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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铰链场这个人间地狱,只有进来的人没有出去的人。
他天天被有钱人戏弄、侮辱,像个畜牲一样活着。唯一的安慰便是曾经尝得过的甜,是让人唇齿留香的桂花糕。
一天一块,一天一份甜蜜,那个人去了哪里?他现在还是会想起,那份无法忘怀的香甜。
不知甜滋味,也便不会去留念,可一旦尝过了那份难忘,心便再也无法回到最当初的时候。
最后那一眼,他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易显没有阻止。但他还是愿意相信他,这是他唯一能留恋的东西,不然他无法坚持着从这个深渊中出去。
直到在一次一次的打击中,他突然醒悟。那个说不要怕,箪竹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来接自己了。
他觉得周围好黑,人心好黑、好深。
然后从那时开始受了伤再也不会哭了,即便舒然总是用那种说不出来的悲伤的眼神看自己,他还是哭不出啦。他开始学会恨,学会厌弃。
他五岁小小的身体装了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仇恨。他开始恨,只要是姓易的,他都恨!
每一次夜深人静,箪竹没有再睡觉,望着唯一的出口,小小的窗子,投射下月华的凄凉。心底一次一次泛着小小的波浪。
他越来越瘦,比当初没有进易老三府的时候还要瘦,像被刀子刮掉了肉的脸颊再没有生动的表情。
冷漠地对待每一次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无论富贾走卒,高官平民,他都报以淡漠的神色。那双曾经让无数人沉迷的月牙弯,失去了最耀眼的光彩。
月牙依旧高挂,只是不再如初弯。
每一次的月圆,箪竹都会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他中的蛊在月圆之也又发作了。他以为不睡就不会说梦话,可他却不曾想过还有这种折磨等待着他。
是谁在他身上下的蛊,到现在他还是想不起来。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别人看他的视线变了。只知道很冷,很冷——冷得心都痛了,还是冷。
每次受了伤,舒然都会骂,说你个贱骨头!可是看着他遍体的伤痕,一边为他擦拭血迹,一边又抽着鼻子说,你怎么就不会改改这臭脾气呢!
在铰链场,他们被挡住动物般对待,主人喜欢怎么打就怎么打。
白天,他们会被关进有铁栏的笼子,放在铰链场最大的广场上,供人欣赏逗玩。每天还有娱乐的兽斗舞和放浪的逗兽节目。到了晚上他们就会被关进只有一个小窗的房间,两个人一间,供得食物也是兽食。
在这里待久的人,一大部分都已经成了野兽,拥有人类的外皮,却是野兽的行径和心态。他们都忘了做人时的记忆。
箪竹在挣扎,和舒然一起。
好多人都在挣扎。
只是慢慢的,挣扎的人越来越少,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一批人一起挣扎。
只有箪竹和舒然在这三年中从来没有放弃挣扎。
箪竹是忘不了恨,舒然却是忘不了自由。
他说,他是被人卖过来的,被迷晕,然后醒来就在这里了。他说他的父母一定很心急,爷爷有可能都要疯了,因为那老头平日里虽然爱骂他顽皮,可却是最疼他的。还有蝴蝶公子小叔,他还记得他为自己做过一直纸鸢,蝴蝶形状的纸鸢。
说到纸鸢的时候,箪竹眼睛也亮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舒然说到过去,箪竹说也有个人为自己做过一只蝴蝶纸鸢,很漂亮,但是。他的眉头皱了皱,嘴角自嘲得吊起。但是,我不会放。
舒然牵起箪竹的手,眼睛都会说话,等我们出去了,我教你。
也有个人说,箪竹,我教你放纸鸢好不好?
但是箪竹只是在心里回味,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那个人也姓易。
他只能回握舒然的手,说:好,等我们出去了,我们……
我们怎么样?当初一定说了很多,只是很多年后箪竹再回想起来,去忘了。
只记得舒然一把抱住自己,不管自己如何呼痛,他都不放手。
箪竹,我们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那天后的一天,箪竹又臭脾气发作了,惹怒了某个大官,那人折磨他死去活来,半条命就没了,还有半天命在那里挂着。
夜晚,他们俩的房间里站了一个如谪如仙的人。
命悬一线之时,这个巫出现在他眼前,问:活着是为了什么?
杀人!
闲雅的人,抬起惆怅的眸子,万千秋水也不及他的惑人风情,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我们约定了,我救你,你去完成你的目标。等一切结束时,你就是我的人了。
好!
于是,他的人生再次出现了转折点。
很快,他就被一个男人接走,那个人自报姓名:我叫林从武,从今天开始你叫月。
箪竹点头,月,这就是他的新开始。
四十九:流觞转曲(上)
当年名动天下的歌姬闫茹玉仙子谱下这一曲——流觞转曲,便消失在天下人的视线里。而今,只要是稍有名气的演奏者都会弹上这曲流觞转曲。
艺馆集集各方能人雅士,其中最让人称道的便是一年前才来到的奇女子萍霄。她声线动人,一曲便是绕梁三日,更是弹得一手好琴,指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古筝弦线间。
北平最有名的艺馆便是易老三家的二少爷易旬泽所开的竹轩馆,竹轩馆坐落在城西最热闹的区域下的矮树街。
“萍霄姑娘,何不为大伙儿弹一曲助兴?”一大清早,诗酒生筷子弹着酒碗大声嚷嚷道,偌大的会馆都是他的吵杂声。听者无不掩嘴笑:那小子昨晚不知又跑去哪里买醉了。
脾气最好的雅者夺了诗酒生的筷子击桌来奏:“梦里千回来相遇,只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怎奈何,百转回醒,独对妆台笑。”
“奴家甘愿,淡妆素裹,短暂化境,长年不醒。”帘后走出一素衣女子,然那容貌却如出水芙蓉,清艳绝顶。
“莫再问,天长地久。难得去系铃,何必去解铃。”萍霄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随着乐声的飞出,词也字字如珠,“只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终成眷属。”
“胡闹。”来者清丽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遐想,四周立刻响起接二连三的问好。
“旬公子,您来了。”“旬公子。”……
“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那素衣女子一个福身,娇态立现。
易旬泽赶紧扶起她,“素芸,还是改不了口吗?”
