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商沈万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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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佑拿起笔,依然写下了这个“串”字。
测字先生看了看,摇首道:“刚刚此子是无心所书,今老先生有心书之,串下有心,乃是个‘患’字,不祥。只怕此子外出,恐有劫难于身。”
沈佑倒抽了口冷气。听这个测字先生的口气,去京城做生意的沈富,劫难在身。这到底是关碍性命的血光之灾,还是生意上的不顺?他心中隐隐作痛,后悔不该给沈富八百两银子让他去经这个劳什子的商。
2梦断京华的沈万三乞讨归去。在江淮古道上,他和小和尚结识。小和尚后来竟然成了大明的开国皇帝
沈富真的遇上了劫难。
这次他从脸上一百个不愿意的父亲那里拿过八百两银子做本钱,他母亲又偷偷地把自己积年的私房二百多两银子给了他。他用这一千多两银子,在苏州定做了一船苏扇,从大运河运到了京城大都。经商当然是想赚几个子儿,可天公不作美,整整一个夏季,京城却风凉如秋,尤其要命的是,这往昔燥热的北国,这年居然也是三天两天地一场雨,恁地像是南方的黄梅雨季。那批苏扇,是在南方做的,用的是面粉打的糨糊,这种天气,那糨上最易起霉了。
沈富住在皇城边上一个小胡同里的栈房内。京城里多如牛毛的蒙古、色目官员,三天两头地来向他们这些来京城经商的南人收各种名目的钱。什么撒花钱、追节钱、生日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等等。沈富身边留着的一点备用钱没多少日子就被勒索殆尽。客栈老板来讨客房钱,可沈富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他求客栈老板宽限些日子,扇子一卖出就立即付房钱。客栈老板看了一眼那一堆扇子,一声不响地走了。沈富看着那堆没卖出一把但却日渐起出霉花的扇子,焦急之际,心里只是惴惴地想明日能出个大太阳。可直到他因付不出房钱被客栈老板赶出来,天都没开过。
沈富太难忘记那天了,愁人的风雨中,客栈老板一把抓住他的前衣襟,将他拽了出来,一下子搡倒在胡同里的泥泞地上。那堆扇子,也被老板着人扔在了客栈门前。一文不名的沈富,从地上爬起,看着自己身上的泥水污淖,举目无亲之际,蓦然产生一种疏离之感。尤其是他看着那些扇子上的花草仕女,被行人们踩在泥水里,真个是欲哭无泪了。
异乡物态与人殊,如今却只是惟有东风旧相识。可这旧相识只会拂起他的衣衫,却不会给他一文钱的盘缠。举家千里,他只有也只能乞讨而归。
出了京城大都,穿过华北平原,过齐鲁泰山。从小到大,他哪里吃过这份苦:一路上风餐着讨来的猪狗之食,露宿于庙祠草丛,肉体的困顿饥寒,伸手乞讨时人们的鄙视白眼……
“人情阅遍秋云厚,世事经多蜀道平。”
困厄像是一本古老的书,沈富此时似乎从中读懂了世间的人情,抬头看看那薄如纤丝的秋天的云,显然那秋云都比人情厚呢;世上坎坎坷坷的事经历多了,相比之下,走起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来,都会觉得是平坦的了!沈家公子,备识了几分世态炎凉之际,原以为重利轻义,经商只是敛财有趣,到如今,却是感到了“利”旁立着的那把刀的冷峻和凛然。
“贪人还自贱,利旁有倚刀。”汉代的古诗里都有这么说了呢!
许多个夜晚,他被冻醒时,都感到那把刀几乎是架到了他脖子上,寒飕飕的。
“我不能让那把刀就这么杀了我!”每次他爬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肢体时,心里都几乎是像充斥着对生的祈求那样地叫喊着。
离开京城两个多月后,这日他到了安徽凤阳境内的江淮古道。
时值隆冬,苍凉的古道上,三两个逃荒的百姓,扶老携幼地走着。
一队蒙古马队,呼啸着疾驰而过。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路旁,蓬头垢面,身着褴褛长衫、身后背一把伞的沈富朝远去的马队看着。接着,又向前走去。
一间破败土地祠,孤零零地立在江淮大地的寒风中。在风里走了一天的沈富,已是走得很累了,见了这个土地祠,便连忙缩身在祠里避风的角落,倒下就睡着了。
迷糊中,他觉得有人在用脚踢他。他蒙蒙眬眬地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往那边去去,让我也好睡睡!”那人又踢了踢他,口气中充满着一种霸气。
沈富坐了起来,凑着月光和星光,这才看清来的是个小和尚,身上还背着一只大包裹。
“你从哪儿来?做什么的?”小和尚倚靠在土地祠的墙上,粗声粗气地问。
“哦,我是做生意的!老家在苏州!”
“是个商人?”小和尚的口气中,有些轻蔑,说着他解开背上的包裹,“我这儿有件宝物,卖给你,你要不要?”
沈富看着小和尚解开的包裹中露出一只香炉,那香炉上镌铸着的“凤阳皇觉寺”几个字月光下清晰可辨。
“不,我生意做坏了,亏得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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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看了看沈富,也不言语地又将包裹裹了起来。
沈富看着这个面容丑陋、举止有些蛮横的小和尚,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是……”
“我俗姓朱,叫朱重八。出家后,老和尚给起了个禅名叫云龙!”
“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出家去当了和尚?”
小和尚叹了口气:“唉,家里穷呗!”
