刀持戟的胄甲士兵在街头巷尾四处流窜,不知在搜寻着何人。无论男女老少,凡身高六尺,肚大腰圆的,都要被细细查问一番,而年轻孕妇更是一个也不肯放过。一时之间,整个南京城草木皆兵,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天界寺外大市街的大市,是南京城物货所聚之地,含括了从米麦粮食,到鸡鹅鱼菜,再到柴薪盐蜡的几乎所有生活必需。城中的皇亲贵戚、勋贵名宦等高门大户,大多在南京城郊有庄子田地,这些物事也完全能自给自足。因此在大市这样的集市采买的人家,大多是商贾和南京城的寻常百姓。
大市的最西面有一排长长的商铺,商铺后院连接着几十亩偌大的仓库,这就是大市的米面铺子,也是南京城最大的米面集散地,这里存储的米面,足够供应整个南京城一月有余。而大市这些米面铺子的东家,都是大明数一数二的皇亲勋贵。南京城在开启城禁后,百姓们毫不慌乱,很大程度是基于对大市这些商铺的信心。
而在南京城的十三城门关闭后没两日,这上百家米面铺子,竟也关门闭户,只在铺子的门口高高的立着面旗帜,上面书有“罄”字字样。这样的情形,自洪武皇帝定都南京城后的这近三十年来,竟是破天荒第一次。
这日卯时时分,天色渐明,大市的米面铺子外已早早的聚满了人,将整个冗长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整个集市喧嚣吵嚷,令人不安的气氛渐渐弥漫全场,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探听不出任何消息,却也无人肯轻易离去。
就在众人心慌意乱之时,只听“吱呀”一声,大市最大,后台最硬的大通米铺的店门张开一条细缝,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刚探出半个脑袋,就被眼尖的人逮了个正着:“快看!那是大通米铺的伙计!”
“快将他揪住问个就里,别让他跑了!”
“就是,一夜之间米面就都售罄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转瞬间,围在大通米铺前的众人已是蜂拥而上。那伙计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脸色发白,急忙缩回脑袋,只听“咯吱”一声,大通米铺的店门又关了个严严实实。
民以食为天,米麦粮食乃生存之第一大事,聚集守候在大市的百姓好不容易见得有丝动静,哪里肯依,纷纷围了上去。伊始时还斯斯文文的敲门,见没有反应,动静却是越来越大,到得后来,已是拾起手边能拾的东西,向大通米铺的店门砸去。
围在其他铺子门前的百姓也有样学样,拿起手中的挑子,捡起地上的砖石,向那米铺面铺砸去,口中纷纷叫嚷着:“奸商!奸商!”整个市集一片大乱,眼看着秩序就要失控。就在这时,大通米铺的门又开了条缝,从里面战战兢兢的走出一人,正是大通米铺的掌柜,待他走出后,米铺的门又重新关上了。
那掌柜面色有些难看,他从怀中掏出手巾,拼命的擦着额头不住往外冒的汗,似乎这样方能压下心中的不安。他颤抖着声音道:“乡亲们,小店的米昨晚就已售罄了,真真是半点也没了。”
“胡说!一夜之间就卖完了?你唬谁呢?”
掌柜双手一抖,手巾掉落在地,他脸色更加苍白,咽了口唾沫,双手作揖,口中不住讨饶道:“各位乡亲,你们是我们大通米铺的衣食父母,哪里敢相欺?南京城十三门关闭,城外的米面送不进城,城内的粮食是吃一日少一日。”
掌柜眼光若有若无的往身后的铺子看了看,继续道:“如今城中的宗亲王府,勋贵府邸都得从集市中采买粮食,昨天宁国公主驸马府的管家出面,已是将小店的米订了去。实话实说,不光我们大通米铺,大市所有米面铺子中的粮食,都已被订出去了。”
掌柜说完一席话,又向众人作了一揖,就退回了店内。大通米铺前此时已是一片寂静,在场的百姓们面面相觑,民不与官斗,这样的观念早已是深入人心,莫不成还能和一帮贵族们争粮去?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就连这帮达官贵人们都在囤粮,难道这南京城竟是要关闭许久不成?”
这句话就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茫然壮阔的大海,初时只溅起若隐若现的涟漪,不知何时竟已形成了滔天巨浪。恐慌的情绪似乎格外具有感染力,渐渐的从大通米铺传到整个米面铺街市,又传到整个大市。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向来不问政治的百姓们也敏感的觉察到了,大明朝堂真的出了大事儿。
所有人似乎都在心底掂量着如今的态势,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一开始还是零星的议论,到得后来,人群中的议论声竟是愈来愈大:“城中没了粮食,那我们这些南京城的百姓该如何?”
“官府既不张贴告示,也没广而告之,随随便便就将南京城封了,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午门外有登闻鼓,我们去敲登闻鼓,让当今圣上替我们说话。”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些不着边际的主意时,人群中又传来一声高喊:“我们要去聚宝门问个究竟,到底何时才能放我们自由出入南京城?”
