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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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过,罪过!别来不久,贵人更见发福了。老衲真说起来惭愧,一日衰似一日,于今已是颓唐得不堪了。”
卜巡抚这时已看出老和尚是知圆了,却仍做出发怔的模样。两眼一翻一翻的望着知圆说道:
“老师傅莫不是认错了人么?我姓张,名伯和。从河南来贵省探亲,才到了三日,不知为着甚么事,少师傅在路上遇着我,就不由分说的,将我捆起扛到这里来。我曾在甚么地方看见过老师傅,已想不起来了,望老师傅慈悲,放我出去,免得舍亲盼望。”知圆和尚已坐起身来大笑道:“这一派话用不着说了。我和你是老相识,烧成灰我还认识你,由你假装不认识就行了么?我这地方,不但外边俗人不能来,就是同寺的僧人,非经我呼唤,也不敢跨进一只脚来,你虽是官居极品,然是对于俗人才有高低上下,我们出家人佛法平等,人世的官阶,与我们释家无涉。不过你既到我这秘密地方来了,不得不谓之与我有缘,你我就此畅饮一场罢。”说时,举眼向房角上的青年和尚说道:“传语出去,从速开一席酒菜上来。”便见青年和尚走到门口,撩起门帘,照知圆和尚吩咐的
话说了一遍。大约门外有人伺候着,青年和尚说了自还原位。
顷刻之间,酒菜就送进来了。就在大禅榻上安放一张坑几模样的矮脚方桌,金杯牙着,海味山珍,罗列一桌。知圆让卜巡抚在对面坐下,亲自执壶斟了一杯酒,笑道:“我这里的酒,是不容易饮着的,虽赶不上天宫里的玉液琼浆,可以延年益寿,也实在能忘忧解闷,奉劝你多饮几杯罢。”卜巡抚此时哪里还有闲心饮酒,只急得不知要如何才好,也不愿意与知圆和尚虚谦假让,接过酒杯就搁下,也不敢饮。知圆好像已看出他不敢饮的意思,先举杯一口饮干了,将杯照着,说道:“我要害你性命,岂用得着毒酒?你且干了这杯,我有
话说。我为你设想:既到了这一步,就忧愁烦闷到死,也不过是白送了性命,有甚么用处呢?你要知道人生寿命有限,苦多乐少,我们活在世上,若不自己寻些快乐,简直从出娘胎以至老死,没一时一刻不是苦恼。我明白你此时的心事,总以为我难免不伤害你的性命,所以急得要想逃生的方法。老实对你说一句,你若是一个平常与我不相识的人,到了我这地方,窥破了我的行径,便插翅也休想能逃的出去。因为我不将他杀死,不能灭他的口,使他不能去向外人乱说。你的官阶大小,虽与我佛门无涉,但是你曾殷勤迎接我到衙门里讲经,又曾来这寺里拈过香,毕竟比较寻常人多一些儿情分,我决不取你的性命就是了。”卜巡抚料知不能再瞒混过去了,只得放开了胆量,说道:“老和尚的话,固是不差。我也知道人生苦多乐少,为人须及时行乐。不过像老和尚是出家人,不受王法拘束,没有国家责任,可以一心寻乐。我是薄福的人,为何能与老和尚同日而语?”知圆紧接着说道:“你想学我的样,不是极平常极容易的事吗?有一句俗语道:和尚是人做成的,谁生成是和尚?我立刻给你剃度,你便立刻做成和尚了。你心里不要搁不下一个湖南巡抚的虚名,须知终归是要搁下的。
