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牵手-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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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枫树岭时我还是先把车子开到了乡政府,这个主意是我在路上想起的。我想我这样连招呼都不打一下突然去学校见一个女教师,一定会引起别人无限的遐想和猜测,这样的风声一旦传到县里就会走样,很可能成了某某副书记在枫树岭有了相好的情人。这样的教训我虽然还没有遇到过但我见过,其结果十分地糟糕。乡党委书记周放正在办公室里同另外三个我不认识的人“学文件”,见我进去,周放脸都吓变了色。他丢了牌十分难堪地站起来冲着我笑,一双手在身上乱抓一气,完全是一副脑子不健全的傻相。其他人见书记这副样子,知道来人比他们的书记官大,也纷纷丢了牌站起来。我真想笑,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继续打,我只找周书记。我把周放拉过来,把我的驾驶员按在他的位子上,关上门走了。
屋里一阵大笑。
周放被弄懵了,脸上一直傻笑着,他说:通知下午开会,几个人弄错了时间上午跑来了,硬拉着要陪他们打几牌。
我说:你胆子也够大的,大白天就在办公室里干了起来,这胆子怕不是一天练就的吧?
他说:真的就这一次,恰恰被你撞上了。我真冤。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笑:好了,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检查工作,要是检查工作你今天就栽了。我今天来是有点私事。你现在陪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他问。
枫树岭中学的方草。
他愣了一下:就是去年刚调来的那个方老师?
我点点头:对。
他嘿嘿一笑,说:她长得挺漂亮。然后笑着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前妻。我说。
他吃惊地望着我的表情无异于听到我说英国女王是我的前妻一样:你别开玩笑!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我说:你是觉得她不配做我的前妻,还是我不配做她的前夫?
他说不是不是,我是想这事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起过。
我说你看见谁离了婚还把前夫的名字写在脸上供人看的吗?
他有些窘迫,接着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外。我惊奇地发现它同青山中学有着惊人的相似:山脚下一片四合院,看来当初可能是用一张图纸建的。最后一节课正在上课,院子里很静,校长正背着手在院子里面巡视。周放走到院子中央喊了一声,声音虽不大,但四周教室里都听见了。我感觉到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们。
校长把我们迎进办公室。周放把我的来意说了。校长说:她正在上课,问我要不要去叫她来。我说不用,别影响上课。我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看看这里的教学情况,同时顺便看看孩子。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变得心虚起来。校长听我这么说,便找出有关材料认真地向我汇报起来,他的一丝不苟使我想起了青山中学的吴校长,他们年纪很相仿。我想他们那个年代人的敬业精神今天怕是很难有了。
下课铃响了,校长的汇报正在兴头上,我没有打断他。我不是装模作样,我确实在认真地听。老校长非常有信心,他说在他退休之前一定要把枫树岭中学办成瑶县的名牌中学,不说赶上瑶中起码要赶上青山,不然他死不瞑目。
校长汇报完院子里已空无一人了。校长问我:是把她叫到办公室来还是去她宿舍?我说去她宿舍吧。校长就陪着我和周放去了院子外面河边的一排宿舍。方草宿舍的门关着,校长问隔壁老师方草去哪了,隔壁老师说刚刚带着雪春走了。我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心一下子沉重起来。我的女儿和她的妈妈就生活在这样一间蜗居里,她们为什么要遭此磨难?我们等了一会仍不见她们娘俩回来。周放建议我先去乡里吃饭,说吃过饭再来她也许回来了。我采纳了他的意见。
吃过饭再来到宿舍,门仍然关着。这时隔壁的老师提醒我们,说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没课,她会不会回家去?我忽然醒悟,我怎么选了这么个日子?我肯定方草是看见了我的,她是有意避开不想见我。她心里一定还在恨着我这个鸡肠小肚的负心男人。周放说:要不再等一会,说不定她会回来的。我没有再等,我知道今天是等不到她的。我失望地离开了枫树岭,心里无比沮丧。我下了如此大的决心却没有见到我的女儿,这是上天的惩罚。
我一直盼着见到雪春,这一面让我等得好累,可直到永远我也没有再见到她。我曾有几次准备一个人再去枫树岭,但到最后一刻却被无聊的事情中断了。这个孩子似乎总不愿见我这个未对她尽到责任的父亲。1988年6月,她被一场突发的山洪冲走,连一句哭喊都没有留下。消息是周放用电话通知我的。他并没有告诉我雪春被山洪冲走,他知道一个父亲是经不起这个打击的。他告诉我雪春病得很重,要我马上赶到枫树岭。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明,我想我的女儿一定是凶多吉少。周放的声音有些特别。这个山里汉子是在压着自己的感情同我说话。他的谎话显然编得十分幼稚,既然孩子病重危险,又为何不赶快送到县里来抢救而要我赶过去,难道我有什么回天的办法吗?但我却不愿把死字同我女儿联系在一起,我想我起码要见上她最后一面。我匆匆忙忙赶到枫树岭,一场山洪已将这里弄得面目全非。周放和校长早早地就在路口等我,见到我他俩的眼睛先红了。我知道雪春已经不在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周放说你要挺住啊!他说孩子让洪水冲走了,就在昨天傍晚。我说尸体打捞到了吗?周放摇摇头,眼睛里的泪水在晃动。我问方草怎么样?校长说所有老师都轮流看着她,这样的打击一个女人怎么能受得了。所以我们都盼着你来对她也许会有所安慰。
