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甙搿8魑恍值芤捕加写螅螅笾酒辉敢庠诩依锎颍蚺M龋眉≡谕獗呋焓赂诩易鲎诳刹灰谎涸谕獗呷竿螅笥眩锏呐笥衙悄惆镂遥野锬悖哺鲆迤=裢泶蠹医嵋逯螅校懈M恚谢鐾薄
屋里静得连灰星儿落地上都有声音。但他正说着话,菊生和王成山听见背后有匆匆的脚步声走来,赶快踮着脚尖儿离开门口,贴着墙躲在黑影里。走来的青年把门一推,走进屋去,随即又返回身探头门外,用眼睛向左右黑影里搜寻,怀疑地问:
“那谁呀?有人么?”
王成山心虚地把菊生抗了一下,从黑影里站出来,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人,是我,查寨的。”
“不来屋里烤烤火抽袋烟吗?”
“不啦,不啦,俺们该回去啦。”
好几个人已经伸着脖子把头探出门外来,很客气地让王成山和菊生进里边烤火吸烟。王成山和菊生不敢再打搅人家,赶快一面推辞着一面走开。转过大树,菊生悄声问:
“刚来的这个不是给七少家做饭的新娃么?”
“哎!他们是在这里拜把子哩。”
“你看,他们都不愿再做活了。”
王成山没有再说话,感慨地咂一下嘴唇。他们走进七少的院子里,萌生同王成山到西屋望一望。王成山留下烧火。菊生自己回到书房去。菊生刚刚在床上躺下,七少奶提着铜火罐,抱着水烟袋,叮噹叮噹地走了进来。
“二哥你想想,”七少奶倚着靠窗的书桌说,“咱们为的啥?你下水有一半是为了你七兄弟,他还不是为着茨园寨这些有钱有地的自家屋的①?其实咱已经打瓦啦,咱怕啥?人家长门跟二门正发正旺,拼命放帐,拼命置地,方圆几十里谁能敢比?要不是你七兄弟在乡下结交蹚将,替他们遮风挡寒,哼,你看他们还能够发财不能!”
①自家屋,即本族,尤指近族。
“哎,你真真啰嗦!说这话有啥意思呢?”
“啥意思?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不要命地混,叫长门跟二门白捡天大便宜!”
七少不胜其厌烦地说:“走吧!走吧!我就不爱听你说这些话!女人家见识浅,偏偏要多管闲事!”
七少奶愤怒地把铜火罐往桌上一放,腾出右手来向七少恶狠狠地捣几指头:
“哼,算我见识浅,终有你哭不出眼泪的时候!”
薛正礼劝解说:“不要生气,只要全村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我跟七少也不枉糊一身青泥。”
七少说:“二哥你不要劝她,她就是好啰嗦,不管该说不该说的话她都要说。”
“好,咱两个打手击掌,从今后我再说你一句话叫我的嘴上长疗!”
七少奶愤愤地走出书房,回到上房里大声地喊几句新娃,得不到答应,自言自语地说:
“新娃这东西也越来越可恶,这么早就去睡了!”