我这寺里虽有一百多法侣,只是还不曾有可传我衣钵的人。你剃度后,便可传我衣钵,你居了我的地位,不用说一个巡抚赶不上我的尊荣快乐,就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也不及我的自在舒徐。”卜巡抚道:“我此时的俗务纠纷尘心未退,还不是出家的机缘。望老和尚宽假些时,等我回去将一切俗务了脱,一定皈依座下,也不敢望传老和尚衣钵,就做一个火工道人,也是心甘情愿的。”知圆笑道:“你这个想回去的念头快点儿打消罢。非是我少了徒弟,要勉强你出家,只怪你无端要多管闲事,存心窥破人的阴私,小徒在路上行走,实不曾有干犯你的地方,你偏要紧紧跟随不放,你那时若不是动了杀念,小徒又何至将你扛到此地来。如果到此地过来的俗人,居然能带着性命回去,我这所在不早已变成瓦砾之场了吗?我自从住持这红莲寺,对行窥破了我底蕴的人,早限定了只有两条路给走,从来没有丝毫通融改变。”
卜巡抚问道:“请问是那两条路?”知圆道:“我佛以慈悲渡人为本。所以第一条路就是立刻剃度。若这人不识抬举,不愿剃度,就只有即时给他一布袋石灰,送他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想留着活口去外面胡说乱道,无论是谁也休作这梦想。”卜巡抚道:“剃度后是应遵守怎样的清规戒律?”知圆道:“清规戒律倒不难遵守。不过我这寺里此类剃度,与其他佛寺时的剃度不同,终年只能在地室中逍遥快乐,不许任意行动。”卜巡抚心想:这种剃度,何异活埋在这地窖里。
衙中人见我独自出来不曾回去,势必四处探寻,若侥幸得救出去,顶上的短发已经剃了,此后岂但不能为官,并不能为人了。宁死也不能受这大辱。主意已定,即正色对知圆说道:“我受朝廷封疆重寄,岂可偷生忍辱?你若尚有丝毫畏法之心,趁早送我回衙,我倒可通融,不认真追究。
如你执迷不肯放我,任凭你处治便了。”知圆点了点头道:“两条路我也任凭你走,你既以为剃度是受辱,也罢,就由你走第二条路罢。”随即向房角上的和尚道:“取弥勒来,送他到西天去。”便有两个青年和尚应声而去。
只一转眼的时间,忽见一个青年和尚面如土色的奔即来说道:“不知是甚么缘故,长兄才一伸手去取弥勒,就一交跌倒了。弟子只道他提不起,用力过猛闪了腰肢,弯腰去抚他,谁知他和死了一样,鼻息都没有了。”知圆吃惊似的跳下禅榻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十一回 宾朋肆应仗义疏财 湖海飘流浮家泛宅
话说知圆听了青年和尚那种奇异的报告,即起身走到那倒地的青年和尚跟前一看,灯烛之光照得分明,不是死了是甚么呢。知圆不由得踌躇起来,暗道:“卜巡抚官居极品,大概他所到之处,必有百神呵护。这弥勒布袋取去,便是他生死的关头,所以百神要保护他的性命,就得是这般显点灵应出来,使我好消灭杀他的念头。不过我今日不杀他,来日他必杀我。象红莲寺这们好的基业,一旦败露了不能再在此地立脚,却教我们到何处更创一个这般稳固的所在呢,他既不肯剃度,难道因取弥勒布袋的人死了,便饶了他放他出去不成。生死原有一定,安知不是这小子应该得急症病死,适逢其会在这里死了。我倒不相信真有神灵如此保护这狗官,我命里若也注定了要死在这时候,就躲也躲不了,我何不亲自动手将布袋提过去。知圆这们一想,立时似乎下了一个决心。才向布袋跟前移了两步,下待弯腰伸手,猛觉得呼的一阵旋风,房中的灯烛,登时齐被吹熄了,有几盏灯竟被风刮倒在地,只吹得知圆毛骨悚然,连忙伸起腰来,左手捏诀,口中念动禁压妖魔鬼怪的真言。这是知圆和尚的看家本领,无论山魈野魅,鬼怪妖精,那怕在百里以外,知圆将这种真言念动,立刻都不能行动,惟有俯首贴耳的听知圆的指挥令。知圆何以有这般本领,究竟他是如何的来历?前几回连篇累幅的写红莲寺,却没工夫把红莲寺的历史叙述出来。
