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第6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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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不是不恨的——他见不得自己好。罗迦,无论死生,都见不得自己好。所以,一再的装神弄鬼。
就如一个巨大的阴影,横亘在所有人之间;横亘在云山雾海里,举着大刀,阻拦自己所有通向幸福的可能。
李奕鼓足了勇气:“太后,我虽然是汉人,汉人有汉人的礼仪,但是,这是北国。鲜卑人根本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丧夫再嫁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先帝已经过世三年了,你何苦如此执着……”
如果李奕这样的汉臣都不介意,其他人,弘文帝当然更有办法去摆平,一切的理论根基,他早已树立好了的。
她痛苦地摇摇头,李奕,他不会了解的。谁都不会了解。自己不是要为谁守节,不是为了博得一个贞洁的名声——而是因为痛苦。
一种明知有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却揪不出来的那种痛苦。
“当日,陛下给我王昭君的画图……你知道王昭君,她照样芳名流传,为世人所敬仰……其实,汉人也罢,鲜卑人也罢,为的不是一种价值观,而是一种政治诉求,鲜卑人,还活得洒脱一些……太后,其实,你不必那么自苦!”
“李奕,你该知道,王昭君,她至少当初没有为老单于火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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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怔住,想起当年高台上的一跳。
贞洁热烈的冯太后,如浴火的凤凰,痴迷了北国上下,从此,声名远播,道德和忠贞的楷模,北国历史上,最最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笔从此开始。
的确,如何比得王昭君?
如今,又是天下归心的太后,抚养着北国人民的希望——拓跋家族的希望后裔,一个善良贤淑,任劳任怨的女性楷模!
永远都是楷模。
一般人犯了错,不叫错;楷模犯了错,就是大错。
坏人偶尔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往往会感动,觉得他良心未泯;但是,若是一个好人,偶尔做了一件错事——那么,他很可能成为衣冠禽兽。
从太后到皇后——谁敢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谁敢?
人生,就如一个茧子,迟早都是会钻进去,被缚住,然后,终其一生。这有什么办法呢?冥冥之中,天意就是如此。
“李奕,你不用再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话未说完,远远地,看见对面,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走来。这是通灵道长。
每一次见到她,芳菲心里都带着淡淡的怨气,仿佛一如见到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通灵道长已经走近,面露笑容:“太后,山上寒冷,不如早早回宫。”
“道长,我该知道,我的任务是在这里照看小太子。”
“小殿下自然需要看顾,可是,太后,外面的世界也需要看顾。”道长语重心长,“太后,现在南朝皇室骨肉相残,民不聊生,无数的百姓想来投靠北国。可是,现有的奴隶政策,总是让他们望而却步,卖儿卖女,都不敢过来。只要稍稍改变现有的土地政策,北国一定会迅速壮大,赋税,兵源都会增加……现在的情况是,朝政被鲜卑贵族把持,汉臣根本近不了皇上身边。他接触的都是那些老贵族,自然会按照他们的谏议办事。太后,只有你出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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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李奕只是出于公心。
但是,通灵道长呢?
她无法说他出于恶意。
也不能说他有恶意。
但,总是觉得一切都带上了深深猜忌的符号。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最悲愤的情怀给予揣测,然后,陷入这样的轮回里,猜猜忌忌,遮遮掩掩,永远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这样敌在暗处,我在明处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
这一次,他又是谁的说辞?需要的时候,就让自己回去;不需要的时候,就装神弄鬼?
说到底,江山社稷,几分重要?
反而因此生了抵触之意,只是淡淡道:“道长,也许你们高估我了。当今的陛下,他不一定会听我的。”
“太后,你总要试试。”
“反正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她甚至直言不讳:“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早就和陛下翻脸了。”
今日一别,便是和弘文帝决裂。
二人一时无语。
芳菲也无语,甚至不像二人道别,径直地回了慈宁宫。
远远地就听得儿子的欢笑声。这孩子,总是笑,很少哭。半岁大的小孩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追随着地下懒洋洋翻滚的波斯猫。
为了怕小猫咪的毛毛钻入他的鼻孔,宫女们总是将猫咪拿得远远的,他每每伸手,总是够不着,如此反复几次,便生了气,非常的郁闷,一而再地,趁势扑过去。
小手扑在妈妈的怀里,咯咯地,大声地呐喊,含糊不清的:“呜呜呜……姆……妈……”发音不准确,总是这样地乱七八糟,犹如呓语。
芳菲听得心潮起伏,纵然是恨天下人,又岂能恨这样可爱的他?
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宏儿……我一定要让我宏儿的路很好走……”
至少,不要像他的父亲,继位之时,左中右突的狼狈和艰辛,一个乙浑,差点将他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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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立政殿。
小太子的一幅画像,胖墩墩的孩儿,如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娃娃。这画像是弘文帝亲自画的,还是在北武当的日子,对照着儿子,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巴,看他的鼻子……一一对照,事后又加了回忆,工笔细描,小孩子玲珑得几乎要在画纸里跳下来,抱着谁人的脖子撒一下娇。
弘文帝每日看完奏折,累了,倦了,总要看看,然后,心底便忍不住的笑意。于是,又觉得加倍的寂寞和孤寒。
门外,太监送来宵夜的糕点和参汤。
他喝一口,更是疲倦。
魏启元如何不晓得他心碎神乱?只一味地开解:“陛下,您身边真该有娘娘们伺候……如何的,便自苦了?”