菊生的身上冷得打颤,连忙把被子向上拉一拉,蒙住了头。但他胡思乱想着,很久很久才入睡多。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凶梦,梦见到处都是大火,他东逃西奔,逃不出火的海洋,眼看着许多人烧伤了,烧死了,许多人跟他一样的在火海中哭叫着东奔西逃,没有出路。到了鸡子开始叫明的时候,他出了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了。
第36章
薛岗和茨园的地主们轮流请客。在杆子上稍有面子的蹚将都天天有酒席可吃,甚至有些蹚将一天赴两次酒席。有些中小地主们请不到管家的和二驾光临,只好请二流和三流脚色。瓤子九和薛正礼因为是本地人,不好意思拿架子,被请的次数比别人都多。这样一直热闹到元宵以后,酒席才慢慢地稀少起来。
从破五以来,青年农民们就在地主们的号召下开始准备着各种故事,每天锣鼓声咚锵咚锵地不断响着。一过初十,故事的准备越发积极,附近小村中有许多青年人被找来参加;有的白天没有空,晚上就在月亮地加工演习。他们准备的故事有旱船、高跷和狮子,每一种都有两班,好在元宵节作个比赛。从十四这天起,薛岗和茨园突然热闹,故事正式扮演了。附近的卖糖的,卖花生和纸烟的,吹糖人的,卖甘蔗的,唱独角戏的,都纷纷地赶了来,在薛岗和茨国两个寨子中寻找赚钱的机会。连著有好几个年头,薛岗和茨园没有这样地热闹过了。但今年的热闹显然和太平时候的热闹不同。在民国初年,每逢过年,薛岗和茨园不仅有故事,而且还有戏,还有焰火。故事不仅在薛岗和茨园玩,而且还在附近的村庄玩,每到一家地主的门口玩一玩都有封子①。那时候,家家户户,不管贫富,还都把年节当年节。富人固然在年节穿戴崭新,穷人也总要换一件干净衣服。年轻的女人们穿得花花绿绿的,满头上戴着花儿,脸搽得像晚霞一般红,一群一群地挤在门外看故事,看焰火,或坐在庙前看戏。从方圆十里二十里赶来拜年和看戏的也很多,有的坐着轿车,有的坐着牛车,差不多的牛都是又肥又大的,毛色光泽得在太阳下闪闪发明。但今年既没有焰火也没有戏,年轻的女人很少露面,也很少见人穿新衣服。今年这热闹是没有根的,只不过是少数地主们特意为蹚将们制造的一点点热闹罢了。
①用红纸包裹着的赏钱。
一过元宵,薛岗和茨园有一群青年农民加入了杆子,另一群不辞而别,往远处吃粮去了。这事情给一部分做父母的和地主们很大恐惧。做父母的害怕从此后孩子们永远不会再安分地回到家里,随时都有被打死危险。地主们担心从此后土匪更多,下力做活的人很少,连薛岗和茨园周围的田地也要荒了。他们曾经找七少商量过,希望他能够说句话将这种普遍下水的风气阻止。但七少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他甩着手说:
“这是劫数,我能有啥子办法?以我看,如其他们去远处吃粮当兵,倒不如留在本地蹚;在本地蹚还可以照顾家门。”
“唉,七少,”一位比七少辈长的地主说,“这样一来,咱这儿的地可要全荒了!”
“我刚才不是说过么?这是劫数,地荒了也只该荒了。”
“到那时,不分贫富,大家同归于尽!”这位地主说,像是哀求,又像是对七少发出警告。
“走一步说一步。”七少冷笑说,“光发愁有啥办法?”
一位老年的农人,他的孩于入了杆子,把两只手抱在胸前,望着七少的脸孔,噙着眼泪说:“孩子出去吃粮我倒不阻挡,当兵总比落一个贼名强得多。一做蹚将,就变成一个黑人,他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还要连累家庭。七少,我求求你,你看我已经老老几十岁,动一动你的金口,说句话把亮娃叫回来。以后我带着他出去讨饭,至死也忘不下你的大恩。”
“李管家的目下正要扩充人,我怎么敢把亮娃叫回来?人家亮娃是甘心下水,你叫我刮大风吃炒面,见管家的如何张嘴?”
“七少,我求求你,你见了管家的就说我是一个孤老儿,只有这一个孙子……”
“这不能算理由。人家李管家的还是三门头守的一棵孤苗呢!”
老年的农人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说:“亮娃去年春天就说要吃粮,要吃粮,在家中没有指望。我高低不让他出远门,顺劝横劝,劝他苦守在家里。早知如此,我还不如那时候把绳子一松,任他意远走高飞!”