大概看官们心里总不免有些纳闷,以为光天化日之下,逼近省会之地,怎的会忽然钻出一个这般鬼鬼祟祟的万恶红莲寺来?一定是不肖生活见鬼,青天白日在这里说梦话。看官们不要性急,这是千真万确的一桩故事。诸位不信,不妨找一个湖南唱汉调的老戏子,看是不是有一出火烧红莲寺的戏。这戏在距今三十年前,演的最多,只是没有在白天演。因为满台火景,必在夜间演来才好看,不过演这出戏,仅演卜巡抚落难,陆小青见鬼,甘联珠、陈继志暗护卜巡抚,与卜巡抚脱难后火烧红莲寺而已。至于知圆和尚的来历,戏中不曾演出。并且当时看戏的,都只知道知圆的混名“铁头和尚”,少有知道他法号叫“知圆”的。在下却破工夫打听了知圆的一生来历,正好趁这时分写出来。
知圆的俗家姓杨,原籍河南人。他父亲单名一个幻字,二十五岁上就点了武状元,专好结纳海内豪杰之士。论到杨幻的武艺,能大魁天下,自然是了不得的高强。不过他点状元的本领,是他极不得意的工夫。他得意的工夫,为一般会武艺的行家所推崇佩服的,在会试场中都用不着。
他最会纵跳和使放暗器。身体魁梧奇伟,无论甚么有眼力的人一眼看去,无不以为他这们高大的身材,必然笨滞不堪。谁知他上起高来,竟比猢狲还加倍轻捷。浑身筋骨,要硬便硬如钢铁,要软便软如丝绵,身材矮小人钻不过去的缝隙,杨幻钻过去倒像绰有余裕,一点儿也不觉得那缝隙厌狭了。寻常会武艺的人,使放暗器,尽有准头极好百发百中的。然普通只能近放,不能远放。
就是有力量能放远的,也只能在那毫无遮拦阻隔的地方打人。若在树林当中,及有窗格阻挡的所在,暗器便发放出去,也不能远,效力是更差了。惟有杨幻的暗器,不拘在甚么地方,只要有一线之路,能看得见心里想打的人,不问上下、左右有多少层障碍,他的暗器能照着那一线之路,直射过去。他正练习暗器的时候,每在墙壁上掏一个茶杯大小的窟窿,点一支线香在墙那边,他立在墙这边,暗器从窟窿中打过去,将香头打灭。后来练习的日子长了,能在黑夜之中,晴器穿过两层墙洞,将点在第三间房里的香头打灭。凡是有人使用的暗器,他无有不会,无有不精。
他祖传的产业,原极豪富,自奉却非常俭约,银钱专用在交游上面。只要是有点儿能耐和声名的人走他家经过,或是专程去拜访他的,他总得奉送些程仪。若有缓急去求他帮助,看需要多少,开出口来,没有不如数奉送的。受他殷勤款待与银钱帮助的人越多,杨幻两个字的声名也越大。那时在江湖上一提起杨状元,不问认识不认识,都得称赞一声“仗义疏财的好汉”。后来杨幻的家产被杨幻没有限制的赠送得精光了,在原籍不能居住。一则因为远处闻名的人,不知道杨幻的处境不如从前,以为永远是一个可扰之东,源源不断的来杨家拜访。杨幻慷慨惯了,一旦没力量帮助人,面上觉得很惭愧。二则因家境即不宽舒,便不能款待朋友。他是生性好友的人,只得离开原籍出门访友。这时杨幻的年纪已有了五十多岁,只有一个儿子名从化,年已十六岁了。
杨从化得他父亲传授的武艺,虽赶不上他父亲那般高妙,然不但和他一般年龄的人没有能敌得过他的,就是从来在江湖上称好汉的老手看了他的工夫,也都得说一句后生可畏,不敢存与他尝试的心。杨从化才到十岁,他母亲便死了。杨幻也没续弦,也没纳妾。杨幻一带着杨从化出门,原籍地方就没有杨幻的家了,杨幻父子到处游行访友。
这日在陕西境内,坐船经过一处很大的码头,天色已将近黄昏了。船靠码头的时候,杨幻坐在舱里,推开窗门向码头上看热闹。只见离船约一箭远近的岸边,有一个大石岩伸在水里,石岩上巍然矗立着一个和尚:右手撑着一条臂膊粗的禅杖,左手握拳抵在腰间,挺胸昂头,竖起两道浓黑如漆的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