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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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归去了。
话休絮烦。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头来,叫道:
“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
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那妇人看看
缝到晌午前后。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的
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坊门首,便咳嗽道:“王干
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
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
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看着那妇人慌忙应
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这衣料的官人。”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
那妇人慌忙应道:“是,是。”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借着这妇人对西门
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
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
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
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干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
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吟吟的笑道:“便是间壁的
武大郎的娘子。”西门庆道:“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是个养
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些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撰钱,又且
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里。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
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拙夫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
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夫
所为良善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西门庆
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
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产,知县相公也和
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
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
大象口中牙。”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有
诗为证:
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金莲心爱西门庆,摇荡春心不自由。
西门庆得见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
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吃罢茶,便觉有
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
分了。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
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乃来得恰好。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
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
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
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备办些酒食。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
得。”口里说,却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便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
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干娘,免了。”却亦是不
动身。也是因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也把眼
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
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卓子上。看着那妇人道:“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吃
一杯儿酒。”那妇人道:“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那婆子道:“正
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卓子上。三人坐定,把酒
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谢道:“多感官
人厚意。”王婆道:“老身知得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有诗为证:
从来男女不同筵,卖俏迎奸最可怜。
不独文君奔司马,西门庆亦偶金莲。
却说那妇人接酒在手,那西门庆拿起箸来,道:“干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
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
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便插口道:“好
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
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
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
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
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恁地家无主,屋倒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
管事。”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
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小人。如今不幸,他殁
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
呕气。”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
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此娘子这表人物。”那婆子笑道:
“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
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岐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
长久。”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多时。”
王婆道:“若有这般中的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么?”西门庆道:“我的
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
中得官人意的。”西门庆道:“做甚么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
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
碎银子,一发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那婆子谢
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三钟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
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瓶儿酒来,
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
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担阁。”那妇人口
里说道:“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
来当路坐了,手里一头绩着绪。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卓上拂,把那双箸拂
落在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
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跷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绣花鞋儿
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有心,奴亦有意。你
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
搂将起来。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欢。正似: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将朱唇
紧贴,把粉面斜偎。罗袜高挑,肩胛上露一弯新月;金钗倒溜,枕头边堆一朵乌
云。誓海盟山,抟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
耳畔。津津甜唾,关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星眼朦胧,细
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偕,真实偷期滋味美。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说道:“你两
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
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
身便走。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西门庆道:“干娘低声。”王
婆笑道:“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那妇人便道:“休说一件,便
是十件,奴也依干娘。”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
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那妇人道:“只依
着干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
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我心,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
娘放心,并不失信。”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
“武大那厮将归来,奴自回去。”便踅过后门归来,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
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我到
家里,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
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
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
道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有诗为证:
好事从来不出门,恶言丑行便彰闻。
可怜武大亲妻子,暗与西门作细君。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
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的乖觉。自来只
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如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
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郓哥,你若要
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撰得三五十
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口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
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儿家,只顾撞入去
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
来,迳奔入茶坊