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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尽欢-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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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欢帝将袖中的瓷瓶放到一边,而后探起半边身子,向着逝水眉心伸出手,微微曲起了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欲要抚平如画的眉眼间不合时宜的忧切。
    莹润的指尖缓缓地向着目的地进发,尽欢帝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困惑:何故自己会生出这样无端的念头?这个由于妃嫔的阴谋而诞生的皇子有无殇情,与自己根本毫无瓜葛,就算是要待他有如真正爱子,以迫他真心实意地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自己现在所做,也太过多了些吧?
    但,又,也许,并不算多……
    看到自己的孩子面色不善,确实应当关心才是啊——假戏,要做到让自己相信了,方才能说服别人认同吧?
    如此,尽欢帝心中兜兜转转徘徊了甚多念头,伸出的手指前行复又停止,停止复又前行,不过米余的距离,直待到手臂有了僵硬酸痛的趋势,柔和的指腹方才触碰到了床上人儿轻拢的眉心。
    触手柔腻,轻软的眉毛安静地躺在手指下,乖巧地听由其慢慢抚平,而后舒展。
    房内唯一的熏香继续缭绕,香炉边升起的烟雾如梦似幻,逐渐地将整个房间衬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尽欢帝纠结的念头随着逝水舒展的眉心一同消散,唇边亦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然未及那笑意定型,一声无意识般的呢喃便从逝水口中逸散了出来:“墨雨不要闹,现下什么时辰了?”
    一语未毕,尽欢帝的手便闪电般缩了回来,唇边的笑意倏然隐没,半弯的双眸盛入了愠怒,房内的温度陡然降到了冰点。
    于是逝水睁开眼眸看到的,便是尽欢帝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僵硬着坐在床边的身姿。
    紧咬住有些颤抖的唇,逝水顺势便要下床行礼,而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他人生出形而上的关切之心,却被蒙在鼓里的对方误认为贴身宫人的尽欢帝生着闷气,任由从‘安然’中醒来,仍然有些晕乎乎的逝水肢体极不协调地摸下床,单膝跪地见礼。
    逝水低垂下头,未及思量自己方才半梦半醒间脱口而出的话,便道:“儿臣参加父皇。”
    尽欢帝在袖中屈了屈手指,冷着脸道:“没想到逝水与宫人间竟然如此无间,小小宫人居然能用‘闹’的方式叫醒大皇子呐。”
    逝水不解,却是不敢辩驳,只低垂了首道:“父皇多虑了,只儿臣管束有些懒怠,宫人偶尔放肆。”
    说着如此,逝水心中却仍是困惑:听这含讽带讥的语调,这人似乎真的生气了。
    但是,为何呢?而且,应当生气的人,也该是自己才对吧?
    丢下一句‘父皇有事,你不要乱动’然后拂袖离去,整个下午都未露面或是遣宫人来达些意,任由自己无所事事地在这方寸之地间,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这样无视忽略皇儿,自己却去不知哪殿的妃嫔处逍遥快活,回来之后还横挑眉毛冷对言的,太不讲理了些吧?
    而自己,不过是在那奇怪的薰香之下沉沉地,不知东西南北地睡了一觉,而后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自己眉心温和地拂拭,便下意识地说出了墨雨的名字而已,又招惹到这人的哪里了?
    ——不对不对,墨雨不在这里啊,那刚才那个感觉,是梦吧?
    逝水暗自巡视了一番房间,而后狠狠下了定论:梦!彻彻底底的梦!房里没有其他人,而现在连虚伪的笑容都不做,直接摆给自己一张臭脸的这人,肯定,决计,万万不会那样温柔地待自己的。

第十二章 雾随月隐(二)

    尽欢帝微低首看着半跪的逝水,恍觉方才言行失措:自己这是,在发脾气么?
    连伪善的面具都彻底褪下,而后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欲要收服的皇儿面前,完全没有征兆没有缘由地,在发脾气?
    幽深的眼眸不着边际地闪了闪,‘安然’恬淡的气息突然弥漫了上来,尽欢帝彻悟般想到了自己举止异常的理由:是熏香的问题!