七少安慰说:“老五伯,你老人家别难过。这年头,当蹚将跟当兵是一样的,一头半斤,一头八两。今天当兵,明天说不定就变成蹚将;今天的蹚将,明天也可能就是兵,就是官长。要是说当蹚将是提着头过日子,当兵的何尝不是带腿的麻枯①?迟早不是壮了远方的田地?”七少的烟青脸孔上挂出笑容,打一个哈欠,又接着说:“你老人家静等着享福吧,亮娃日后要混阔哩!”
①“麻枯”又叫做饼,是芝麻榨过油以后余下的渣滓,很好的肥料。
老头子摇着花白胡须说:“只要他日后能够安安稳稳地洗了手就算万福,我还希望他成龙变凤么?”
七少不仅不劝阻青年们下水蹚,还要在背后怂恿,并且替他们介绍枪支。他看定这世界在十年或二十年内不会有转机,所以拿主意要混水摸鱼。曾有人给他批八字,说他到三十八岁时要做大官,起码做团长。他相信这是很有可能的,只再等三年就妥了。现在联络架杆的,怂恿人下水,与他的做官梦很有关系。他想,只要时机成熟,他自己只需要托亲戚向政府或驻军要个空名义,大旗一竖,人枪俱备,官就像拾的一样到手了。
见七少在暗中怂恿着年轻的人们下水,薛正礼也没法把大家阻拦。不过为将来他自己落一个问心无愧起见,他除允许强娃入他的一股外,其余的一概不收,让他们各找门路。后来为着一种同情心,他又收容了一个从北乡来的说书的。这个人叫做老张,一向在各地卖唱过活。同村的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物把他的女人霸占,他为要报仇才进杆子。因为他是甩手子,地位很低,大家都很少对他注意。只有王成山和陶菊生同他很好,时常在没人时向他学唱。
薛正礼本来不大爱讲话,过了年节,他越发显得沉默。有一次只有王成山、菊生和强娃在他跟前,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叹了口气,说:
“这年头,活在世界上真不容易!”
强娃抬起头来问:“二叔,你怎么忽然说出这话来?”
“你想,庄稼人逼得没有路可走,年轻的小伙子不当兵就当蹚将。可是当兵跟当蹚将能算是一条路么?”
“为啥子不算是一条路?”强娃说,不明白正礼的意思。“像二叔你这样,一收抚不就是官么?”
“哼,官不是容易做的!”薛正礼说过后就咂了一下嘴唇。
“这年头,只要有枪杆,还愁没官做?”
薛正礼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强娃看见他那么心思沉重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下去,于是转向菊生笑着问:
“你说你干老子能够混阔么?”
菊生报以微笑,不表示自己的意见,却向王成山身上一扭嘴,意思是告诉强娃说:
“你瞧,王成山又在出神呢!”
就薛正礼的这一支蹚将说,最快活的是刘老义和赵狮子,最忧郁的要算是王成山了。他比薛正礼更感到前途茫茫,所以也更其忧郁。第二次进杆子差不多将近一月,他依然没机会得到一支枪,好像一个灿烂的梦越来越变得渺茫。他的母亲已经晓得他重新下水,曾经偷偷地托人来看过他,嘱咐他千万不要一个人回家看她,免得会发生三长两短。听见来人述说着母亲的话,他的心一酸,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问赵狮子借了几块钱把来人打发回去后,他天天想念着他的母亲,只惭愧不能够做个孝子。他常常做梦:有时他梦见他有一支枪,有时他梦见他有一犋牛①还有一块地,正在地里耩麦子;有时他又梦见他坐了牢,母亲站在铁窗外,将讨来的冷饭递给他,母子俩都哭得说不出话。当菊生向他身上扭嘴时,他的眼睛凝视在怀中的步枪的栓上,正在想着昨晚的一个梦,而母亲的影子也同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像木偶一样地不动一动,但他的心中在深深叹息。
①牛成双的叫做一犋。
第37章
正月十七日,杆子离开了薛岗和茨园,以后差不多天天移动。同马文德那方面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坏起来,好些天不再见从马文德那方面来的人了。徐寿椿有一个代表常川跟着杆子,同李水沫混在一起。移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