那素芸嘻嘻一笑,打趣回道:“见了公子,哪改得了口。”
众人一听,立刻笑开了。萍霄在一边弹一曲清雅又带俏皮的葫芦儿跳,任谁听了不是会心一笑。
忽而,外头有小厮走进来通报:“公子,公子,有人求见。”
“快快说来,如此雅兴之时,谁愿一道分享?”诗酒生兴致高昂,哗啦一下跳下两步高的台阶,冲到门口张望。
“诗酒生还是这般性情。”易旬泽走到雅者身边,和他讨论起最近坊间关于闫茹玉仙子再现的传言。
不消片刻,小厮引进一个堇衣短袍、提领高靴、姿容出色的男子,那男子只是一个现身便引得堂下众人的唏嘘一片。
易旬泽被声音吸引,转身,眉眼随即转起温婉的弧度,那般柔情似水,众人见所未见。
诗酒生和雅者嘀咕:谁呢?旬公子那神情,真是……
雅者但笑不言。
易旬泽将来者引入雅间,剩下一群能人雅士议论纷纷。
“莫不是公子的——”素芸狎促地挤挤,又翘起小拇指摇摇。
啪得被萍霄打掉,直骂她臭丫头,便追闹着跑开了。
唯有雅者若有所思,任诗酒生如何呱噪就是不与理会。正在这时又有小厮来报,可是小厮刚走到厅阶,那人便迈着急躁的脚步闯了进来。
雅者一见来人便迎了上去,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见过君佐大人!”弄得众人面面相觑,等反应过来时来人已经风也似的冲进了那间雅间。
又是杂乱无章的争论,直叹奇也,奇也——
雅者的眼一直往那间雅间瞅,直弄得诗酒生抓头搔脑,却还是一头雾水。
片刻,里面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一会儿,又有争吵声传出。
“向阳,你听我说,向阳!”君佐先跑了出来,后头那堇衣男子疾步追了上来。易旬泽也跟了出来,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坚决不让堇衣男子离开。
“放手。”易箪竹试图压抑自己的暴怒,但声音听来还是萧索冷冽。
易旬泽不放,惹恼了那个堇衣男子。
“放手,易旬泽!我叫你放手!你听到了没有!你是哑的还是聋的!”他怒不可当,突然发力挣出对方的禁锢,转身,扬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
“箪竹,你可还记得。”易旬泽偏头,经过刚刚的闹腾,发丝凌乱,胡乱粘在脸上,掩饰不了脸上醒目的五指山,可他还是微微翘起温顺的唇角,吐字清晰,“你说过,若是我知道我想要的,你会将它取来给我。”
他一步上前,从后面将男子紧紧拥在怀里,头埋在男子的肩窝,声音闷闷道来:“箪竹,我心好痛,箪竹,不要这样待我。”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箪竹,我只有你。”声切切,意浓浓。
那些能人雅士你看我我看你,识趣得早就悄声退了出去。雅者扯了诗酒生一把,半拖半拉将人拖出了平日里大伙聚会互相切磋的厅堂。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竟然还能说得出这些话来。你是不想活了吗?”易箪竹怒吼抱着他不撒手的人,恨他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这个时候出去的人却全都退了回来,一个个脸上神情或惧怕或担忧或不解,什么表情都有。
“公子,那些官兵是……”不待素芸说完,厅堂里一下子涌进一群佩刀士兵,而走在最前面就是刚才跑出去的易向阳。
劲装盔甲,腰间大刀闪亮,一看就知道是维护都城治安的帝御军武装部队。像潮水一样冲进这个小别院大小的房间,密密麻麻一群人塞满了整个房间。
凡是在艺馆内的人都被赶到这个房间包围起来,而易箪竹和易旬泽还有几个能人雅士被围在最中央。
易向阳跨前两步,朝堇衣男子伸出手,“箪竹,过来。”呼唤依旧温柔,可是眼里却没有一丝柔情。
一个人若是冷酷起来,是可以用冰块铁甲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
“易旬泽,你的时间也到了,本官劝你还是不要挣扎比较好。”
这可以说是易箪竹第一次听易向阳用本官这种称呼来称呼自己。
在北岛,甚至是在整个世界板块上,君佐都是百官之首,辅佐帝君。君佐亲自出动来拿人,那人必是犯了欺君犯上绝不可饶恕的死罪。
这种阵仗怕是在场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头一次见,胆小的已经哆嗦着腿跪在地上,脸上更是惊慌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箍住易箪竹腰的手又紧了紧,竹轩馆主人易旬泽一脸无辜,“君佐大人,莫和小人开玩笑,小人不过是开个艺馆,大家一起作诗颂词,什么时候犯着您了?”
易箪竹一个回身,又是干脆地一巴掌,用力之大,惊得鸦雀无声。他颤着手,悲愤怒目,“旬泽!事已至此,你切勿再说这些混帐话了!你只要……”说着,语调又缓了下去,“你只要把一切都交代了,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或是,或是被人利用了。旬泽,跟向阳回去把事都搞清楚了,我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