方草的精神崩溃了。她躺在床上,几个老师在给她抹脸打扇。那泪水始终也抹不尽。我进屋的时候老师们都站了起来。方草的眼睛紧闭着,只见泪水从眼缝里往外涌。周放说方老师你要坚强些。周放说着泪水也流了下来。屋里的空气十分混浊,我对周放和校长说:我想单独陪伴她。周放和校长就领着人出去了。屋里安静下来。我坐在方草的身边,我说:方草,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造成你们母女受难的这个负心男人现在就坐在你的身边,你想打想骂怎么都行,只要能减轻你心里的伤痛,只要雪春的灵魂能得到安宁,我愿意献出我的全部!我说你要是能原谅我你就睁开眼睛。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我想她对我的恨太深了。一只火把烧得再旺,它能熔化一座冰山吗?我说方草,我不祈求你立刻原谅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现在你别只流泪,你想哭就大声地哭吧,这是谁也阻挡不了你的权利,是帮你消除痛苦的最好办法。哭吧。
方草终于放声哭了起来。我很激动,她终于和我勾通了。尽管她现在还无法原谅我。这份激动比任何一次获得虚荣所产生的激动都让我刻骨铭心。
第二天上午,我们俩在学校外面的山坡上为小雪春建了一座空坟,将她穿过的衣服和玩过的玩具等放进了坟里。方草在放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把穿着红系线的铜钥匙,那把铜钥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弯腰拾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方草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们在坟前坐了很久,学校里朗朗的读书声成了我们谈话的背景音乐。我说:方草,我想再告诉你一件事,调你来这里不是我的决定,我是后来从夏老师那里才知道的。但我没有说出兰彩云的阴谋。方草说:知不知道都一样,人已经来了,孩子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多大意义?她的眼睛望着远处的一座山峰。我说:跟我一起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她说:不,以前不适合,现在适合了。我哪也不想去,就在这里陪雪春。我说:我尊重你的感情,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告诉我。我会常来看你的。她摇摇头:你不用来看我,以前我们有雪春这根纽带,现在这根纽带断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好好地爱你的孩子吧。她目光呆滞,眼里没有一滴泪水。她的泪水已经流完了。我望着她,她的轮廓在我的眼睛里渐渐地模糊了……
无处牵手 第二十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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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枫树岭正是落日时分,枫树岭沉浸在一片血红的夕阳里,很有几分浪漫和神奇。这样的景致很能让人产生美妙的幻想。但这样的景致上帝是专为坠入情网的青年们绘制的,我已经无权消享这份美景了。我没有去乡里,直接去了学校,悬了一天的心最后落到了地上,碎了。
方草走了,一个字也没留下,只为曹老师留下了一块碑。
晚上,周放要我去乡里住,我谢绝了。我说我想一个人在方草的房间里住一夜。周放和校长没有说话。当我掏出雪春留下的那把系着红线的钥匙打开门时,他们都吃了一惊。屋里的东西和原来摆放的完全相同,一点看不出离家出走的样子。周放要帮我打扫,我谢绝了。我说你们回去吧,我要自己动手打扫,就像在我自己家里一样。周放说:好吧,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去吃饭。我说你也别过来接我,我现在是在自己家里,不是你的领导,也不是你的客人,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处理自己的生活吧。周放望着我,目光挺陌生,然后和校长出门去了。
我把房子清扫了一遍,然后站在房子中央望着眼前熟悉的东西,心里真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虽然这个家很简陋,但它带给我的亲情远远超过那栋豪华别墅。窗外就是枫溪河,哗哗流淌的水声像一首永远也弹奏不完的乐曲,给这宁静的秋夜增添了几分柔情。可正是它吞没了我的女儿啊!我准备打开窗户的手停了下来,我不想看见这个外表温柔却内藏杀机的枫溪河。我站在屋子里,想寻找到关于方草出走的线索,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但我一直未能找到。她的出走根本看不出是一次事先计划好的行动,就像一次平常的出门。我的眼睛又落到了写字台上那本日记本上。整个写字台十分简洁,只有那本日记本特别扎眼,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它放在写字台正中间,上面压着一支钢笔。那支红钢笔是她一直使用的那支,笔头向上竖放在本子上,与那灰色牛皮纸本面构成了一幅几何图案。我望着这图案沉思,我想它是不是某种指示?好像是表示她刚刚使用过,又好像是示意我打开。但我一直没有打开它,我从来不愿意偷看别人的秘密。我又在房间里寻找,可我眼睛老是离不开那本日记本。这天晚上,后来我还是打开了它,我为自己找到了打开它的理由:我此时寻找的就是秘密!也许日记本中的秘密可以帮助我找到她的踪迹。后来我才明白,这本日记本确实是方草精心给我布置的,这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她走后第一个进她房间的只能是我。
这个宁静的秋夜,我靠在床上读完了一个女人三十年的风雨人生,用了整整一个晚上。读完最后一个字,天已微明。我想方草的每个字都是含着泪写下的,因为我是流着泪读完她每个字的。
……
——曹老师,今天我俩去看你,给你采了好多鲜花,你看到了吗?我们俩在你的坟前哭了很久。我们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