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劫-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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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韩易之听言,感谢地笑笑,轻声道:“我还是再等等看。对了,绫晓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嗯,已经没有大碍了,再休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韩易之点点头,不再言语,褪去了笑颜的面孔显得愈发憔悴,黯然的双眸掩着让人心疼的暗涌。凝霜看了看韩易之,径自悄然离开了。
夜色渐沉,若墨迹般在院落中晕染开来,卷起初绽的夏花清幽的味道。刚刚腾空的半牙弯月,如抹晦涩的泪痕,在黑幕上蹭出一点昏黄。
韩易之望着那紧闭房门的屋子。那里仅亮着一盏残灯,摇曳的灯火映出了屋内那个熟悉的身影,影影绰绰地落进了韩易之的眼中。
韩易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要是能够把他就这么锁在自己的双眼里,把他就这么藏在自己的双眼里,那该有多好啊。
距离薇然夫人的丧礼,已经过去足足半个多月了,芩州也过满了一季格外璀璨的春季,在几场冷雨的洗礼下,踏入了下一个季节。整个芩州与往年没有任何的不同,就连这所暗潮汹涌的府邸,也反复着相似的景色。
只是,眼前这个人却似乎要永远地把自己关起来,关在这个季节之前,关在血雨腥风之前。
薇然夫人是自尽的,在大夫人还没来得及让所有人松口,在柳琰还没有做出决定之前,她就这么离开了。她只留下一张短短的字笺,用自己的命来换一个清白,这是唯一她能够使用的方式了,唯一有可能她干干净净离开这里的方式了。
她也确实做到了。那染透绣绢的鲜血终于敲醒了那个似乎已经忘情的人,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拷问了柳琰当年指天盟誓的良心。
薇然夫人的死对外称是病逝,丧礼极为隆重,用得是正夫人的礼葬。所有本来打算反对的人,看到了柳琰那肃穆的神情时,都噤声不敢再多言。同时,柳琰就在府中声言了,若有人再敢提及有害薇然夫人名声或是质疑彦澈身份的事情,立刻逐出柳府。
于是,所有的阴谋和算计似乎都用一个女子柔弱的性命抹平了。
然而,柳彦澈却被留了下来。
自从薇然夫人入土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待在薇然夫人住过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一滴泪也不流,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谁也不理睬。
柳琰曾来过一次,可任凭他怎么劝解,怎么自责,柳彦澈都只低头不语。终于柳琰耐性耗尽,走过来伸手要拖柳彦澈起身。柳彦澈忽然在此刻抬起了头,双眼定定地注视着柳琰,不怨不恨,无悲无喜,明澈地象那条流淌不息的夕月河,浮满了无数燃烧的灯盏。
柳琰愣了半晌,松开了手,一步步退着走出了房间。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些被尘封在权钱之下的记忆。那个祭奠夕月的季节,那条被夕阳浸染的河流,他拾起了一盏小小的水灯,它的主人则在河的另一边羞赧地笑了,娇艳地宛如一朵清晨凝着露水的海棠。
之后,柳琰便一病不起。柳府上下因此慌乱地人仰马翻,也就没有人再去理会独自留在过去里的柳彦澈了。
而,自己,也只能站在院落中,凝视着那个落寂的背影默默地等待。
还剩三天了。韩易之垂下头看着自己攥在掌心的那块青玉。还剩三天了,就要离开这个已经住了快满四年的地方了。
五天前,看到干爹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时,韩易之就知道那个未知的离别终于要到来了。一切打点的很快,不方便带走的东西一概暗自典当,要带走的简单行囊以及提前放置在一家化名订下了客房的客栈中。三天后,他们将趁夜离开柳府,在订好的客栈中待至黎明,而后同一队前往溯州的商队离开。