    自欺欺人般做好‘合理’的解释后,尽欢帝松了松僵硬的面部,拂开宽大的袖袍轻轻托起逝水,温声道:“逝水身子还没大好,这些日子就不用行礼了。”
    逝水依言起身,却见尽欢帝忙不迭地掉过头去,向着当地的熏香炉疾步而行,轻轻拨开精致的小口便随便填了些安息进去。
    霎时,房里的气味便粘稠了许多,且催人入眠的药性一去,逝水仍然萦绕在脑海的混沌顿时也消退了不少。
    至此尽欢帝方才弯起唇角,淡淡地问道:“逝水这一觉,睡得可好?”
    “托父皇的福,”逝水低眉答言:“儿臣睡得很好。”
    听闻逝水的话,尽欢帝猝然叹出一口气,略带羡慕地道:“宫中出了这许多岔子,真难为逝水还能如此安眠了。”
    “宫中事务确劳父皇费神了,只不知逝水,可否为父皇分忧?”
    “是常妃的事情啊。”尽欢帝微微拢起了眉心,假作不经意地扫过逝水面上瞬时闪过的羞惭,而后继续道:“常妃已然认罪,犯的又是大错,这次的巫蛊不仅让孤痛失了爱妃,甚至连同爱妃腹中尚未足月的皇儿也一并……”
    说到这里,尽欢帝幽深的眼眸黯了一下,而后又道:“父皇实在是无法说服大理寺轻判了常妃了。”
    逝水抿唇,强掩过眸中的不安:若说起因,恐怕,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
    若不是自己在中秋那夜不知怎么触怒了这人,也不会搅起‘过继’一事,更不会拖出这许多纠葛的后宫争宠。
    说到底,这人只是想让自己身首异处,而常妃的罪责,都是顺带的了。
    只是现下,真真造化陡变,眼见着常妃必死无疑,自己却仍然在步步惊心。
    ——这些时日来,断断续续也听闻了些宫中的传言,说是菀妃,连同腹中不及三月的胎儿一道玉殒了。这本是禁卫军搜查后宫前日发生的事,尽欢帝却下令让所有知情人士严守消息,以至于在周边小国觐见那日,羊谷王,连同着满朝文武,对后宫掀起的轩然大波都如同雾里看花,不甚明晰。
    直到羊谷王走后,这人方才松了众人的口,摆出悲悲切切的样子,热热闹闹给菀妃办了场丧事,而后便开始施压审讯自己了。
    虽然将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是这人接下来的牌路,当真是半点不晓得,也无从推测化解啊。
    想到这里,逝水低垂的眉眼愈发谦和,只温声道:“父皇请勿过于哀恸,菀妃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不希望看到父皇如此。”
    尽欢帝凝眸看了看逝水,而后撇开眼去,沉默了半晌方道:“逝水所言,甚是。只爱妃死得如此凄切,孤的皇儿更是无辜,若是孤下令千刀万剐了那罪人,逝水可会嫌父皇,太过不近人情?”
    逝水一惊,而后道:“母后有错,罪不可恕,但实在不用千刀万剐,父皇可否念在母后只是一时糊涂,酌情减刑?”
    “一时糊涂?”尽欢帝邪肆的凤目扫回逝水面上,带着戏谑的语调道:“逝水从何而知常妃是一时糊涂?逝水现在如此偏袒常妃,可是对父皇有所不满了?”
    逝水微微摇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母后体弱,恐怕担不起重刑。”
    “逝水好生孝顺。”尽欢帝微眯起眼眸,上前一步俯首在逝水耳畔,转而道:“不过,常妃平日里温良恭俭,性情端庄,父皇也看在眼里,所以父皇相信她是一时糊涂。”
    逝水感觉耳畔吐气如兰,温温的搅乱了自己的思绪,连忙回道:“多谢父皇。”
    “不过,赏罚分明功难抵过,即使是无心之失亦是罪孽深重,更何况常妃也有害人之心。”尽欢帝仍然垂首在逝水肩侧,薄唇对着那羊脂般莹润的耳垂恶作剧般轻轻吐气:“虽然父皇与常妃一日夫妻百日恩,但若是偏私徇情,就算能向与父皇情深意重的菀妃交代,也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啊。”
    逝水一窒,念及常妃本是无辜,却因为自己一再受牵连,心下更加纠葛了起来:“那,那父皇可否念在,念在常氏一族征伐沙场,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的份儿上,给母后留个全尸?”
