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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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那厮好汉出尖,把五两银子赏他,减俺揭阳镇上威风。我正要打那厮,堪恨
那卖药的脑揪翻我打了一顿,又踢了我一脚,至今腰里还疼。我已教人四下里分
付了酒店、客店,不许着这厮们吃酒安歇。先教那厮三个今夜没存身处。随后吃
我叫了赌房里一夥人,赶将去客店里,拿得那卖药的来,尽气力打了一顿。如今
把来吊在都头家里。明日送去江边,捆做一块,抛在江里,出那口鸟气。却只赶
这两个公人押的囚徒不着。前面又没客店,竟不知投那里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
哥来,分投赶去,捉拿这厮。”太公道:“我儿,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银子赏
那卖药的,却干你甚事。你去打他做什么?可知道着他打了,也不曾伤重,快依
我口,便罢休。教哥哥得知你吃人打了,他肯干罢?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说,
且去房里睡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门打户,激恼村坊。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
顾太公说,拿着朴刀,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也赶入去。
宋江听罢,对公人说道:“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却又撞在他家投宿。
我们只宜走了好。倘或这厮得知,必然吃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肯说破,庄客
如何敢瞒,难以遮盖。”两个公人都道:“说的是。事不宜迟,及早快走。”宋
江道:“我们休从大路出去,掇开屋后一堵壁子出去。”两个公人挑了包裹,宋
江自提了行枷,便从房里挖开屋后一堵壁子,三个人便趁星月之下,望林木深处,
小路上,只顾走。正是慌不择路。走了一个更次,望见前面满目芦花,一派大江,
滔滔浪滚,正是来到当阳江边。有诗为证:
撞入天罗地网来,宋江时蹇实堪哀。
才离黑煞凶神难,又遇丧门白虎灾。
只听得背后大叫:“贼配军休走!”火把乱明,吹风胡哨赶将来。宋江只叫
得苦道:“上苍救一救则个!”三人躲在芦苇丛中望后面时,那火把渐近。三人
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在芦苇里撞。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定目
一观,看见大江拦截,侧边又是条阔港。宋江仰天叹道:“早知如此的苦,悔莫
先知,只在梁山泊也罢!谁想直断送在这时,丧了残生!”
后面的正吹风胡哨赶来,前面又被大江阻当。宋江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芦苇
丛中,悄悄地忽然摇出一只船来。宋江见了,便叫:“稍公,且把船来救我们三
个,俺与你十两银子。”那稍公在船上问道:“你三个是什么人,却走在这里来?”
宋江道:“背后有强人打劫,我们一昧地撞在这里。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与你
些银两。”那稍公听得多与银两,把船便放拢来到岸边。三个连忙跳上船去。一
个公人便把包裹丢下舱里,一个公人便将水火棍捵开了船。那稍公一头搭上橹,
一面听着包裹落舱有些好响声,心里暗喜欢。把橹一摇,那只小船早荡在江心里
去。岸上那夥赶来的人,早赶到滩头,有十数个火把,为头两个大汉,各挺着一
条朴刀,随从有二十余人,各执枪棒,口里叫道:“你那稍公,快摇船拢来!”
宋江和两个公人做一块儿伏在船舱里,说道:“稍公,却是不要拢船。我们自多
与你些银子相谢。”那稍公点头,只不应岸上的人,把船望上水咿咿哑哑摇将去。
那岸上这夥人大喝道:“你那稍公不摇拢船来,教你都死!”那稍公冷笑几声,
也不应。岸上那夥人又叫道:“你是那个稍公?直恁大胆,不摇拢来!”那稍公
冷笑应道:“老爷叫做张稍公,你不要咬我鸟!”火把丛中,那个长汉说道:
“元来是张大哥。你见我弟兄两个么?”那稍公应道:“我又不瞎,做什么不见
你?”那长汉道:“你既见我时,且摇拢来,和你说话。”那稍公道:“有话明
朝来说。趁船的要去得紧。”那长汉道:“我弟兄两个,正要捉这趁船的三个人。”
那稍公道:“趁船的三个,都是我家亲眷,衣食父母,请他归去吃碗板刀面了来。”
那长汉道:“你且摇拢来,和你商量。”那稍公又道:“我的衣饭,倒摇拢来把
与你,到乐意!”那长汉道:“张大哥,不是这般说。我弟兄只要捉这囚徒。你
且拢来。”那稍公一头摇橹,一面说道:“我自好几日接得这个主顾,却是不摇
拢来,倒吃你接了去。你两个只得休怪。改日相见。”宋江在船舱里,悄悄的和
两个公人说:“也难得这个稍公,救了我们三个性命,又与他分说。不要忘了他
恩德!却不是幸得这只船来,渡了我们!”
