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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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算是什么花园?!
满园子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木栅栏已经腐朽,垂头丧气地倒在泥土中,草丛中几株瘦瘦小小的葡萄藤像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无助地攀着瘦嶙嶙的竹竿苟延残喘。最令眼睛凄凉的是草丛中的秋千架,曾经精巧别致的铁艺如今像长满老年斑的皮肤,锈迹斑斑,还有那曾经编织致密的柳藤秋千座,如今亦是迸裂开断,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几只多事的麻雀正肆无忌惮地在秋千上蹦来跳去……
我把脸背过去,突然想起《游园惊梦》中的一句唱词: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
人们都说“戏如人生,戏如人生”,这话竟然是真的!
我没有陪庄一同到园子里去,他也没有勉强。忠诚的扎勒倒是冒着雨在他腿边寸步不离。远远望去,一个瘸腿的男人和一条老狗在一座荒凉园子里踽踽而行的背影分外寂寞与凄凉。
雨越下越大,园子里很滑,好几次,我看到庄一同差点儿滑倒在泥地中,“庄先生,回来吧!”站在屋檐下,我不放心地冲他喊。
可他似乎没听见似的,继续垂着头踩着园子中央一条鹅卵石路慢慢地走着,走着……
“瞧见了吗?那条鹅卵石路?”不知何时,李姐站到了我身边。
“是的,挺漂亮的。”雨雾中,园子中那条迂回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分外晶亮剔透。
“那是冰儿小姐为庄先生铺的。她听说,足底按摩对关节炎好,但她又没有力气经常按摩,所以就在园子里为父亲铺了一条这样的路,并要求他每天早晚都要走上几圈。冰儿喜欢花花草草,以前每当庄先生踩鹅卵石路时,她就在一边浇花松土。那时,这园子里开的花,一年四季都不曾断过,可现在,唉,荒了,荒了……”李姐说着,长叹一声,慢慢走开。
我沉默,想到镜框中那张宁静动人的脸,不知为何,我的肩头竟然有种沉重的感觉。好像是,是肩负了重任一般。
大约一刻钟后,庄一同从园子里回来。扎勒被雨淋得落汤鸡一般,浑身抖抖索索,长长的毛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着水。
我看着难受,顺手扯了一条干毛巾走上前,在离扎勒约一米远的位置弯下腰,抖开毛巾,示意它过来。
扎勒略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又仰脸望望庄一同。庄一同冲着它微笑,一言不发。终于,扎勒抖抖毛,一步三停地朝我走来,当我把毛巾裹到它身上时,我感到它巨大的身子触电般哆嗦了一下。
我没想太多,只是想帮它把毛擦干,就这么简单。我帮它梳理着凌乱的毛,轻轻挠着它粗壮的脖颈,不一会儿,它便近乎享受地眯起眼睛,而脖颈也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
“啊,真神奇!”庄一同“啧啧”称叹,也蹲下来,摸摸扎勒的脑袋,“这可是一条藏獒啊,竟然这么快就和你亲近了?”
“藏獒又怎样?既然是狗就都需要人的关怀,我看扎勒好像很久没被人亲近了。”我怜爱地擦着扎勒身上的水,心中被狗的信任感动得隐隐作痛。
“呵呵,不是它没被人亲近,而是它根本不亲近别人。在我们家,除了我和冰儿能摸它脑袋外,别人谁都不敢。”
这时,李姐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看到扎勒如同猫似的蜷在我腿边享受挠痒痒,惊得目瞪口呆,“这,这——”
我抬起头,冲她胜利地笑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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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服了,我算是服了!”李姐冷了一早上的脸总算是解冻了,“看来,你和这个家还真有缘。”
半晌午时,我向庄一同要求看看冰儿的文字。对于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我感到十分好奇,迫不及待地想多了解了解她的世界。
在我的搀扶下,庄一同带我来到别墅最顶端的阁楼。这是一个拥有一整面斜墙壁的不规则小房间,类似三角形,几乎需要猫着腰进去。小房间装修得很可爱,墙和地板被带有木头纹理的淡黄|色桦木一块块贴覆,吊灯是只鼓着大肚腩的南瓜,家具是矮矮拙拙的实木。没有凳子,因为房间很矮。地板上随意丢着两个圆溜溜类似鸟巢一样的藤坐垫,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毛绒玩具憨憨地挤在角落里。
“嗬,真可爱!”我赞叹,立刻喜欢上了这个略有些逼仄的小木屋。
“是啊,这全是冰儿自己的设计。那时,她还不到十岁。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牵着她从家具商场选来的。”庄一同略有些骄傲地说,接着补充,“她看了太多童话,特别想有一个木房子,这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可实际上,因为她身体不好,她并没有在这里待过太久——”
“可怜的冰儿!”我心里有点儿难受。
“不,不可怜。”庄一同坦然地说,“我和她从来没有这样认为,我们甚至都认为她特别幸福。”
“哦?”我有点儿不理解。
“的确,她先天不足,但这不影响她乐观的个性。她是个快乐的孩子,爱笑、爱闹、爱恶作剧、爱唱歌,只要她在家,她会让整个房子都有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哪怕在医院里扎针时,她也会和大夫逗乐子,有时搞得大夫都不得不让她闭嘴。虽然她后来病得很重,但她自始至终没抱怨过——”
“她是在安慰大家呀!”我轻轻地说。
“不是,我是她父亲,是了解她的。”庄一同十分自信,“她是个没有太多欲望的女孩,所以比较容易满足,也就容易快乐。从懂事那天起,她就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对自己的生命从小便有思想准备,所以她会开开心心地珍惜每一天,而当最后一刻到来时,她亦是平静地接受。她去得十分安详,甚至跟我挥挥手说‘再见’,好像就是出趟门,一会儿还回来——”说着,他有点儿哽住了。
我沉默不语。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尚且如此热爱生活,为什么我们正常人经常会为现实中一些不顺心的小事而伤心绝望、几近崩溃呢?看来,现实中的欲望把正常的人性几乎都扭曲了,人性原本是多纯美啊!想到张红、方卓、蓝湄为了私欲而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竟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看我默不作声,庄一同或许以为自己把我惹伤心了。他掏出一串钥匙,扭开一个木头箱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瞧,本来说给你看冰儿的文字呢,反倒跟你说起冰儿了。这里全是她写过的东西,你一本本慢慢看吧。”说完,他把钥匙放在我手中,冲我微笑,“冰儿的钥匙你先保留吧!”