    “啊,常氏一族啊,逝水不提倒好了。”尽欢帝拢了拢眉,道:“常司马恶行滔天,做遍了作奸犯科之事,罪证确凿,已是凌迟之罪。”
    至此逝水终于耐不下心中震惊,低低地惊叫了一声,而后立时收回尾音,除了垂首便再无他言。
    尽欢帝似乎很满意逝水的表现,便道:“死罪难免,若是逝水心中不平……”
    逝水咬了咬牙,放弃求情般乖顺地道:“因果自服,父皇按律行事便好,无需顾及儿臣。”
    尽欢帝撇开脸,从逝水已经晕红的耳畔移开薄唇,背过身负起手,似自言自语,又似隐含深意般道:“唉,何故孤所信之人,尽皆辜负孤的期许,争权夺势利欲熏心,背着孤做那天地不容之事。”
    未及逝水答言,尽欢帝又妥协般道:“逝水放心,父皇终究不忍心常妃一弱质女子经受酷刑,父皇已命人送去鸠毒,短刃和三尺白绫,常妃无论如何选择,皆能留下全尸。事后父皇会命人将其好好敛葬,虽不是依照贵姬之礼,好歹也不至曝尸荒野。”
    逝水微微抬眼看了看眼前修长挺拔的身影,唇角逸出一丝苦笑,却仍语调感激地道:“父皇宅心仁厚,儿臣代母后谢过了。”

第十三章 雾随月隐(三)

    尽欢帝微微颔首,而后负手离开。
    只手还搭在门上,尽欢帝又回头问道:“太医说逝水已可以正常饮食,明日和父皇一同用早膳,如何?”
    逝水有些惊诧于话题的转换,愣愣地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尽欢帝的食指在门框上敲了敲,俊秀的脸上陡然绽出和煦的笑容:“嗯,那么跳过这一问。逝水想吃什么?首先说好哦,早膳忌油腻,也不能吃太多。”
    “父皇,儿臣想,母后尸……”
    “逝水很困扰的样子呢,那父皇帮着定下好了,逝水可有什么忌口的?”
    “儿臣只是想母……”
    “嗯,不应该挑食,那就依父皇以前的习惯,如何?”尽欢帝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容反抗,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深了。
    逝水抬眼看着尽欢帝,半晌,亦笑了:“儿臣谨遵圣喻。”
    目送着尽欢帝离开,逝水倏然收回笑靥,心陡然就沉了下去:
    一厢说着深恶痛绝了‘施行巫蛊’的常妃,一厢却又假作人情地由其自裁了事;一厢悲悲切切地送葬了身怀龙嗣的菀妃,一厢却又笑若春风地安排了自己的早膳,不动声色地切断了常妃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何故孤所信之人,尽皆辜负孤的期许,争权夺势利欲熏心,背着孤做那天地不容之事。’
    倒是说得几分调侃几分苍凉,回想当时这人的脸上,仿佛还有几分勘破世事,但这话却仍是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人何时,有过‘所信之人’?
    又何时,对他人有过‘期许’?
    逝水站起身来,单手抚上额头,始才觉得有些头晕,只不知是‘安然’残留的药性,亦或是方才尽欢帝唇齿间喷吐在自己耳畔的气息,让自己恍惚地不知东西南北了。
    在房里来回踱了几圈,逝水恬静的双眸渐渐地便弯成了新月:
    无论如何,自己都已经说出了‘南天竹,可变为专供父皇一人观赏的植株,只为父皇一人开花结果,亦只因父皇的栽培而生于世长于世’这样的话,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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