这次的事态似乎比以往要严重得多,周琪千万嘱咐了韩易之不可同任何人提起,连他在柳府的职务也并未辞去,决不可让他人看出有离去之意。
韩易之应了,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提起,杨策,薛浩凡,抑或是柳子轩,他都没有提起。
只是,这个人,这个凌厉尖锐,这个孑然孤立,这个永远把自己留在了过去的人,这个一刀刀刻进了自己心里的柳彦澈,他放不下,他无从放下。
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个人装进了心里呢?韩易之捏紧手里的青玉,唇角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曾经留下伤口的地方,那里早已愈合,但每每思量起这个人时却总是会疼,微微的刺痛,令人烦恼又无从放手。
大概就是从开始看他恣意妄为无奈地摇头时,被他的伶牙俐齿噎得不住地苦笑时,自己就不能再放手了吧。知道毫无可能,知道根本是禁忌的情感,知道连倾吐的一天都可能不存在,却还是紧紧地攥着不肯防手,沁透了血浸透了痛,还是在抓着,抓着。
而今,自己却要离开了,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离他而去。韩易之甚至为自己感到不齿,什么情,什么爱,自己连他这个人的守不住,连他这个人都护不了,在他孑然无依的一刻转身离开,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来奢求见他最后一面。
这么想着,韩易之忽然觉得胃都跟着狠狠地一抽。他咬咬牙按住胃,弯腰稍微缓了缓,然后直起身径直走到那扇闭合的房门前。
“彦澈,”韩易之立在门前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是我,韩易之。”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彦澈,我,我想见见你。”
房中依然寂静。韩易之看着手中被汗沁透的青玉,顿了顿,接着嘶哑着说道:“我,就要走了,三天后。”
房中的人仍旧沉默。
“彦澈。”韩易之轻叩一声门,喊一声他的名字。
“彦澈。”
“彦澈。”
“彦澈。”
一下下指节敲击木门的声音,一遍遍呼喊名姓的声音,在浮满草叶气息的空旷院落中打着转,一声低过一声,一声柔过一声,一声痛过一声,打碎了地上一道道暗色的月影。
终于,那扇紧闭的门慢慢地打开了。韩易之抬起头,却被迎来的面孔堵住了所有的言语。
这个人,这个人还是柳彦澈吗?
一头长发蓬乱地披散着,掩藏在长发中的形容枯槁如黄蜡,饱满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下巴尖得戳人。一双往日明澈的双眼晦暗地深陷下去,无神地向来出望着。
“彦澈。”
听到韩易之的喊声,柳彦澈只是淡淡地看着韩易之的双眼,目光阴冷得冻得韩易之几乎窒息。韩易之停了好久,慢慢伸出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柳彦澈不躲也不避,仍旧毫无知觉似地站着。
冷。手贴在柳彦澈面颊上的韩易之只有这一个感觉,彻骨的冷,冻裂每一根跃动的神经的冷。
“彦澈,彦澈。”韩易之盯着那昏暗的双眸,哑声念着他的名字,接着另一只手也默默地贴住了柳彦澈的面颊。
“彦澈,是我啊,是我韩,韩易之啊……”喉咙处翻滚的哽咽终于打断了韩易之所有的言语,他的双手开始不住地打颤。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骄傲无比的人,那个就是折断每一根骨头都挑衅地笑着不损一分傲气的人,那个眼睛装满了可以点燃整个天空的火焰的人,怎么能够变成这样,自己怎么能让他独自变成了这个样子!
韩易之抑住胸口要爆裂开的胀痛,松开手进前一步,张开双臂把那一把枯骨似的人抱进了怀里。
“彦澈,彦澈。”韩易之将脸贴住柳彦澈的脸颊,哽咽着低喃着,那埋在眼底的滚烫终于开始一滴滴流淌。
“呵呵……呵呵……”
耳边忽然传来断续的笑声,韩易之诧异地侧脸看着蓦然满脸笑意盎然的柳彦澈。
“呵呵……呵呵……”柳彦弯着晦涩的双目问道:“怎么是你流泪了呢?韩易之?怎么是你流泪了呢,你在哭什么呢?”
