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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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来的交往,他知道了她是一中有名的才女。成绩优异,能歌善舞,成分很好,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军官。家门口挂满了《光荣军属》匾。明年一毕业,上哪个大学都没问题。在水库,他就联想到冬尼娅看保尔游泳。只是他和她之间的差距,不知要比保尔和冬尼娅之间的差距大多少倍。
好了,收拾起东西,回璧县。从此天各一方。山长水远,人海茫茫,永不再见,动如参商。苦难的生命中有这么一段珍贵的友情,知足了吧!
他为自己能果断地挥泪斩情丝而感动,颇有些悲壮地挎着小包出门了。走过聪聪门口时,想快步冲过去,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仿佛听到了她们酣睡的鼻息声。他伤心地想到:这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分手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她会认为我多冷酷,她该多伤心。真是这样,自己要后悔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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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个别,一辈子再也不见面了!他脑壳一热,来不及多想,跨进了那开着的房门,径直走到聪聪床前,撩开蚊帐,轻轻喊:“聪聪!”
聪聪睁开眼,见是他,毫不惊诧地小声问:“啥子事?”
“家里带信来,医院说知青办催我回队。我要走了,给你告个别。也许这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他急急地一口气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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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5)
聪聪说:“不忙,你先在外面等。我穿好衣服出来再说。”
童童这才注意到聪聪只穿了背心内裤,忙放下蚊帐,红着脸出了门。
洋娃娃在床上喊起来了:“童童!你报告都不喊就进来了,还撩蚊帐。大家都穿得这么少&;#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
聪聪忙说:“不要闹。是我叫他来的。不是随便惯了吗?”
洋娃娃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嘟囔着说:“你们就这样随便了!”
聪聪穿上衣服出来,给童童说:“我也要回家拿粮票。一起走。下午太热。吃过晚饭凉快,到桃李园车站坐9点半的火车,好吧!”
周到的安排,不容分说的语气。童童不知是欣喜还是勉强,含混地答应:“好吧。”
太阳落山了。晚风慢慢地拂去了暑热。公路两旁,秀穗的田里漫出阵阵温热的稻香。田坎上高粱叶在风中沙沙轻响。青蛙们此起彼伏地聒噪,间或混杂着几声狗叫。座座茅屋缩在黑森森的竹林中。大跃进砍光了成材的树木,只有这些腹中空空,没心没肺的东西还能够欣欣向荣地年年发笋,连片成林。有马灯光的晒坝里,人堆中闪着忽明忽暗的点点红光,叶子烟味顺风飘来。那是劳累了一天的社员们在接受工作组的社会主义教育。必须要弄清四清和四不清这些谁也搞不清的没完每了的大是大非问题。远处桃李园车站上空泛着光亮。近处却几乎不见有亮光的门窗。一个劳动日才几分角把钱,哪个有钱打定量供应的2两煤油点灯玩。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童童穿着干净的白背心,灰卡其西装短裤,黑塑料凉鞋,背着小背包,提着聪聪的红书包。聪聪一身纯白。白棉绸连衣裙,白塑料凉鞋。白手绢挽住湿润的黑亮亮的长发,在脑后荡来荡去,时时露出她白嫩修长的脖颈。
童童想:她头发盘起来,就和砍槲树的小姑娘一模一样了。&;#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61472;他忍不住忘情地望着她。她也明眸晶亮地望着他,月牙凹里满盛温柔。在她大胆地注视下,童童猛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青蛙王子!你是永远也脱不掉杀、关、管子女皮的癞蛤蟆!
他收回了目光,记起了说服自己跟她一起回家时找的理由,怎么开口呢?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想了想,小声地问她:“你知道我是咋过下乡的吗?”不等她回答,说:“我妈是右派,医院逼她,我不下乡就要开除她。丢了饭碗怎么活?妈把我锁在屋里,守着我哭了三天三夜,我才报名的。”
“真的吗?”
“真的。你们家成分这么好,又是三军属,你四哥不下乡也不要紧吧。”
“我妈是组代表,有任务的,自己不带头不行。”她说:“反正洪玉山读书也不行。妈说下去锻炼锻炼,三年就调工作回城了。”
童童说:“他三年回城也许没问题。我却不敢奢望。”
“咋会呢?你那么聪明能干,”聪聪停了一下,俏皮地笑着,月牙凹更深更湾地托着一对迷人的亮眼睛,说:“多才多艺,满腹诗书,还是。。。。。。还是。。。。。。”她红了脸,轻轻地说:“美男子。。。。。。人见人爱!”
童童是自负的。好些人都说他骄傲。他知道自己不是庸碌之辈,也知道自己有一个令人喜欢的形象和性格;他有极强的虚荣心和表现欲,也和几个相当不错的小姑娘很要好。对聪聪戏噱的赞美他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表示谦逊或装着不好意思的必要。但他确实非常感动,差一点忘了他时时牢记在心,让他自卑自闭的身份。他觉得该说明白了。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哪个爱我?”
聪聪直视着他的眼睛:“洋娃娃蓝群英!”
