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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唱 阴 舞 阳-第24章

小说: 唱 阴 舞 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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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说是经血已闭,大便溏薄,胸中隐痛,心烦失眠已三月有余。显然,瘸姑娘患上了“骨蒸”。
  这“骨蒸”就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常泰三个月没回家,想不到小娥已病成了这样。更想不到的是,作为医生的常泰,竟没有发现。小娥是在得知他患病后来看他的,一来就知道了他和夏红红的事,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急于表白内心,急于要人理解的常泰更是火冒三丈,气得肝气横逆、肋痛不已,卧在床上神疲肢软、忧思伤感,哪里看得见小娥有病。此时听耿全德说小娥得了“骨蒸”,惊骇间神志顿时清醒了许多。严用和《济生方》上说:“凡患此病者,传变不一,积年染疰,甚至灭门。”这么严重的病,自己怎么竟毫无所察呢?
  小娥又干咳起来,越咳越重,猛然地停顿后,一口鲜血就剧烈地喷吐出来,人已是脉搏微细,瘫作一团。
  耿全德急忙掏出针包说:快,你的针法比我好。却见常泰惊得面无人色,神情恍惚,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知道他已无神无力,即在小娥的尺泽、肺俞、膏肓、足三里主针,之后又在大椎、太溪等|穴配针,以泄其燥热。
  夏红红死后,人们普遍认为常泰患了精神错乱症。他的那些被认为是胡言乱语的表白,更证实了人们的看法。但实际上,他的内心经常处在绝对的清醒中。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病。越是这样,他的意识反应就越是迟钝,夏红红就越是重要,就越是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人相处。他觉得一切都已丧失了意义;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怀疑,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怀疑他;他不再自爱,把自己彻彻底底沉浸在悲伤和愤恨的情绪里;认为此生再也不会欢乐,再也不会有爱;他莫名地害怕,眼前总是浮现着夏红红的惨态,心里充满了强烈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毒化了他的心灵和意识,使他的举止变得很像个不安静的小孩。这个小孩处在邪恶的山谷里,四处充满了危险、威胁和冷漠……有时,他甚至觉得以前所认知的德操、仁善、崇高、公正、理想、知识与幸福全是无耻的哄骗……
  常泰在恍恍惚惚的虚无里,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上,活在自我的珠穆朗玛峰顶。高处不胜寒。这使他再也无力达到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耿全德的到来使他心智有了顿悟般的苏醒。他本来就没有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自责、他内疚、他悔恨啊、他心疼啊……他已经永远永远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夏红红,再不能由于他的失误失去瘸姑娘了。“骨蒸”虽然可怕,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征服它。他想起丹溪师父的教诲:予岂不欲接人,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师父曾多遭诽谤,但他守正不阿,毫不动摇,最终在医学上作出了那样大的贡献。自己的挫折,和师父所经的大风大浪相比呢?要是夏红红黄泉之下有灵,该怎样看自己呢?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常泰找到常吉。下面是两人之间的历史性的对话。
  常泰:院长,我找你请个假,媳妇病了,像是结核,需要到县上去做个胸透。
  常吉:你的假我做不了主。
  为什么?
  这是上面的指示,你的问题多了,为什么该问自己才是。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一个装疯卖傻的人什么都可以不明白。
  装疯?卖傻?你说我装疯卖傻?
  不是我说,是你自己的行为表现在说。
  ……好吧,随你怎么说吧,我可是现在就要走了。
  你不能走!


  凭什么?
  你的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已经由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你不用装出吃惊的样子。告诉你,根据群众检举揭发,你在下村期间没有给学员上过一节培训课,在群众家里大吃大喝,让学员给你带面送肉。不但如此,你还公开反对三面红旗,污蔑党的卫生工作虚浮,说什么传染病尚未得到控制,妇幼工作刚刚起步,新法接生太初级了,等等。更为严重的是你生活作风腐化,和夏红红公开通奸,从而直接导致了这位剥削阶级意识极其浓厚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死亡。告诉你常泰,你我关系的性质已经变了,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从即日起,你停职反省,老老实实接受群众的批判和改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更不要抱什么幻想,对右倾分子和犯罪分子我们绝不会手软……
  常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啊!常泰神情陡变,厉声道:常吉,你说得好,党和政府对右倾分子和犯罪分子绝对不会手软。问题是谁是右倾分子?谁又是犯罪分子?我问你,夏红红出事那天,你到落日沟干什么去了?说!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梦?我再问你,是谁在医院里屡次非法解剖尸体?是谁?说啊!
