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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古文观止-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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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

者,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

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

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铭之。铭曰:呜呼休哉!

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

槐荫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

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方山子传】(苏轼)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

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

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

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

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

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

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

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

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

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

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六国论】(苏辙)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

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

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

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

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

莫如韩、魏也。昔者范睢用於秦而收韩,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

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睢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

秦之用兵於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於前,

而韩、魏乘之於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

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耶?

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韩、魏折而入於秦,

然后秦人得通其兵於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

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

完於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

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於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

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

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上枢密韩太尉书】(苏辙)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

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

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

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

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

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

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汨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

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

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

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

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

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於山见终南、嵩、华之

高,於水见黄河之大且深,於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

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於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

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

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益张。

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

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

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

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

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

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驰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

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

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

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

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

收会稽之馀,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

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

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

乌睹其为快也哉!

【寄欧阳舍人书】(曾巩)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

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

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

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

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

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壮,皆见于篇,

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

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

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

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

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

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

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

非畜道德者,恶作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

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

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

传之难又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

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

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于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

哉?况巩也哉!其追晞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由,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

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

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

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

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

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论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

宣。

【赠黎安二生序】(曾巩)

赵郡苏轼,予之同年友也。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予,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

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予。读其文,诚闳壮隽

伟,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奇

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将行,请予言以为赠。予曰:“予之知生,

既得之於心矣,乃将以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於斯文,里之

人皆笑,以为迂阔。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於里人。”予闻之,自顾而笑。夫世

之迂阔,孰有甚於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

此予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

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於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

庸讵止於笑乎?然则若余之於生,将何言哉?谓予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

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伟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於解里人

之惑,则於是焉必能择而取之。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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