童童知道这是她的托词,说:“哪个爱我对她都是个灾难,因为她不了解我。作为一个男子汉,应该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幸福平安的家庭。但我能给爱我的人的,只有不幸,屈辱和贫困的生活。我是反属,是杀、关、管子女。我父亲是被枪毙的。我家还有三个右派:母亲和两个哥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你父亲是反革命?他是干啥的?”聪聪明显地严肃起来。
“我父亲是医生。当过国军的中校军医,上过抗日前线,退伍回乡开了济世医院,是兴盛县第一个西医医院。医术很高。四十年代是兴盛唯一能动腹部手术,自配液体,输液、输血的医生,救人无数。给穷人看病经常不收钱,还管饭。家里常有一桌多吃饭的外人。他写一手好字。兴中街的春联大都是他写的。1951年被抓,关了几天。法院通知我们无罪释放。我妈去接人。父亲却被雪瀑乡农会抓去了。几天后用箩筐抬着我父亲回法院。父亲坐老虎凳被橇断了双腿。遍体鳞伤、气息奄奄。法院不负责,叫农会自己处理。雪瀑乡农会就到雪瀑山上树林边把我父亲处理了。我妈带着我赶到雪瀑山上。民兵不让我们去刑场。听帮着收尸就地掩埋的舅舅给妈说,是他用手把脑花一捧一捧地捧回我父亲头颅里去的。”童童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地叙述。
聪聪又害怕,又同情。眉头微皱,泪眼盈盈。
“1951年你才多大?”
“6岁多。”
“你咋过这样清楚?”
“1955年,我大哥,1958年,我四姐,申请入党,两次调查,在兴盛县都没有判决父亲死刑的挡案。据说是雪瀑乡农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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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6)
“农会为啥要枪毙你爸呢?”
“不晓得。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杀、关、管家属。兴中街的医院和全部家产被没收。医生、护士、徒弟们四散谋生。我妈带着全家老小十来口人搬到裕利街的土墙小屋里,只有三个房间,还安排个麻布工人监视我们。妈找卫生科哭了几天,进了第一妇幼保健站,找到了饭碗,带我和妹妹长住值班室。裕利街这两间房去年也被政府经租了。我这种无家可归,前途无望的杀、关、管家属,所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哪个爱我哪个是傻瓜。”
聪聪说:“出身不可以选择,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凭你的努力,你的能力,你会有前途的。”
“但愿如此。”童童说:“我初升高是全县第一名,也落榜了。”
“我们还以为你是大学生哩!”聪聪说。
“社会大学!”童童调侃道:“高尔基的同学!”又淡淡一笑说:“我们是印度种姓制度下不可接触的贱民。如果小蓝真像你说的那样,糊里糊涂地爱上我,请转告她,悬崖勒马吧!你们是前途无量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是注定沉沦的没落阶级殉葬品。当你们大学毕业以后,享受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丰衣足食的社会主义的时候,我们还在穷山恶水,刀耕火种,土里刨食,辛劳求生……&;#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
“又胡说了!”聪聪委屈地说:“我的成分好,我条件好,我在你面前炫耀过吗?我歧视过你吗?你凭啥肆无忌惮地挖苦我,讽刺我?&;#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61486;”没说完,眼泪就流出来了。
童童慌了。他本意是道出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希望聪聪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看着她夜色中闪亮的泪眼,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帕递给她,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聪聪接过手帕,蒙住双眼,抽泣了一会,指着书包说:“我的在里面。”
童童忙打开书包,拿出她的荷叶边白手绢。她接过去在脸上檫檫。平静了一会,轻声说:“走吧。”
童童见她阴沉着脸,很没趣,忙道歉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讽刺挖苦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明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的差距。”
聪聪说:“没啥,你真让人失望。我觉得你这人看不透。”
童童很奇怪。人人都说他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他说:“你是这样说我的第一人。一中有个语文老师,大诗人柳然你晓得不?”
“听说是右派,在总务处。他是大诗人?”
“是!《银河》诗刊有他很多诗。他出了本诗集《心的飞翔》。我曾经给自己的一张照片题了幅对联:‘似无块垒观天地;难免孤傲类痴呆。’请他指正。他对我有两句评语,一是:毫无奴颜媚骨。二是:赤子之心,一览无余。你看我不透?真是独具慧眼呀!”
“又讽刺我!”聪聪皱起眉,直视着他说:“你今天在这里大放厥词。我问你:去年动员下乡时,满城的宣传资料,是哪个写的‘上井岗、下洪湖、奔太行、赴延安’?”
童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咋过记得这么清楚?”
“哼!”聪聪娇嗔地一扭头说:“别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瞎子,傻瓜。”
童童解释说:“妈哭了三天三夜,哥姐们回信也没谁敢不支持我下乡。我心一横:置之死地而后生!下就下,只当是为母解难。大丈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闹他个轰轰烈烈。脑壳一热,就写了那封申请书,被蓝锦芸看上了。大会小会宣传,高音喇叭广播,还真骗了些姑娘小伙子随大流写申请。有啥用呢?‘当年一觉惊天梦,赢得知青冲壳(儿)名。’这个上山下乡,跟当年的投奔革命完全是两回事。”
见聪聪情绪不好,他说:“提起蓝锦芸,我想起个笑话。想不想听?”见她没反对,说:“蓝镇长矮小,最多1米5。送我们到璧县后,还要到各知青点走访。去年冬月间,下凌子。冰天雪地,冷得很。我们窝在床上睡懒觉。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