沈富当然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地预见到,这个后来改名唤做朱元璋的小和尚,他日竟会成为大明的开国皇帝,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个从农民当上皇帝的人。当然此时——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时,他只是个刚从出家之地——安徽凤阳皇觉寺里逃出来的小和尚,身上还背着偷盗来的庙里的香炉。
“我老家在凤阳,爹娘生我弟兄四人,那年凤阳大灾,大哥染上瘟疫死了,爹怕我们家立不住,二哥、三哥让人招赘了。我十七岁那年,凤阳又是流行大瘟疫,爹娘都死了。我一人孤苦无依,只好去皇觉寺里出家当了和尚。”
一同躺在土地祠那避风的角落后,小和尚倒也不遮不掩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小和尚其实并不小,二十五了,比沈万三还年长一岁。按照北方农村里的习俗,后生家到了这岁数,早该娶妻生子了。
“你家里是弟兄四人?我家也是呢!不过……上面两个哥哥都死了。”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沈富也讲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大名和自己这次经商折本的原由,接着说,“重八兄长,这下来,我是回周庄老家去,你呢,又准备往哪儿去?”
“唉,我这又能去哪里?”
倚在土地祠墙上的朱重八叹了一口气:“我到了皇觉寺里,长老待我很好。可没多久,那个长老就圆寂了。寺里的事务由悟心禅师主持。这个悟心禅师待我也很好,讨厌的是寺里的那班和尚们,在长老未圆寂时,他们就妒忌我,说我整天吃饭不做事,一天到晚在寺里游手好闲。这个悟心禅师听了他们的撺掇,便让我去当了烧火僧。可那班和尚,还是得寸进尺地整天逼着我去砍柴。我被他们整得整天手穿足破……”
沈富看着这个小和尚,心里却想着,你大约也不是善类,但是他嘴上却说着:“重八兄长,如你没地方去,和我一起去江南吧,到我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的。”
小和尚显然有些感动,口气也显得温和多了:“不了,沈富兄弟,我有一个表姐,嫁在扬州,我这从寺里偷偷出来,便是想去找她。”说着,他指指那个包裹:“怕路上没有盘缠,便拿了寺里的这个香炉。你也没盘缠,待卖了这香炉,我们俩结伴走,那至少不会挨饥受饿了。”
这下轮着沈富开始感动起来了,当然也就忽略了小和尚说“拿”而没说“偷”这个词。
朱重八这一为僧、为贼的经历却令人可怕地导致了他改名朱元璋并执掌朝政后的一系列文字狱。他忌讳别人揭他的伤疤,更忌讳一些读书人玩弄文字技巧,用谐音来影射他曾经是个偷了皇觉寺香炉的“贼”。比如,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替海门卫官作谢增俸表,表中有“作则垂宪”句;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贺万寿表,表中有“垂子孙而作则”句;福州府学训导林伯景为按察使撰贺冬至表中有“仪则天下”;桂林府学训导为布按二使用正旦贺表中有“建中作则”;澧州学正孟清为本府作贺冬至表中的“圣德作则”句等等。所有这些“则”字,都被朱元璋解读为,别人是在讽他作“贼”。德安府训导吴宪为本府作贺立太孙表,中有“天下有道,望拜青门”句,朱元璋以为“有道”是在讽他“有盗”,“青门”更是指他为僧的和尚庙。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贺表中“光之天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句,朱元璋以之解为:生者僧也,光者乃雉发、光头也,则者贼也。
所有这些满腹经纶而又无意中触犯忌讳者的下场是极其悲惨的,或腰斩,或杀头,或大辟等等,无一不是弃市。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晚,朱重八和沈富和衣睡在稍许挡住些北风的土地祠旁。他们都太累了,以致当土地祠四周都已围站着一圈举着火把的僧人时,他们一个都没醒。
显然是来追捕的僧人们上前揿住了他们搜捕着的猎物,不由分说地将他绑了起来。待这个俗姓朱的小和尚清醒过来时,手脚已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了。
一个僧人取出那只包袱,解开,拿起那只香炉对着一个年龄稍大些的中年和尚:“悟心禅师,你看哪,果不出我所料,这只香炉就在他这儿!”
另一个僧人接过香炉:“捉奸见双,捉贼见赃,如今是人赃俱获,看你还赖得了么?”
朱重八低着头不语。
“他既是偷了寺内的东西,那当然是要当贼办的,把他送到官府去!”
“先带回寺里,按寺规惩罚了再说。”
看着七嘴八舌的僧人,禅师大和尚摆摆手,众僧止住了言语。
“你们给他松了绑!”禅师说。
两个僧人解开小和尚朱重八手上的绳子。
禅师看着不语的小和尚:“我说云龙,你,你这是带着香炉要去哪?”
朱重八依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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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你说啊!”大和尚有些焦躁起来。
一直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沈富上前了一步,走到禅师面前:“大和尚,他这是想去扬州一个远亲那儿,因路途遥远,所以拿了这只香炉当盘缠!”
“啊呀,你要去那里,没有盘缠,也好和我说明啊,为什么要拿寺里的东西呢?”宽厚的大和尚真诚地说着,“再说,这个香炉,还是五代时的遗物呢,你拿去了,倘若今后查找起来,你叫我这个当家人,又如何应答呢?”
朱重八抬头看了看禅师,接着又低下了头,他多少感到对不起这个当家和尚了。
大和尚不言语地从衣袋中取出几钱银子,放到朱重八手里:“这些银子,你且拿去做盘缠吧!”
“不!我不要!”小和尚抬起头,那神情倒是有几分倔强。
禅师大和尚带着僧人们,拿着那香炉回皇觉寺去了。被宽赦了的朱重八和沈富互相看了看,两下里都知道,原先心头升起的卖了香炉后的希望,现在一下子没了。他们必须结伴着去乞讨,结伴着向前方而去。
3淮西的一位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