“彦澈……”
“听见啦,呵呵,听见啦!”看着满脸诧异的韩易之,柳彦澈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笑地颤抖着埋进了韩易之的怀里:“听见了,都听得见,你在喊我,他们在喊我,我爹在喊我,还有我娘,我娘也在喊我。”
“彦澈……”
“呵呵,别难过啊,我听得到的,难过什么啊,”柳彦澈脱开了韩易之的手臂,笑吟吟地眯着眼睛看着韩易之:“不就是要走了吗?有什么值得难过得呢?有什么值得舍不得的呢?”他手着伸手胡乱地擦掉韩易之脸上已经干去的泪痕:“难不成,难不成舍不得我吗?”
韩易之抓住柳彦澈那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的手,没有回答也没有松手。
柳彦澈看着韩易之,脸上的笑冷了几分:“再舍不得,不是还是要走的吗?再放不下,不是还是离开了吗?”
“我……”
“这个时候,还打算说什么吗?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呢?”柳彦澈回身甩开了韩易之的手,嘲弄地打量着他:“见,不见,能如何?念,不念,又能如何?都要走了,就应该什么都放开了,什么都忘记了!”
“是吗?什么都忘记?”韩易之哀然的神情忽然凝滞起来:“你能都忘了吗?”
“就算忘不了又怎么样?我娘她都记得,她每一幕,每一节,甚至每一个细节都小心翼翼地记得,那又怎么样?那不过是过去,是可怜给那些没有未来的人的!忘了好,不过是一段过去,何必记得那么深,那么苦,还搭上了命!”柳彦澈说着,不住发出尖锐地笑声:“我不过是个废人,我什么都不要记得,所以我根本不用忘记!”
韩易之看着彦澈,半低下头,一字一顿道:“不记得啊,不记得是吗?那么,这个你还记得吗?”说着,他猛地直起身拉住柳彦澈,吻住那冰凉的双唇。
柳彦澈被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试图挣开,可是韩易之的手牢牢地握住他的臂膀,一丝一毫也不松开。这个吻是疼的,彦澈感到韩易之的唇近乎发狠地磨蚀着自己,炽热的温度一寸寸地要把他烤化。他被那钻心的痛迫得死命地挣扎,却忽然感到有什么温热地东西落了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脸。
怎么,又是你,又是你流泪了呢?你有什么,有什么可以难过的!
柳彦澈在心中怒吼着,可是却渐渐不再挣扎,一双瞪大的眼睛也慢慢合上,任由那滚烫的唇一点点吞噬掉自己。
见柳彦澈不再挣扎,韩易之手上的力道慢慢缓了下来,把他重新圈进了自己的怀里,让那根根削骨嵌进心肺。而那吻也轻柔起来,温热缓慢地吻住,那笑得时候总是弯成心状的双唇,吞掉他的气息,融掉他的伪装,让这被现实冻成了冰雕的人,重新溶成那明透清丽的溪流,那一泓澈如秋月的碧水。
在韩易之的吻里,柳彦澈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由得被一点点从自己织就的茧里剥离。干涸了许久的眼眶,开始因为那新鲜锐利的疼,蓄满了泪,淌在彼此紧紧相依的脸颊上。
在韩易之的唇离开的一刹那,柳彦澈整个人瘫到在了那个熟悉的怀里,脸埋进韩易之温暖的胸口,发出窒息的泣声。
第十八章
“如果,如果你开口,我就留下。”搂着怀里近乎要将血泪都泣尽的人,韩易之突然开口。
柳彦澈的身子僵住了,他抬头看着神色平静的韩易之:“你说什么?”
韩易之伸手拭去柳彦澈满脸的泪痕,深深地望着他。忽然,那原本紧紧抿住的唇绽出一抹笑容,半弯的双眼含满了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