“我,我可以吗?”这个情意太重太重,我诚惶诚恐。
“没什么不可以的,冰儿应该很高兴我为她找到一个知音。”庄一同笑着拍拍我的肩,弓着腰走出去。
我又兴奋又好奇地揭开搭在箱子里的布幔,立刻,满满一箱子笔记本露了出来:淡紫色,帆布皮,竟然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
哦,冰儿,难道我们前生真的姐妹一场过吗?
捧着冰儿的笔记本,我盘腿坐在矮矮的书桌前。这时,我发现书桌面对那面斜墙,一株青碧的牵牛花恰好攀在墙的那扇玻璃窗上,淡淡的喇叭似的花朵在细雨中依然昂着脑袋,像冰儿,即使雨天也要向着太阳,即使软弱也要灿烂。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掀开笔记本的扉页,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乍起……
我心中一凛,刹那间,拔腿冲出去——
我被留下了。
不,准确地说,我主动申请留下了。
其实,坦率地讲,今天一大早,我的信念便已经动摇了。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往事,喜欢这里的喜悦与哀愁。喜欢这里的人——活着的,死了的,甚至那条怖人的狗。李姐说得对,我的确和这个家有缘。而这个缘,则是冰儿为我们结下的。她,是我的姐妹。
缘分来了,无法阻挡。
我真该死,竟然忽视了庄一同的腿疾。当我冲下楼看到他无助地趴在地板上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
此时的他,像一只受伤的鹰,无助而尊严扫地。就在这一刹那,我做出了一个至今连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决定:我将陪伴他,像冰儿那样。
还好,庄一同的脚崴得不厉害。他不愿意去医院,我便让李姐找来冰为他敷上,然后往红肿部位抹上专治跌打扭伤的正骨水。整个过程,我们一言不发。我心甘情愿,他亦坦然接受。
“留下吧。”最后,他又说了一句。
“嗯。”我把他的腿平放在藤椅上,轻轻应了一声。
一切自然得像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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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老罗送我回去拿东西。扎勒一直送我到车上,直到车子发动离去时,它还一直默默地站在路口望着。
老罗很高兴。尽管主人崴了脚,可听说我要留下,这位言语不多的老绅士一直冲着我微笑。一路上,他告诉我,这辆白色宝马是庄先生送给冰儿十五岁生日的礼物。先生的本意是想让冰儿多见识一下世面,但实际上,自己用这辆车送冰儿去医院的次数远比出去玩的次数多。除了去医院,冰儿去得最多的便是书店。她最喜欢去的是清华东门附近的万圣书屋,因为那里人少,而且有一副对联,她好喜欢。
“燃一炷书香,续一段书缘?”我脱口而出。
“对,这是这句。”老罗欣喜地望着我,满眼笑意。
正说着话呢,我们已经快到人大西门了。看到人大附近一幢幢熟悉的建筑,一时间,我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是啊,景致依昔,但我,却不是昨日的那个我了。
雨已经停了,老罗将车停到我们楼前,下车,帮我拉开车门。可能是这辆宝马过于显眼,也可能是老罗的风度太不一般,总之,我感到许多束异样的眼光剑似的朝我刺来,其中,最令我感觉生硬的便是张红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如此尴尬的场合下与她碰面。
此时的她,披着件粗糙刺眼的运动服,头发凌乱,满脸疲惫,手中拎着个大红色的塑料簸箕,神色憔悴得好像一个麻木的中年家庭主妇。
“张红!”我兴奋地走上前,正要介绍她和老罗认识,哪想到她脸一背快步走开。
“你等着我。”我对老罗说,然后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张红——”我伸手想接过她的簸箕,她生硬地将身子一闪,我几乎扑了个趔趄。
我尴尬地笑,对她反复多变的个性习以为常。于是便问:“你现在怎么不去上班?”
“哼哼,上班?”张红冷笑,“哪有班给我上?我哪有你那么好命?”
我不接她的冷言冷语,奇怪地问:“怎么啦?”
“还不是你那宝贝方卓?他那河东狮吼的老婆今天一大早又不依不饶地闹到餐厅来,头儿二话没说把咱俩炒了。”
我倒抽一口气,真TMD无耻!
不过还好,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张红,别在意,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份工作!”
张红一把甩掉我的手,好像我的手沾满了病菌,说:“那是你!可我在乎,我不像你那么命好。”
说着,我们下了楼,走进阴暗的地下室,她掏出钥匙,用力捅开略有些生锈的铁锁。
天哪,不知为什么,整个地下室已经变成深及脚踝的水塘!水汪汪的,无数只蟑螂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