“对,我们要出城。”
“既然米面运不进来,我们出城去买。”
“不光是米面啊,家中就连柴薪蜡烛也快没了。”
……
也不知是何人带的头,大市众人竟是浩浩荡荡向离大市最近的聚宝门蜂拥而去。
而不过半日,大市无粮的消息已是传遍了南京城,与此同时,南京城另外的几个大集市也发生了同样的故事。饥饿的恐慌渐渐袭上众人心头,前朝末年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恐惧历历在目,纵使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这样的恐惧仍然是有增无减。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已是走了样,叛乱、兵变的消息喧嚣直上,南京城人心惶惶,酒馆酒店、茶楼茶坊、杂货铺子、绸缎铺子纷纷关门歇业。而愈是这样,人们心思愈是浮动,往十三城门聚拢的百姓愈来愈多,探听消息的,想混出城采买物货的,担心亲友而前往探访的。城外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出不去,大明京师已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
南京城大乱即至,而几万驻守南京城的京卫也是人心浮动,作为军人,他们虽无权质问自己的长官,心中却是难免犯嘀咕。而面对围在城门前手无寸铁群情激昂的百姓,他们陷入了既无法解释,又不能动手的两难局面。浮躁、焦虑、自惭,种种复杂的情绪渐渐在京卫士兵中蔓延开去。
定更钟声鼓声阵阵,响彻整个南京城,夜幕降临,往日静谧无声的南京城街道上仍是熙熙攘攘,南京城的宵禁政策已是如同一纸空文。聚集在城门的百姓们正寻思着散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炮竹在空中炸开,这场烟火却是将所有士兵和百姓看得愣了神。
南京城的上空宛如巨大的天幕,八个金光灿灿的烟火大字跃然而上,“逆王当道,弑父杀君”。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伴随着清脆的锣声,只听高亢的男子声音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响起:“逆王当道,弑父杀君!逆王当道,弑父杀君!……”余音在夜色中犹如水中的波纹,渐渐传递开去。
有那么一瞬,喧闹的街市竟是一派诡异的寂然,片刻后已是如巨石拍空,整个街市就像炸开的锅,尖叫声、叫骂声、哭喊声迭起,大明朝廷骤变之后,聊以维持秩序的政权遮羞布,随着那绚烂的烟火和高亢的男声轰然坠地。
若说南京城缺粮围困的窘境只是让南京城的百姓有些许不安,如今叛兵的事实让他们已是彻底崩溃。涌至十三城门的百姓们已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四处奔跑想回家的,蜂拥向城门口冲去想出城的,顺势哄抢东西的,本是秩序井然的南京城已是一片混乱。
驻守南京城的京卫士兵们,刚从方才烟火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突然就已胆战心惊的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叛兵的罪名。面对着潮涌而至的百姓,他们再无法说服自己拿起手中的兵器,消极的抵抗成了大多数士兵们的选择。
在白日南京城百姓围堵城门之时,城南兵营的军队就早已集结完毕。朱允炆将蓝玉、马全等人召集至帅营商讨攻城事宜。这并不是普通的攻城略地,这是围攻自己的京师,城中全是大明的百姓,如何将伤亡与损失降至最低,成了众人争论不已的重点。
而就在众人意见无法统一之时,只听南京城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众人大惊失色,跑出营房向天空看去,却正好见到“逆王当道,弑父杀君”八个大字。众臣面面相觑,纷纷猜测着南京城中的变故。
朱允炆直直的盯着天上的烟火,天色绚烂绮丽,竟是衬得他双眸熠熠生辉。“是她,是她。”他口中喃喃念道,俊雅的脸庞上不知不觉间已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朱允炆手一扬,将身上的披风划出个爽利的弧线,高声道:“今晚攻城。”
李景隆和徐氏兄弟本就没指着,能倚靠仅仅几万人的京卫对抗驻扎在京师南边的军队,在皇太孙突围,太孙妃逃出宫中后,在这场对抗中,他们就已占了下风。他们一面在南京城寻找太孙妃的踪迹,一面也是硬撑着等候北边的消息。
在南京城百姓围堵城门,民心军心惶惶不安时,城南的大军已是悄无声息的将南京城围住,而这部分大军正是曾征南、征虏的主力,可谓是军功赫赫,战功累累。以禁军亲卫围住的南京城驻守军队可谓是兵败如山倒,甚至有部分将士主动开城,与南京城的百姓一起,将城外的军队迎入了京师。
徐增寿、李景隆及徐膺绪带着几千名心腹亲军将士,准备向城北的太平门北撤。徐膺绪斜睨了徐增寿一眼,呵呵冷笑道:“老四,你们先行,我们在西园还落下了几个客人,哥哥我去将他们请来。”徐增寿蹙了蹙眉,“别为难他们。”话音未落,只见徐膺绪脚一踢马身,已是带着几人向西园奔去。
京师定新皇登极
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廿四日的夜晚,皇城根下过惯了太平日子的龙袖骄民们,似乎又回到了前朝末年的至正年间。马匹的嘶叫哀鸣声,士兵盔甲的摩擦声,行人的惊叫声,孩童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华丽恢弘的南京城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
中正街,这条南京城昔日最繁华的街道,人们拥着攘着穿梭于其间,时不时的躲避着来往飞驰的马匹,无暇张皇四顾。万宝楼二楼的雅间中,燃着几支蜡烛,微弱的灯火摇摇欲坠,似乎顷刻间就要被淹没在窗外的混乱气氛中。
室内几人或坐或立,静静的不发一言,窗外偶尔闪过尖利的呼救声,宛如野兽的利爪般划破夜空。徐辉祖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抬头向静坐对面的太孙妃看去。这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