  常吉脸色红红白白了几次,眼睛忽暗忽亮,接着就狂笑起来。常泰啊常泰,你可真让人佩服。我早就知道你是装疯,果不其然;我也早就知道你这人的野心,只是没把你的阴险看透。现在,你我的话都不算数,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不过嘛,你可以给你的老婆先去看病,革命的人道主义还是要讲的嘛。咱俩之间没有个人的账,谁是谁非,革命的立场都不能有丝毫的含糊。
  常泰把假条交给常吉。
  常吉见假条上没有天数,也没有理由,心中就有了打算。他不言不语,拉开抽屉,把假条夹在一沓纸条上,起身走了。
  常泰离开伯胜镇的那天下午,天色阴沉,秋风萧瑟。他和瘸姑娘小娥坐在一辆敞车上,车上拉着他们的简单行李。瘸姑娘已被县医院确诊为晚期肺结核,并开始大量咯血。常泰永远不会忘记面对诊断书的那一刻,那是一位刚从省城下来的中年大夫,他们互不相识,当听说常泰是医生,他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问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都用了些什么药。常泰惶惶地说,发现得晚了,只用了中药和针灸。那大夫勃然道:胡闹!你还是医生呢,怎么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中药、针灸那算什么?那也能叫医?草草棒棒还想治结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见常泰怫然作色,他京腔一转,昂然道:当然,你我是同行,可能观点不同,但事实胜于雄辩,中医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结核,更不用说是其他的烈性病了。你瞧瞧,眼前就是铁的事实嘛!别的不说,连自己的老婆都成了这样,对不对啊?要是早用西药,很可能已经钙化了。现在病情这样严重,到底有没有希望很难说。根据我的经验,肺结核到了这样的晚期,大多是凶多吉少。说着,给开了住院单。常泰接过单子,手指颤抖不已。他的心又一次遭到了伤害,创口火烧火燎,如撕如裂,有人如此贬损他视如生命的事业,并且当着他的面,这还是第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必须要忍,他的意识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救瘸姑娘的只有链霉素和异烟肼。当他紧咬的牙床开始疼痛,嘴里充满浓烈的血腥时,又听见了瘸姑娘的干咳,这干咳声像是一下下的电击,使他紧张的肌肉在被击穿后一层层地松弛了。他们没有住院。第二天,他收拾了该收拾的东西,处理了该处理的事,给瘸姑娘服了参汤,注射了链霉素,又依子午流注针法,在辛未之时,选结核|穴、中府、肺俞、大椎,配以膏肓、曲池、足三里等|穴进行针灸。然后,用维生素B1注射液,于数|穴间轮替使用水针。治疗后,又亲手给瘸姑娘喂了半碗鸡汤,这才踏上了回乡的路。
  山道崎岖,坎坷不平,颠得人七上八下。常泰开始是让腐姑娘躺在铺开的被褥上,但很快就发现不能躺,颠得那么厉害,连正常人都会受不住的,何况一个危重的病人。就让她坐着,靠在自己的怀里。时值日落,西风渐紧,天上不时有成群的乌鸦以宏大的长阵低低地掠过。山坡上则五彩斑斓,霜叶如火,松林蓊郁,阔叶似金。桦树林已显得凋谢零落,树叶基本上脱光了,黄澄澄的林地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树干白极了,让人说不出的忧伤和感动。而马汗河却进入了一年里最清、最亮、最静、最柔的季节,那一朵朵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浪花,美得像瑰丽的云锦一样。
  瘸姑娘安静地偎在他的怀里。
  是不是快到家了?她说。
  是的,现在车稳当多了,是在马汗河边跑着呢。再过一会,转过一个大弯,往上一拐就到了。你好点了吗?再坚持会儿,到家就给你吃药。
  我没事。
  是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咱们今天不该回来。
  为什么?
  你的事还没办完。你应该去看看她,看看那个夏红红。你想去,我知道你想去。要是我没病,我会和你一块儿去的。她太可怜了。要是她的家人知道了她死的真相,不知该多么伤心呢……等我好了,你带我一块去看她好吗?
  好。
  常泰紧紧抱着瘸姑娘,一面给她抹着眼泪,一面仰头向天,止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
  也许我好不了呢?
  不!常泰哽咽着说:你一定会好,我一定要治好你!一定啊!他的胸痛啊,就像抱着夏红红的尸体时一样。不同的是,此时的他没有丝毫的绝望,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挑战的激|情。
  18
  伯胜镇三面环山,一面临川,马汗河横穿其间,是个风调雨顺旱涝保收的好地方,偶然遇上灾年,也就是局部地区遭了洪水冰雹。一般情况下收成还是不错的。因此,在这安家的人,心里都很踏实,来了也就不愿再走了。时间一长,汉民、藏民、回民、土民、蒙古人都有了,人们以自己的生存方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
  1959年农历五月初四,一场突降的灾难把这儿的平静彻底粉碎了。那天早上约10点来钟的时候,闷腾了数周的天气突然变成了阴郁的瓦灰色,一丝儿风也没有,前所未有的高温燥热从太阳一露头就像巨大的棉被捂下来,汗津津的人们张皇失措地望着天空憋得喘不上气。孩子们全都下了马汗河。男人们赤身裸体地聚在阴凉处一面扇着凉诅咒着热浪,一面在预感中等待着灾难的临近,可谁也不敢说。形势大好、形势喜人,人类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正在变成现实。伯胜镇的卫星已经与全国同步,更大的卫星正在意识的工厂里成型。临近中午,所有上班出工的人都被空前的热浪逼住了手。尽管广播里一直喊着天大热、人大干,誓叫亩产过万担。但没有人能再干了,不断有中暑的人被送进卫生院。卫生院大院中间的古井旁支了一口大铁锅,锅里是常吉亲自配方熬制的消暑汤,黑色的药汤经井水冷却清凉宜人,供不应求。
  常吉抬头看了看被太阳烤黄了的山坡,见没了往日担水上山浇地的人,只剩下了几杆刺眼的红旗扎在那儿,再往工地上送消暑汤显然已没了必要,但广播里的口号正喊得猛,说明工照样在出。他想了想,冷不丁地觉着今儿是个非比寻常的日子,肯定要出什么事,好像已经出了。是什么事呢?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就觉出了异样,发现厕所里跑着几只少见的大老鼠,见了人也不怕,只是在墙角里来回地窜,像是在躲着什么。更奇怪的是鸡、狗都不愿意出窝。他的心感到了乱麻麻的骚动,但他还是决定亲自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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