他厉了声:“这话,以后提也休提。朕发了愿,这还不到一年呢。”
魏启元不敢作声,三年斋戒,非同儿戏。可是,如此的下去,身子岂不会熬坏?甚至,连昔日智谋多端的米妃,也不敢再有靠近,更不敢轻易地来进献美人。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平城的冬天来得早,窗外已经是寒风呼啸,弘文帝站起来:“要不了多久,又要过年了……”
言下之意,魏启元不停地揣摩。
难道,又要去北武当了?
但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
不久,弘文帝收到北武当传来的消息,内容是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只是,当年的春节,便没有再启程去北武当。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令人意外。
第二年一开春,就传来淮北奴隶造反的事情。八十万奴隶揭竿而起,弘文帝一怒之下,连夜召集群臣,商议退敌之策。
商量了半晌,一无所获。
几位老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味地怒骂奴隶们居心叵测,谏议让大军涌上,干脆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统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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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帝听得这些谏议,简直头大如斗。
八十万的民众,想杀就一网打尽?
杀光了,谁人替他们耕种?谁人替他们卖命?
他愤愤的,甚至想骂一句草包。
手一挥,阻止了群臣们的争辩,名正言顺:“既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就在平城束手无策。昔日,先帝祖宗许多出征的要策都是在北武当定下来的。我们不妨去北武当看看,说不定会有点灵感。而且,那里地势,供给,都便于出发……”
群臣有觉得不妥的,待要反对,但是,找不出更加恰当的理由。
还是京兆王见机得看:“陛下,这样一年里,八九个月在北武当,岂不是很不符合祖制?”
弘文帝心平气和:“老王爷,你如果现在想到了退敌之策,朕当然可以不去。”
无人再敢回答。
弘文帝便名正言顺地提早来到北武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大不同。
慈宁宫外,花枝乱颤,弘文帝一路上因为思虑战争的烦恼,几乎烟消云散。
呵,看那个小家伙,在花树底下,扬起小小的头颅,看天上飞奔的云雀,咯咯地笑一阵,又低下头看懒洋洋的猫咪。然后,就伸了手去捉拿:“呀……帮我……太后……帮帮……”
这时,小太子已经快满一岁了,小家伙长得十分壮实,已经能蹒跚走路了,像一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妈妈的身后,咯咯地笑,一边走,一边喊:“太后……太后……”
走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腿一歪,差点摔倒。
芳菲眼明手快,伸手抱了孩子,见他瘪了嘴巴,要哭的样子,一下就抱得高高的,将他的鼻子几乎放到了桃树的花枝上面:“宏儿,你看,桃花好不好?”
桃花不好,飞过去的鸟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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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瞬间忘了,孩子拍打着小手,“太后……帮帮,要那个,那个……”
“呀……待太后拿了弓箭,教会了宏儿,宏儿自己去射下来玩儿好不好?”
“太后……呜……太后……”
“宏儿太小了,再等等,再过两年,我们就练习弓箭……太后有一把很好很好的弓箭,到时,就给宏儿,还有一匹好马,也给我宏儿……”
“来来来,先教我宏儿唱歌……小猫咪,小猫咪,三根黄胡须……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猫来了,害怕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孩儿便跟着,叽里咕噜地念,当然,没有一句是清楚的,摇头晃脑,快乐得仿佛这世间最最可爱的天使。
他无忧无虑,他备受宠爱!
弘文帝站在一棵花树下,不敢走近,恍如梦境。
心里被剧烈的撞击,几乎泪湿眼眶。
爱呵,那么多的爱。
除了她,还有谁能比她更爱?
她不是假手于宫女,乳母,而是她自己亲手在带;将一个女人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完全放在孩子身上。
她和儿子玩得那么开心,她那种对儿子发自内心的热爱,甚至儿子那一声声的“太后”——儿子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父皇”,而是“太后”。这么多日子,她和儿子朝夕相处,那种母子天性,深情爱怜,就算她再讨厌自己,可是,她毕竟是是挚爱儿子的。她挚爱着自己的骨血——那是自己的骨血啊。
她再不好,再绝情,可是,做母亲是合格的!完全合格的。
有宫女发现了他,跪下去:“陛下……陛下……”
芳菲一怔,转回头看到他。
孩子还伸手纠扯小猫咪的毛毛,好像不认得父皇的样子,不理他。
他眼眶濡湿,大踏步过去,一把举起儿子,“皇儿,快叫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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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脆生生地:“父……皇……父皇……”
竟然叫得出来。
那是她教的。
是她不知教了多久?
立即便明白,她也是苦心孤诣的,培养儿子和自己之间的感情——不要和父亲有任何的芥蒂,从小离心离德。因为懂得,所以更是伤心。
他喜出望外,狠狠地亲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