却说那稍公摇开船去,离得江岸远了。三个人在舱里望岸上时,火把也自去
芦苇中明亮。宋江道:“惭愧。正是好人相逢恶人远离。一得脱了这场灾难。”
只见那稍公摇着橹,口里唱起湖州歌来。唱道:
“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
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宋江和两个公人听了这首歌,都酥软了。宋江又想道:“他是唱耍。”三个
正在舱里议论未了,只见那稍公放下橹,说道:“你这个撮鸟!两个公人,平日
最会诈害做私商的人,今夜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却是要吃板刀面,却是要吃
馄饨?”宋江道:“家长休要取笑。怎地唤做板刀面?怎地是馄饨?”那稍公睁
着眼道:“老爷和你耍什鸟!若还要吃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艎
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三个人下水去。你若要吃馄饨
时,你三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宋江听罢,扯定两个公人
说道:“却是苦也!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梢公喝道:“你三个
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江答道:“稍公不知,我们也是没奈何犯下了罪,迭
配江州的人。你如何可怜见,饶了我三个!”那稍公喝道:“你说什么闲话?饶
你三个!我半个也不饶!你老爷唤做有名的狗脸张爹爹。来也不认得爷,去也不
认得娘。你便都闭了鸟嘴,快下水里去。”宋江又求告道:“我们都把包裹内金
银财帛衣服等项,尽数与你,只饶了我三人性命。”那稍公便去舶板底下,摸出
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你三个要怎地?”宋江仰天叹道:“为因我不敬
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责,连累了你两个。”那两个公人也扯住宋江道:“押
司,罢,罢!我们三个一处死休!”那稍公又喝道:“你三个好好快脱了衣裳,
便跳下江里去。跳便跳,不跳时,老爷便剁下水里去!”
宋江和那两个公人,抱做一块,恰待要跳水,只见江面上咿咿哑哑橹声响。
宋江探头看时,一只快船,飞也似从上水头摇将下来。船上有三个人。一条大汉
手里横着托义,立在船头上。稍头两个后生,摇着两把快橹。星光之下,早到面
前。那船头上横义的大汉便喝道:“前面是什么稍公,敢在当港行事!船里货物,
见者有分。”这船稍公回头看了,慌忙应道:“原来却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谁来?
大哥又去做买卖?只是不曾带挈兄弟。”大汉道:“是张大哥。你在这里又弄这
一手?船里什么行货?有些油水么?”稍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这几日没
道路,又赌输了,没一文。正在沙滩上闷坐。岸上一夥人赶这三头行货来我船里,
却是鸟两人公人,解一个黑矮囚徒,正不知是那里人。他说道:“迭配江州来的。”
却又项上不带行枷。赶来的岸上那夥人,却是镇上穆家哥儿两个,定要讨他。我
见有些油水吃,我不还他。”船上那大汉道:“咄!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
江中得声音厮熟,便舱里叫道:“船上好汉是谁,救宋江则个!”那大汉失惊道:
“真个是我哥哥!早不做出来!”宋江钻出船上来看时,星光明亮,那立在船头
上的大汉,不是别人。正是:
家住浔阳江浦上,最称杰英雄。眉浓眼大面皮红,髭须垂铁线,语话若铜钟。
凛凛身躯长八尺,能挥利剑霜锋,冲波跃浪立奇功。庐州生李俊,绰号混江龙。
那船头上立的大汉,正是混江龙李俊。背后船稍上两个摇橹的,一个是出洞
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这李俊听得是宋公明,便跳过船来,口里叫苦道:
“哥哥惊恐!若是小弟来得迟了些个,误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
不安,棹船出来,江里赶些私盐。不想又遇着哥哥在此受难!”那稍公呆了半晌,
做声不得。方才问道:“李大哥,这黑汉便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李俊道:
“可知是哩。”那稍公便拜道:“我那爷!你何不早通个大名,省得着我做出歹
事来,争些儿伤了仁兄?”宋江问李俊道:“这个好汉是谁?高姓何名?”李俊
道:“哥哥不知,这个好汉,却是小弟结义的兄弟,原是小孤山下人氏,姓张名
横,绰号舡火儿。专在此浔阳江做这件稳善的道路。”宋江和两个公人都笑起来。
当时两只船并着,摇奔滩边来,缆了船。舱里扶宋江并两个公人上岸。李俊又与
张横说道:“兄弟,我常和你说,天下义士,只除非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今
日你可仔细认着。”张横扑翻身,又在沙滩上拜道:“望哥哥恕兄弟罪过!”宋
江看那张横时,但见:
七尺身躯三角眼,黄髯赤发红睛,浔阳江上有声名。冲波如水怪,跃浪似飞
鲸。恶水狂风都不惧,蛟龙见处魂惊,天差列宿害生灵。小孤山下住,船火号张
横。
那稍公船火儿张横拜罢,问道:“义士哥哥为何事配来此间?”李俊便把宋
江犯罪的事说了。“今来迭配江州。”张横听了说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一
母所生的亲弟兄两个,长的便是小弟,我有个兄弟,却又了得。浑身雪练也似一
身白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更兼
一身好武艺。因此人起他一个诨名,唤做浪里白跳张顺。当初我弟兄两个,只在
扬子江边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宋江道:“愿闻则个。”张横道:“我弟兄两
个,但赌输了时,我便先驾一只渡船,在江边净处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贪省
贯伯钱的,又要快,便来下我船。等船里都坐满了,却教兄弟张顺,也扮做单身
客人,背着一个大包,也来趁船。我把船摇到半江里,歇了橹,抛了钉,插一把
板刀,却讨船钱。本合五百足钱一个人,我便定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教
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起手。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扑咚地撺下
江里。排头儿定要三贯。一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都敛得足了,却送他
到僻净处上岸。我那兄弟自从水底下走过对岸。等没了人,却与兄弟分钱去赌。
那时我两个,只靠这件道路过日。”宋江道:“可知江边多有主顾来寻你私渡。”
李俊等都笑起来。张横又道:“如今我弟兄两个,都改了业。我便只在这浔阳江
里做些私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